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雲滾滾,只在仙界之下,河漢之間。
那清水天倒也將水勢緩緩退去,但是依舊環繞仙界,九曲迴腸,看不見多深多遠,縱然仙佛都不敢輕易嘗試。
沈煉結了一個法印,那灰雲就急速擴張,跟天河犬牙交錯的結合,好似沙灘海岸一般,將仙界的擴張勢頭按住。做完這一切後,沈煉才滿意一笑,搖身一晃就去了人間。
他這一打坐,就足足用了一百天,人間已經掌握人道氣運的聖後,亦加緊速度擴張,元洲大部分疆域都落在趙國的統治下。這有賴於修行者大量參與了凡間的事,以及瑤池本身就有深厚的底蘊,方纔讓她如此快的掌控疆域。
隨着她的動作,神都之上,修行者就可以看到一頭金龍盤踞龍庭,隱隱然現出凝實的七隻爪。若是龍爪生出九隻之後,聖後的人道修行就可以極致圓滿,與伏羲等人比肩,稱爲聖皇。
那將是跟混元無極只有一線之隔,縱然面對沈煉這等人物,亦不會不能還手。
瞧着人間萬象森羅,沈煉心頭好似有云煙冉冉,將那些世情籠罩胸中,剝離外在的紅塵困苦,直視其中的因果業力糾纏,一幕幕悲歡離合的上演,究其本質不過是緣法所致。隨緣而遇,隨心而安。
沈煉既覺得新奇,又覺得那種無往不在枷鎖中的可憐可悲可嘆。
他現在能體會到佛陀所言的衆生皆苦,亦能理解太上要世人忘情的深意,實是苦海之苦,縱然到了他這般境界,稍稍體會,都會有種“憐我世人,憂患實多”的感慨,併爲之生出慈悲心,想要對其有所幫助。
最高明的境界,非是定要無情,而是能夠出情,亦能入情。
但要做到這境界,卻得有大定力、大機緣、大智力,方纔有一定希望達到。
如百家諸子,大約都是有近乎於此的境界,只是聖人看破說破,還得親歷其中,方纔算是圓滿。
最後沈煉在神都城裡走了一圈,纔到天牢裡。
天牢將盧守義關進來後,就一直光明不斷,而在牢獄裡的皇太孫每日粗茶淡飯地喂着,且沒有奶孃,居然也日漸強壯起來。
紅撲撲的臉蛋,厚實的身板,完全不是才生下來時那般瘦弱。而且皇太孫生下來就能行走,能跟人說話,過目不忘,那都是傳說中聖皇出世的象徵。朝裡的臣子只是畏懼女皇帝的威勢,不敢去提,也害怕提了,就將皇太孫置於險地。
至於盧守義卻在十日前,放出了天牢,擔任國子監祭酒,但他每天還是要抽~出一部分時間來教導皇太孫。
盧守義對典藏的精義無一不窺,學識深厚,勝過當世所有的鴻學大儒,雖則短短十天,也把那些質疑他學問的人折服了。而他用的辦法也很簡單,每天都邀請名士大儒高僧辯難,往往一杯水喝乾,就說的對方啞口無言。
沈煉到天牢裡,卻無人察覺,只帶來一場夢。
白雲深處,青山隱隱,一條幽暗的小河繞着青山流淌,河水嘩嘩,總是讓人生出對生死的探索。
山下,河邊,小小的孩童正在追逐蝴蝶,最後跌了一跤,他倒是不哭不鬧,慢慢爬起來,卻看到眼前有個青年道人正含笑看着他。
道人盤坐在虛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憑虛無依。
孩童道:“你是神仙麼?”
道人點頭道:“是。”
孩童又道:“我這是在夢裡?”
道人淡笑,說道:“確實如此。”
孩童又咬着手指,問道:“在夢裡不是可以飛,爲什麼你能,我卻不能。”
道人悠悠道:“你想飛?”他擡首指了指天。
孩童順着他手指,望着天空,突然問道:“鳥兒也能飛,蝴蝶也能飛,大樹、河流、石頭、小草都在地上,這是爲什麼?”
道人一笑,道:“誰說這些都不能飛。”
孩童頓時吃了一驚,他看到道人往地上一指,他剛纔說的事物都飛了起來,唯獨他還在地上。
他道:“我明白了,這是你的夢裡,所以你可以讓這些飛,我卻不能飛。”
道人大笑,拍着孩童道:“好徒兒。”
孩童心裡奇怪,這夢中的神仙叫他徒兒幹什麼。
很快他就從夢中醒來。
說來也奇怪,孩童自從夢到道人後,總是會不經意想到他。尤其是每次很疲倦時想到了道人的形象,很快就會精神充沛。
他變得越來越聰慧,盧守義每次來教他知識時,都越來越驚奇。
盧守義在修行方面確實不是很擅長,但他能望氣,能察神,可以體會到這孩子每次和他相見,精神都會茁壯一些,而且反哺肉~身,愈發有聖賢相。
他自問沒有傳授孩童修行法,更看不出他有修行的痕跡,實是想不出其中的訣竅,心裡暗自尋思,莫非跟沈煉有關。
但他沒有去問,於他而言真正的修行在於入世,孩童作爲陳金蟬的轉生,其本性亦是如此,至於道法神通,都是細枝末節,有更好,沒有亦算不得什麼。
青玄道統足有一百零八門大~法,最終不也寥落,沒有幾人能繼承其中一二。
沈煉只入過徒兒的夢中一次,就往黃泉魔宗去了。
他沒有教給陳金蟬什麼道法,只是用類似當初學上清靈寶自然鎖心定神真解的方式傳授給陳金蟬養神的法門。
這是正法,神壯則肉~身發育更加完滿,而後肉~身精氣又反哺神魂,相輔相成。
他去黃泉魔宗並不着急,入了元洲北境,當年的北境已經擴大了無數倍,就算長生的仙佛,亦要通過一些特殊手段,才能快速往返。
沈煉到了太素道宗的地盤,那裡還有一些當年的景物殘跡,只是物是人非之情,亦是難以言表。
他想到了若兮,亦瞬息間知道了她在何處,現在卻不是相見之時。何況縱然相見,亦有別離。
太素道宗的山門在空中,在天上。
沒有修行的人,自然是到不了,也是見不到的。
沈煉能見到,他坐在一塊正對着那山門的石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