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手上拿着紅色嫁衣的料子,跟前還有零零碎碎的繡花樣子。他聽榕公爹爹如此說,也就坐了下來,整理了下裙襬的紋路。
“榕公爹爹找我可是問我親事的禮儀之事”
“是也不是。這禮儀對你來說,都是小事情。你可是最聰敏的一個了。”榕公爹爹目光深沉,彷彿讚許又彷彿擔憂。
“榕公爹爹總這樣誇我,我可有點捨不得了。”白姬小小地撒嬌起來。
榕公的白鬍子一抖一抖,笑起來:“小丫頭什麼時候會說好聽話了啊?”
白姬不好意思起來:“這不是和您說話呢!”
“你這丫頭……我也不知道說你聰明還是蠢啦。”榕公說着有些頹喪,嘆了一口氣。
“那榕公爹爹喚我來是爲何?”白姬忍不住放下手上的料子,攏好手掌前頭的繡花樣子,認真起來。先時那時而清冷時而熱烈的眼睛裡,現在有了一種難得的淺淺的疑惑。
“小白,我剛纔佔了一卦。你此去,恐怕會遭逢異變……”榕公爹爹將話頭打住,一派嚴肅地繼續說,“你與那葉程,恐怕並不是好姻緣啊。你此刻與他濃情蜜意,是因爲有前緣。可之後,榕公爹爹雖然願意幫你,天命卻是不可違背的。”
白姬臉色變換幾重,終於還是找到了一個得體的笑:“榕公爹爹的話,小白明瞭。只是,遇到也是天命,何不順遂人意,繼續走走呢。”
榕公一番沉思,終於沒有再勸。
白姬想到了榕公爹爹最後的一番話,覺得眼前,那個變數就已經來了。只是還是快了些啊,比自己想的要快了些。那人來自都城,那人是穩拿穩準的所謂貴人,那人需要幫助。而這一切,和自己的葉郎緊緊地聯繫着。
白姬的內心無法平靜,但是她依然保持着平躺的姿勢。
這邊,葉程打着燈籠在夜色中行走,前面的阿寶低聲地講着病人的病情。只是說,本來一夜驚險已經過去,可是在接待了方陳兩家的來人後,住在醫館後院的那位貴人,病情又加重了。
葉程微微一嘆氣,這樣的病,恐怕是一輩子帶着的了。
小童看葉大夫沉沉一嘆,也就沒有繼續說話,兩人步履匆匆,穿行在街道巷子裡,往醫館過去了。
葉程想起當日徐大夫曾找他一次。
“路遠,我說這些,你可明白?”徐大夫探尋的眼神看過來。
“師父,路遠明白。”葉程回味着徐仲剛纔說的病情和消息,不由得皺眉起來。
那貴人身份不比尋常,全臨川的人都知道了,卻是沒有一個能說清楚是哪裡的來客。或者,就算知道的,比如方陳兩家中的少部分人,也不曾透露一句一字,所以這其中有幾分真假,更是難以分辨。
如今葉家能保得平安活命,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爲當初歸鄉,葉程的老爹沒有不甘,沒有更遠大的危險的意願,面對所有來招,束手就擒,聽之任之,纔在權貴之間僥倖存留小命。而葉程,如果他選擇就此開始自己的新的道路,很多東西,勢必就會遠去了。
葉程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感覺。只是離開了都城的這些時間 ,葉家的日子清苦卻並不讓人討厭,在醫館做大夫雖然辛苦但是並不讓自己嫌惡。世人讀書是爲了致仕,可是葉程明白,如今這樣的日子,比起官場險惡,不知好了多少倍。
想到這裡,葉程心中情感一時就複雜起來。從前父親甘心的,自己並不甘心啊,咬牙忍着,忍着,不就是在等一個機會嗎?爲何到了跟前,卻猶猶豫豫,心下沒了主意呢。
腳下的路坑坑窪窪,青草的氣息纏繞在行人衣角,蛙鳴在各處的池塘古井。一輪明月當空,墨蘭的夜空裡,銀輝顯得分外亮眼,相比起來,燈籠裡的光反倒沒那麼有用了。天空一顆星星都沒有,一片灰色的雲,就這麼挪出來,悄悄掛在了月亮的光前。
人間大地,一瞬之間,就失去了幾分光輝照耀。
醫館門口的兩盞燈光就在眼前,葉程想到了自己的前途,最終還是不由得熱血暗涌,邁步進了醫館,往深深的後院走去。
等到葉程終於見到了頭髮花白的徐大夫,醫館裡的人都安心了下來。
“路遠,你終於來了。”徐仲大夫很少見的寬慰和放鬆,一下子讓藥童們好像更明白了葉大夫在徐大夫心中的地位。
葉程放下手中的燈籠,微微一禮:“師父,兇險按理說應該已過。我們能做的並不多,我以爲,還是隻有上次的那個法子。”
徐仲看向自己的背後的大面藥櫃,嘆息:“我自然是知道只有這辦法,只是,要求的那一味藥羊角七,已經很少找到我們之前說的品質了。醫館裡現存的此藥幾乎沒有,原先,病情較輕時候可以代用的藥材,如今也不敢貿貿然用了,畢竟,不用可能還比用了要安全很多。”
葉程一臉愁容,就從藥材生意上,葉程就已經敏銳覺察到,這樑國,可能是真的要亂了。
此前三年裡,一味平時不少見的藥材竟然突然就產量劇減,採買的收購的人已經派出去了三撥,就連徐仲自己都在第三波時候跟着一起去找,但是,沒有一撥能拿到往常常用的這一味藥材。
愁煞人。“熬過今晚,到明日天亮,我終究是要去問過我家娘子了,這青羊山上的藥材她會更熟悉。”
葉程最終還是說了這話,之前爲了瞞住這貴人的病情,病是什麼癥結,需要什麼藥物,到了什麼程度,除了葉程自己和徐仲大夫,無第三人知。
這貴人匆忙來求助,也只是拿來徐仲師父的近身物件來求救,後來的方陳兩家,則是不知道如何就過來的。葉程和師傅徐仲覺得,這些人應該是有自己的了秘密聯絡方式的。
畢竟,貴人有貴人的信息來源。所以,徐仲作爲醫館老大,看到方陳兩家來拜訪,也是沒有敢多問一個字的。
除了樑國國戚,還有哪個能拿到自己那老滑頭師父的貼身物件呢?算來,也是四十年風雲轉換,師父在與不在人世間,都是一說。留下的債卻踏踏實實給了自己。
徐仲如今又收了葉程,留下的事情,徐仲都想着要給葉程來辦了。徐仲不愛官場,沒有政治抱負,但是面對機會,他還是能做出最合適的選擇,給誰可以,給誰合適。
大概,葉程就是臨川城裡最合適的那一個了。
天還沒亮的此刻,葉程卻還是要做些措施,防止那貴人繼續咳血,於是就和徐大夫一道研究,忙碌起來。
後院裡的貴樑沉一直在咳嗽,近身照顧的童子從人都不敢離開半步,生怕出了什麼意外。這位方陳兩家都攀交的貴人,可不能殞在這裡。這醫館裡的人,焦灼地做着手頭的事情,等着太陽升起來。
註定難眠。
樑沉自己也沒睡好,心肺撕裂一般在疼痛,咳得別人睡不着,自己也是不能安然入睡的。
只是在長夜裡等着天亮,實在是太難熬了。光影一轉,樑沉察覺到了外面有人,這個時候,這樣在外面的人,會是誰呢?
童子們都去煎藥,沒人敢睡,但是也沒人來打擾。白姬紫色衣裙的身影,就大大方方地出現在自己的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