風雪快速的飛舞着,沿着那幾個模糊的人影飛舞着,以順時針的方向橫飛於半空之中,漸漸連成無數道線條,裡織成球的『毛』線,或者是江南春蠶吐出來的繭絲,化作了一個圓球,將裡面的那些正陷於危機時刻的身影全部遮了起來。
這個白『色』的雪絮圓球並不是靜止的,而是用一種奇快的速度向着雪地後方的太極殿退去,也不知道內裡那幾位強者是用怎樣的心念,保證了那些快速旋轉的雪絲,沒有被勁風颳拂成一片散雪。
先前王十三郎與海棠從太極殿裡飄掠而出時,打開了兩扇門,此時的太極殿就像一個陰影構成的巨獸,張着自己的嘴,準備一口將那個渾圓而巨大的雪球吞進腹中,內裡一片幽暗。
只是殿門並沒有全開,那張嘴太小,所以當那個雪球飄到太極殿正門時,體積竟是比殿門還要更加大一些。雪球快速地撞到了殿門處,卻異常奇妙的沒有發出一聲響動,那些雕着繁複紋飾的木門瞬息間被雪球圓融之勢裡挾着的殺意,戰意摧毀,一道道深刻入木的傷痕瞬間產生,摧枯拉朽一般散離而去。
萬年的時光或許會這樣悄無聲息地毀滅一切,然而這一個濛濛雪絲構成的事物,竟也產生了這樣強大的效果,本應是柔弱無比的雪花,在高速的旋轉中,變得像是無數把鋒利的鋼刀一樣,割裂了空間裡存在的一切。
如斯恐怖的效果,自然是因爲那方空間裡的那位大宗師,在此刻已經發揮出了他的巔峰境界。
雪球一路破空而去,飛過長長的御道,撞在了御臺之下,聲音再次發生。轟地一聲雪球爆開,雪花如利箭一般嗤嗤向着四百八方『射』出,擊打的整座太極殿都開始怯弱地顫抖起來,大梁沒有斷裂的跡象,然而美侖美奐的殿內裝設卻全部被擊成了一地廢礫!
數個人影激『射』而出,王十三郎與海棠頹然飛墮於殘礫之中,鮮血狂噴,而十三郎的那隻手臂更是早已凌慘的變成了絞在一起的血肉之絲。經脈盡斷。
刺出最後那一劍的影子,一身白衣匍匐在御臺之前,頭顱下方盡是鮮血,一絲不動,竟是不知生死,他手中握着地那把劍有氣無力地握在手中,劍尖殘留一段血漬。
然而這把素劍終究是沒有能夠挑破皇帝陛下大腿根處的血關,在這樣的情形下。影子刺出的必殺一劍,明明已經刺入了皇帝陛下的血肉,可是由殿外殺至殿內,天地震『蕩』,四處風『亂』物動。那劍尖竟是顫也無法顫也一絲,動也無法動一寸,直到最後被震出陛下體外,徒勞無功!
在這段時光內。皇帝陛下憑藉着浩翰若江海的真氣修爲,以王道之意釋出霸道之勢,將整個空間裡的數人都壓制在圓融境界之中,在這片領域裡,陛下的心意,便是一切行爲地準則,誰也無法抵抗!
明黃『色』的身影在這片凌『亂』的御臺上顯得那樣的刺眼,陛下依舊直挺挺地站立着。看也沒有看一眼在身後變成一堆爛木的龍椅,面『色』蒼白,『露』出袖外地雙手微微顫抖,雖然受傷,可依然是那樣的不可一世,不可戰勝。
匍匐於御臺之前,像條死魚一樣的影子忽然動了,他就那樣飄了起來。白衣凌風。脣角淌血,極其毒辣的一劍向着陛下地咽喉刺了過去。
一刺落空。這本是理所當然之事,影子的面『色』蒼白,混着血水吐出一個字來:“退!”
