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小雨瞧着漸漸枯敗的沙羅雙樹,她道:“這些葉子都要掉了,沙羅雙樹會不會像彼岸花一樣開花?”
她終歸是個女子,既然找不到太乙神劍劍經,就想着這兩株神樹要是開花,那也是極好的。
沈煉點頭道:“會開的。”
他們又在沙羅雙樹下守了十天,在這期間,妖師降臨了地府,除卻幽冥血海外,九幽其他地方都遍佈了妖師的榮光,甚至修羅血海歸在妖師統治下,那也是遲早的事。
不過在此之前,妖師宮的妖族還得先將地府的事情整理清楚,畢竟涉及到諸天萬界大部分生靈的輪迴,還是要慎重對待,至少不能一開始就弄出很大的差錯來。
靜姝照着上古的做法,分封了十個閻羅天子,這些都是鯤鵬一族的佼佼者,論法力神通,比上古時候的十殿閻羅都不會差。
沈煉沒有關心地府的事,而且陰山似乎有一種特殊的力量,以至於妖師都沒法覺察出裡面的究竟。
到了這一天,沈煉和朝小雨都從定境中醒來,沙羅雙樹的葉子已經落乾淨,上面真的開出了花,花是淡淡的血紅色,樣子有些像人間的桃花,只是顏色更深一點。
朝小雨瞧着滿樹的花,頗是喜歡。
她對着身旁的沈煉道:“我參悟了沙羅雙樹裡飽含的智慧,原來羅摩竟是如此高明,他的遭遇實在令人惋惜。”
沈煉道:“一切都會歸於塵土,說起來,也不值得惋惜。”
朝小雨不滿地瞪了沈煉一眼,道:“你非要掃我興?”
沈煉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他不說話,可朝小雨還是要說話的,沙羅雙樹有許多玄妙,但此時朝小雨都不太感興趣,她喜歡兩株樹開的花,像桃花,卻有恰好好處的豔,以及不可方物的美。
朝小雨說道:“這花會謝。”
她見葉落時,並不覺得傷情,可是如果花要謝,她就有些不樂意了。
沈煉道:“會的。”
朝小雨道:“在什麼時候?”
沈煉沉吟了一會,說道:“血海漲潮的時候。”
朝小雨以爲血海漲潮要許久,可是晚上就漲潮了。幽冥本來很難分辨白天夜晚,但是這裡還是有月亮的,那是朦朦朧朧的血月,乃是太陰法則所化,應當跟某位修煉太陰之道的大能有關。
今晚的血月尤其飽滿,無數摻合生靈怨氣的太陰之力降下,落在滔滔血海上,甚至能聽到許多生活在血海里的修羅族在咆哮。似乎這樣的日子,也是他們的節日。
血海漲潮了,漸漸蔓延上陰山。
整座山都被血海海水澆灌,如果從外界來看,陰山有了一種別樣的神采,如同一塊石頭漸漸有向玉石變化的趨勢。
沙羅雙樹的花開始墜落,落的時候也像桃花飄零。
朝小雨心裡一嘆,她嘆息的不只是這些落花,更嘆息自己,既然花開,必然花落。既然緣聚,必然緣散。只要身處世間,就會有她和沈煉緣盡的那一天。
希望那一天,有此刻落花飄零的悽美。
只是,只是她永遠不希望有那麼一天出現。
沈煉的聲音突然響起,“小雨,好好看這些花。”
沙羅雙樹的落花飄零,本來就是無比悽美的。但此刻朝小雨得了沈煉提點,漸漸靈臺通明,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每一片落花的飄零,都看不出什麼來,但是組合在一起,就像天上的星辰互相串聯,成了星宿一樣。
這些落花的組合,正是在詮釋一種難以言喻的玄妙。
很快這些玄妙開始在朝小雨的道心中涌動,她看到了兩個人,正在沙羅雙樹落花的時節舞劍。一個是看不清面目的道人,一個是看不清面目的女子。
雙劍飛舞時,既有陰陽造化,亦有天地山澤水火風雷的異象,森羅萬象,人世沉浮也在其中,骨子裡的道韻,可以用一句詩來總結——“道是有情還無情,道是無情還有情。”
道人和女子之間便是這樣的情感,也像極了她和沈煉之間。
但終歸有些不同。
朝小雨按捺住涌動的思緒,靈臺陷入神而明之的境界,將一切落花的玄妙,涌入清澈如水晶的道心裡,這一下子就過去了一個月。
現在也已經是人間的四月,沈煉和朝小雨俱從那種妙悟中退出,心頭還殘留着此前體會的種種玄妙。
朝小雨將阿鼻殺劍拔出,血光盈盈,她道:“天得一以清。”
但見得滿空殺劍,湛湛似青天。
沈煉不動如山,回道:“地得一以寧。”
元屠劍並不出鞘,但殺機厚重,如微塵聚集爲大地,無休無止,無窮無量。
