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趙文素一頓忙,離開一段時間,公務積攢得小山堆似的。還要照顧生病的趙鴻飛——幸好請了回春堂的劉太醫來後,一日好過一日。趙文素也就更加確信,偏遠地區的大夫,還是比不得城裡名醫用藥精準。
三天後,科舉考試完畢。趙禮正打發人送信回來,說自我感覺還不錯,現在就靜待一個月後的放榜了。
趙文素喜上眉梢,日日摩拳擦掌,就好像是自己上考場一樣激動。逢人就談論今年科考的題目如何如何,如何作答能博得考官歡喜,要是自己當年努力也必能高中,云云。
這日他下班,又跟同事點評一番,今年狀元大約是雲州那個六歲就名滿天下的神童,這才意猶未盡地起身回家。他讓轎伕先行離開,他自己徒步走回去。
由於中秋快到了的緣故,街上小商販特別多,賣瓜果的,月餅的,炒田螺的。
趙文素慢慢穿過這一片熙熙攘攘的小巷,看着滿目的欣欣向榮,忽然覺得肚子真的餓了。
期待着家中熱騰騰的飯菜,他加快腳步回家,纔剛踏進百花苑,就看見院子裡榆樹下搭了一個梯子,紫芙站在梯子旁,懷抱着一個小籃子,正仰頭向樹上往望。
他奇怪地順着紫芙的目光看上去,赫然見到梅玉踮腳在高高的樹杈上不停地採摘榆錢。
趙文素差點沒停止嗆住,氣急敗壞地叫道:“周梅玉!你在搞什麼名堂!”
忙碌個不停的梅玉忽然聽見怒氣衝衝的質問,一個哆嗦,轉頭看到自家老爺驚怒的眼神,竟嚇得腿打趔趄,從高高的空中摔下來,手中的榆錢撒了漫天漫地。
趙文素來不及跑過去,只得提氣施展身法,一躍而起,在半空中抱住她,然後輕飄飄落下地面。
驚魂甫定的梅玉圈住他脖子,“你怎麼突然叫那麼大聲,把我嚇了一大跳。”
趙文素把她放下來,氣道:“你還敢說,好端端的爲何爬到樹上去?要不是我恰好回家,摔斷腿了怎麼辦?”
“如果你不嚇唬我,我就不會掉下來啊。”梅玉小聲地辯解,偷偷看他的臉色,然後帶着滿眼陶醉說,“不過你剛纔真是太厲害了。”
趙文素“哼”了一聲,臉色緩和下來,“你爲什麼爬樹?”
“人家是想給你做榆錢飯,很好吃的,你嘗過就知道了。”梅玉捉住他的袖子,搖了搖,“你就別生氣了。”
趙文素瞪她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撲哧”一聲。
“大白天的,你們也不害羞!”原來是紫芙在旁邊直樂,看到他們望過來,就用手颳着臉頰羞他們,然後拔腿逃跑了。
梅玉鬆開手笑了,快活地說:“我去廚房了,還要順便去收拾紫芙那丫頭。你先回屋歇會兒,喝口茶,馬上就好。”
說完也拔腿跑了。跑得一陣風起,將她的裙襬掀起來,蕩起一層層荷塘的漣漪。
到了吃飯的時候,她真還是拿出不錯的榆錢飯,綠油油的往桌上一擺,感覺就上來了。
梅玉用小勺盛了一點送到他嘴裡,“來嚐嚐我的手藝,還不錯吧?”
趙文素吃慣山珍海味,偶一嘗這鄉土小吃,果然覺得口齒噙香,別有一番風味,“唔,不錯,好好吃。”
梅玉得意地笑起來,“你呀,肯定中午又忙過頭了,沒有好好吃飯。總是這樣熬到日頭落了,能不餓嗎?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都是不行的。”說着又給了他一勺。
趙文素嘴裡顧着吃,頻頻點頭,含糊地說:“是是是,賢妾說的對。”
“小心燙!急什麼,還有一大鍋呢,我讓陳媽給少奶奶和二少爺的院子都送了點。”她笑看着他猴急垂涎的模樣,含着滿眼憐惜,又餵了他一口,“香不香?”
“香香香……”
忽然見到小兒子倚在門口,抱胸斜站在那裡,看着他們。
趙文素尷尬地從梅玉手上端過碗,“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梅玉不好意思地笑,“多吃點兒。”
“鴻飛,進來吧,什麼事?”
趙鴻飛懶洋洋走進來,“今天下午彥清叔送了信函過來,說上次託他在兵監處謀的職位,有了着落,要二百兩雪花銀就可以。”
“這件事我知道了。花錢不成問題。你過去之後,做好本職工作,該聽的聽,不該說的緘默其口。那裡雖是閒差,但畢竟是官場。你大了,也該懂得道理。爲父不指望你鯉魚躍龍門,但求平平安安,有口飯吃……”
“知道了知道了,老爹,每次你都嘮叨個沒完。我在趙家長大,這些事我還能不清楚嗎!你總是當我小孩子。”趙鴻飛不耐煩地打斷,捋了捋劉海,“還有事沒?沒有我出去了,和朋友們約了蘭桂坊喝酒。”
趙文素當然清楚蘭桂坊是什麼地兒。他想了一想,“我打算這個月底擺幾桌酒,一來你弱冠之禮,即離學堂去做事,二來給你彥清叔酬謝,三來……你好認識認識幾家女兒——你大哥就這麼大時娶了親。有個妻子管管你,你好收斂一點。”
他沒想到小兒子反應那麼大。
趙鴻飛幾乎跳起來,“我纔不要成親,憑什麼讓我那麼快成親啊。”
趙文素責怪地看他一眼,“你自己剛纔不說不是小孩了嘛!怎麼快了?齊家治國平天下,首先就要成家。你這樣纔有心思做事業。”
趙鴻飛一口回絕:“我不要!誰知道那些女人都是什麼樣子,冷不丁要和不認識的人朝夕相處,太受不了了!梅玉,你來說是不是?你怎麼就不出聲勸一下我爹?”
他焦急盼望地看向梅玉。
話頭忽然拋到她頭上,把她嚇了一跳。她看看趙鴻飛,嘆着氣無奈說:“我自然同意老爺的話。”
趙文素放下茶杯,“你不要負氣,又不是叫你一下就娶。你到時看上哪個,跟人家姑娘相處一段時間再說嘛。”
“哼!你們就同一個鼻孔出氣。”趙鴻飛氣急敗壞地拂袖而去。離去時撞到了門口水盆架子,潑了一地的水。
他顧不得揉肩膀,徑自跑了。
梅玉過去收拾。趙文素邊飲茶邊嘆氣說:“兒子大了,不聽老子的話,整天野着心思在外頭泡花娘。等我再老一點,就拿捏不動他了。不早點娶個厲害媳婦約束着點兒怎麼行?”
梅玉望着趙鴻飛遠去的背影,慢慢把水盆擱回架子,心內爲他離去時怨憤的一瞥隱隱不安。一邊說,“是啊。我也覺得快點給少爺娶個老婆爲好。免得他……總是胡思亂想。”
趙文素看她一眼,“想不到一眨眼,我就已經做了爺爺。老了……”
梅玉扶着他肩膀,溫柔地說:“不,你一點都不老。”
屋外光線一點一點暗了下去,不知爲什麼,心同夕陽一樣有些墜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