當他遞出最後的那一劍時,他的人就已經向後疾速飄退而去, 第 726 章 結。而今日一片厚雪之上,竟只看得見這一行從皇宮裡辛苦殺出來的人,看上去是那樣的孤伶伶的,十分可憐。
從這個孤單地隊伍右方後傳來一連串輕微地雜響,皇城角樓處的零星戰鬥似乎也結束了,北齊人安『插』在南慶最久地『奸』細和刺客大概已經被禁軍掃『蕩』乾淨,而此時卻有兩個人影從角樓處的硃紅『色』宮牆上墮了下來!
皇城極高,那兩個身影墮落的速度極快,眼看着便要墮入雪地,落個骨折身死的下場,不料卻聽着空中暴響一陣厲喝,一個身影腰間彎刀疾出,在宮牆上看似胡『亂』,實則妙到巔毫的斬着,每一刀斬下,便在硃紅『色』新修復的宮牆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那個人使的是一對彎刀,實力極爲強悍,在空中竟然還能維持住自己的身形,而另外那個人明顯修爲要弱一些,只有用手中的那柄劍『插』入同伴的刀柄鐵鏈之中。
不過是幾個起落間的功夫,這兩個身影便重重地摔落在宮牆之下,那名身形魁梧的強者,沒有受什麼傷,抓着他的夥伴便向着雪地的正中跑了過來,看去向,似乎是要與範閒一行會合。
這兩個人是北齊殘存不多的九品高手,其中一人是苦荷大師的關門弟子,北齊皇宮 第 726 章 中瞭如今天下最精銳的強者力量的刺客隊伍,便在雪地的正中央隨口聊起天來,似乎沒有人想着慶國強大而恐怖的國家機器一旦開始圍殺,誰能逃得出去?
皇城上無數禁軍變做了層層的黑線,弓箭在手,冷冷地盯着城下雪地中的那些刺客,隨時可能發箭。宮典眯着眼睛站在正中間,看着雪地裡的那些人們,心頭略感沉重,不知道小范大人爲何在此時還能笑得出來。
就在範閒他們談話的同時,皇城前廣場的局面早已經變了,那些看似平常的民宅樓間不知探出了多少弩箭與弓箭,耀着寒光的箭矢,就像是密密麻麻的殺人草一般,對準了雪地正中的那羣人!
而就在最近的丁字路口處,如雷一般的馬蹄緩緩響起,兩千餘名身着鐵甲的精銳騎兵將那處死死地封住,沒有留下任何可以利用的通道。
萬箭所向,誰能活下來?鐵騎衝鋒,哪裡是肉身可以抵擋?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經走到了死局,再也沒有任何變數可以改變這一切的發生。拖延死神地到來。
範閒微眯着眼,看着丁字路口的那些威武騎兵,看着騎兵隊前親自臨兵的葉重,看着二層民宅上面森嚴恐怖的箭尖,看着那些行出民宅,漸漸『逼』近雪地正中間的數十個,那數十個戴着笠帽,無比冷漠。內心卻無比狂熱的苦修士,他終於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當年正是他的佈置,大皇子的禁軍清洗行動便是開始於那些民宅之中,而監察院各處與黑騎配合,正是沿正陽門一路再至丁字路口,生生地將叛軍騎兵大隊斬斷,將秦恆活活釘死在皇城前,讓老秦家斷子絕孫。
而今日皇帝陛下地佈置也如三年前自己那般。堵死了自己任何的活路,真真像是歷史在重演,又不知冥冥中是不是有那種叫做報應的東西。
圍點打援,誘敵出籠,一舉掃『蕩』所有敢於反抗自己的力量。這是皇帝陛下早已用慣了的套路,然而大東山珠玉在前,今日這種陣仗又算得了什麼?只是再如何慣用的套路,在慶國強大實力的支撐下。依然沒有誰能夠破得了皇帝陛下的廟算。