配合着阿鼻殺劍,一時間天清地濁,陰陽分明,竟有生生不息的長河涌現,藏着沒法斷絕的道意。
而這長河裡的波濤,亦是將世間一切法都包攬,無論學佛學道還是妖魔,都可以從其中窺到自身。
兩人稍稍演示了一番雙劍合璧的玄妙,便將殺劍收回。
他們悟得的玄妙,自然是太乙神劍了。
朝小雨忍不住讚歎道:“這太乙神劍劍經,竟似將世間一切法都包攬了,似乎只有你阿賴耶識大成後,才能做到這一點。”
沈煉頷首道:“難怪清水道君說練成太乙神劍後,便可以抗衡玄都,她確實沒有說錯。”
朝小雨道:“只是必須得我們兩人一起才能施展,若是分開,那便不行了。”
沈煉微笑道:“我可沒覺得你是累贅。”
朝小雨悠然道:“可是我不及你啊。”
沈煉道:“小雨你的天分才情本不下於我,只是我比你多了些機緣巧合而已。”
朝小雨輕輕一笑,說道:“我們先回青霞山。”
…………
人間的四月,各處的桃花已經落盡了,山上的桃花纔開始盛開。青霞山本來是沒有種桃樹的,只是後來顧微微施展道法,在上面種了許多。她覺得山上只有松竹,到底有些清冷。
顧微微不但種了桃樹,還開鑿了池子,種了許多蓮,然後還種了桂樹和梅樹。
於是桃花謝了,還可以看蓮花,蓮花敗了,還可以看桂花,桂花賞盡,梅花也就開了。
只是現在才四月,還來不及經歷這樣一個春秋與冬夏。
覺心懶洋洋地躺在一株桃樹下,呆在人間這幾年,他道行的精進且不提,至少學會了享受時光。
大抵這是跟沈煉學來的,畢竟沈煉也不是一個苦修士。
真正的得道之人,一般都不是苦修出來的。
桃花上還有昨夜聚集的露水,滴落在覺心的眉頭,清清涼涼,還有淡淡的香氣,很是讓人享受。
只是覺心從耳畔的清風中,聽到了外來的足音。
這個足音響起在他心頭,讓他聯想到天上輕柔淡然的雲。
他睜開了眼,看着前方,前方的山路上空無一人,兩旁也開着桃花。
覺心將神識展開,還是沒有發現其他的存在,可是那足音沒有消失。而且足音既沒有越來越近,也沒有越來越遠。
時間一長,覺心就被足音攪得心煩意亂。這本是極難發生的事,畢竟他也修過天魔法,對於心靈的微妙把握,還勝過一些仙佛。
終於覺心忍不住道:“你什麼東西,有本事出來一見。”
他只是發泄一下,本不指望能逼得那存在出現。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個足音的主人出現了。
這是個說不清多少年歲的人,頭上戴着一頂畫着九宮格的紫金冠,月白色的道衣着在身上,和附近的桃花相得益彰。
無論是誰,看到他第一眼都會想起一個詞來,那就是超凡脫俗。
覺心正色道:“你究竟是誰?”
對方灑然一笑,道音油然而至,“貧道清虛。”
覺心在心中思索清虛的來頭,卻一時難以想出來,因爲清虛二字做道號的人很多,這是個很常見的名字。
他道:“你從哪裡來?”
清虛道:“從山裡來,白雲深處。”
覺心道:“你這說了,等於沒說,能痛快點麼,你來青霞山想做什麼,莫非不知道這裡是誰的道場?”
清虛笑了笑,道:“我當然知道,這裡是沈煉的道場。”
覺心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要來生事。”
清虛道:“可惜我今天來,本就是要生事的。”
覺心心頭一凜,卻看到清虛輕輕拂袖,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平推在他身上。一時間不知道砸倒了多少桃樹,碰塌了多少岩石,最後他整個人鑲嵌進了青霞觀外面的石壁上,一身法力,半分都提不起來。
他只得奮力傳出一聲大吼道:“老闆娘快走。”
顧微微從定境中驚醒,她聽到了覺心的吼聲。
還不來及動作,就看到窗外神光湛湛,亂石飛天,風流雲卷。
整個青霞山都在晃動。
而鑲嵌在石壁裡的覺心看得最清楚,因爲在剛纔短短一瞬,清虛就跟守護青霞山的護法夜摩天對了三掌。
每一掌,都有令人驚顫的巨力出現,撼動青霞山這座有莫大仙力的神山。
夜摩天退了三步,神形消散了三次,最後倚靠在門柱上,竟一時間凝聚不出絲毫法力了。
清虛倒是咦了聲道:“你這魔王,居然能受我三掌,修爲真是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