“真是沒有什麼新意。”範閒雙瞳有些煥散,和着血水含糊不清地咕噥了一句,然後很乾脆地腦袋一歪,昏死在了海棠朵朵地懷裡,今日他與慶帝數番大戰,到最後『逼』出了指尖劍氣,卻依然敵不過皇帝陛下的無上真氣,慘被一指擊垮。精神真元的損耗早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節,他能忍到此時才昏過去,已經算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廣場四周地腳步聲緩慢而穩定的響起,馬蹄聲也沒有稍慢,不知多少慶國精銳軍士從廣場的四面八方『逼』近了過來,漸漸將雪地正中那處納入了箭程之內,而那幾十名戴着笠帽的苦修士則是站在軍隊之前,冷漠地看着這些人。如果一旦長箭攻擊不能全滅刺客。自然是鐵騎與苦修士們上場地時機。
此時一行人中,除了狼桃和劍廬四名強者之外。再無完好之人,面對着如此強大的武力壓制,誰都知道,自己根本逃不出去。然而已然入了九品之階,除了範閒之外,這些人早就已經看淡了生死,沒有誰的臉上『露』出一絲畏怯之『色』。
狼桃與那四名劍廬強者對視一眼,各自明白自己應該做些什麼,輕輕點了點頭,然後這位北齊皇宮 第 726 章 噬魂的箭雨,然而他已經昏死過去了,世間再也沒有人能夠躲過一道箭雨。
便在慶軍發箭之前地那剎那,狼桃一聲暴喝,眼中厲芒大作。一把抓過海棠懷裡範閒的身體,單手捉住兩柄彎刀之間的鐵鏈,將兩柄彎刀舞成一片密不透風的刀光,勇猛無儔地向着最近的那些苦修士衝了過去!
慶帝緩慢的腳步踏上了皇城,一身龍袍明黃『逼』人,雙手負於身後異常穩定,沒有一絲顫抖,他的眼眸微微深陷。異常冷漠,沒有一絲動容。
他看着皇城前那片雪地上的血紅之『色』,散落於地地羽箭,也沒有絲毫動容,目光微微偏移。然後看見了被衆人護在身後,不知死活的範閒,眉頭微微地皺了一下。
一陣密集的箭雨,劍廬四名強者守護在四方。憑藉着強悍的九品修爲,織成了一片劍網,將其餘的人護在了劍網之內,不知斬斷震碎了多少箭枝,然而人力畢竟有時窮,這和當年三石大師在京都外被『亂』箭『射』死不同,今日的京都,有數千數萬枝箭。如雨落大地,誰能不溼,誰能不死?
箭雨過後,劍廬四名強者身上已經中了數箭,可是依舊強悍地站在四方,身上鮮血橫流,不知道下一刻這些承襲了四顧劍暴戾狠意的弟子們,是不是就會倒下。
而劍網邊緣的何道人。則已經是被『射』成了一個刺蝟。死地不能再死,想當年這位北齊的九品高手何其風光。而今日在強大的帝國力量面前,竟是這樣的不堪一擊。
再強大的個人,在一個興盛地王朝之前,依然如螻蟻一般無助,除非這個人已經強大到不像人的地步,比如大宗師。
箭雨停歇,渾身是血的狼桃也退了回來,先前他意圖護着範閒衝殺而出,然而終究沒有辦法突破密集的箭雨,那兩柄噬魂彎刀在斬殺兩名苦修士之後,依然只有退了回來,他地右肩上還『插』着兩枝深可入骨的箭枝,鮮血流了下來。
海棠看了他一眼,狼桃沒有轉身,沉默說道:“陛下有令,一定要讓他活着。”
此時衆人傷的傷,死的死,雖都是可以橫霸一方的強者,然而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們就無法凝成一股繩,勇猛地突圍而出,因爲看着慶國朝廷這陣勢,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給他們留下任何活下去的可能。
皇帝平靜地看着城下地這一幕幕血腥的場景,沉默片刻後輕聲說道:“繼續。”
先前太極殿刺殺結束的剎那,皇帝陛下終於覺得解脫了,壓在自己身上的無形的枷索解脫了,所以他纔回復了往日的自信與從容優雅,有條不紊地開始佈置這一切。
在大東山之後,不,更準備地說是在二十幾年前太平別院那件事情之後,偉大的慶帝在這個世間最爲警懼的便是那個蒙着黑布地少年和那個消失不見地箱子。
而太極殿時慶帝已經將範閒『逼』到了絕路,可是箱子依然沒有出現,五竹依然沒有現身,慶帝最後的警惕終於消失無蹤,他終於可以確定,那箱子不在範閒地身上,至少現在不在範閒的身上,而老五……想必被困在神廟裡,再也無法出來。
皇帝微眯着眼,看着皇城下那些垂死掙扎的強者們,心裡卻沒有什麼大的波瀾,正如先前範閒所想的那樣,大東山上都是那樣,更何況是眼下這些九品的小人物?皇帝的心裡並沒有絲毫得意的情緒,因這等小事根本無法讓他得意,他只是遠遠地靜靜地看着生死不知的範閒,心裡生起了淡淡的疲憊感覺。
隨着皇城上的軍令,包圍了整座廣場的慶國精銳再次舉起了手中的長弓,穩定的箭矢再次瞄準了雪地中那些渾身是血的強者們。他們並不知道這些刺客是些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他們只知道只要自己手裡的箭放出去,那些刺客再厲害也只有死路一條。
或許有的軍方將領或是聰明的軍士,猜到了小范大人的存在,看到了他的存在,心裡有些顫抖,因爲範閒在慶國的存在本來就是一種傳奇,可是這種傳奇卻馬上要被自己親手殺死,只要是慶國人,只怕都會有所動搖。
正如橫在丁字路口的葉重,在箭手之後的史飛,在皇城之上的宮典,這三位慶**方大員,在這一刻的心裡都生出了淡淡悲哀之意。
然而君令難違,軍令難違,所有的軍士依然舉起了手中的長弓,瞄準了那方。
皇帝的眼睛眯的更厲害了。
然而皇帝沒有發現,沒有任何人能夠發現,在離皇城廣場有些遙遠的摘星樓樓頂上,也有一個人正瞄準着皇城之上的他。
摘星樓是京都第三高的建築,本是天文官用來觀星象的舊所,只是後來葉家小姐入京,重新在京都外的山上修了一座觀星臺,從而這座摘星樓便漸漸廢除,除了日常清掃的僕役之外,沒有人會注意這裡。
慶曆十二年的正月寒雪中,卻有一個身材瘦小的人,匍匐在摘星樓的樓頂上,一件極大的白『色』名貴『毛』裘就這樣蓋在他的身上,與四周樓頂的白雪一道,掩蓋了他身上穿着的那件青衣小廝衣物的顏『色』。
這個人隱匿的極好,在風雪的遮掩下,竟似與摘星樓覆着雪的樓頂,融在了一處。
在名貴白『色』『毛』裘的前方,有一個冰冷的金屬製的管狀物伸了出來,正是那把曾經在草甸之上轟殺了燕小乙的重狙!
白『色』『毛』裘下的那個人輕輕呵了口熱氣,暖了暖凍的有些僵的手掌,重新將眼睛附在了光學瞄準鏡上,調整着自己的呼吸,用真氣回覆着自己有些緊張的心跳,將鏡中的視野固定在了皇城之上,皇帝陛下的身上。
皇城極遠,皇帝卻近在眼前,這種感覺他很熟悉,今天這種環境他也很能適應,因爲蒼山夜裡的雪,其實比今天京都的雪還要更難熬一些。
『毛』裘下的槍口微微移動了一絲,做完了最後一次調整,那根手指穩定地觸上了冰冷的金屬,一絲都沒有顫抖,略停頓了片刻,然後輕輕摳動。
喀的一聲輕響,變成了一聲悶響,又變成了一聲驚雷,最後化作了撕裂空氣的怪異嗚聲,美麗而恐怖的火花噴灑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