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雪終於走出了桑拿房,打開換衣間的衣櫃,發現手機仍然很執着地唱着《斷橋殘雪》,她的手機鈴聲與劉巖的一樣,用習慣了,並沒有因爲劉巖的離開而換掉。
遞浴巾的小妹隨口哼唱了幾句歌詞,在一旁自言自語道:“這歌真好聽,響了一上午,我都學會了。”
飄雪意識到有事發生,果然有上百個未接來電,幾乎公司的每個員工都找過她。飄雪連忙回過去,聽了秘書的講述,驚得面如土色,連忙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去公司收拾殘局。程樂樂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與飄雪一見如故,已經把她當成好朋友了,見飄雪如此惶急,也跟了過去,倘若真的是邱老五玩什麼陰謀手段,自然不能讓飄雪一個人面對。
飄雪和程樂樂到了夏之雪廣告公司,見員工們都在忙着手頭的工作,並沒有亂成一鍋粥,這才稍微安心一點,立刻去公安局瞭解情況。二人剛到刑警隊就遇到了熟人,夏哲的好朋友商浩,在處理劉巖的案件時,飄雪曾經見過商浩,知道他和夏哲的關係不錯,所以沒有客套,直截了當地問昨晚的情況。
商浩沒想到會與飄雪遇上,他和夏哲是好朋友不假,但這次的行動是市裡某位重要領導親自部署,局長李長河直接安排的,帶隊的人是張海林,直到夏哲被捕以後自己才知道,根本沒有通風報信的可能。本來他還想用夏哲的身份暗示李長河,沒想到李長河很直接地說道:“我們掌握你與犯罪嫌疑人是朋友關係,這個案子你還是迴避一下吧,市裡主要領導親自督辦的,你不夠力量攙和這件事。”
商浩一驚,知道夏哲惹了不該惹的人,老老實實地避開了案子,沒想到遇上了飄雪,只好含含糊糊地說這件事不好辦,自己沒有那個能力,現在想見夏哲一面都辦不到,建議飄雪去找夏文鍾。
飄雪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程度,不得已去了夏家。因爲在洗浴中心裡,飄雪向程樂樂講述了自己與夏家的關係,所以程樂樂放心不下,也跟了過去。
夏家此時一片混亂,王春玲與夏文鍾正在吵架,砸了不少東西。王春玲心疼兒子,讓丈夫無論如何要把夏哲保出來,而夏文鍾則因爲這件事影響太大,尤其是網絡上的熱議,已經牽連到了自己,準備公開與兒子劃清界限。
夫妻二人正吵得不可開交,飄雪來了。王春玲立即遷怒到這個原本就不喜歡的女人身上,指責飄雪,如果不是飄雪拒絕了夏哲的求婚,夏哲也就不會出去勾三搭四;如果不是爲了給夏之雪廣告公司拉生意,夏哲也就不會受到兩個野模的誘.惑;總之夏哲是個好孩子,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罪魁禍首就是飄雪。
飄雪羞憤欲死,卻不知道該怎麼反駁王春玲,低着頭掉眼淚。飄雪能委屈着,程樂樂可不能,如果她是個受得了委屈的人,也不會與高家鬧成這個樣子,於是霍地站了出來,與王春玲針鋒相對,據理力爭。
王春玲這些年驕橫跋扈慣了,哪裡受得了一個小姑娘如此指責自己,毫無風度地開始罵人,這一架打得天昏地暗,吵了將近一個小時,直到記者登門造訪。
夏文鍾夫婦想不到記者真的會來,按理說涉及到敏感人物,電視臺和報社的記者是不會來的。這些記者當然不是濱南市的,而是來自省電視臺法制頻道、都市頻道的記者,《南方週刊》的記者,還有各大網絡電視臺的記者。案發到現在僅僅十幾個小時,各大媒體聞風而動,似乎反應太快了一點。夏文鐘的思路很清晰,立即就看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很明顯有人在推動這件事,甚至在案發之前,就通知了各大媒體,這是徹頭徹尾的陷害!
相機閃光燈噼裡啪啦一頓亂閃,王春玲這種職業官太太早就沒有主意,連連用手擋住額頭,生怕自己這張臉在電視上曝光。程樂樂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大場面,當時就被嚇蒙了,連回避都忘記了,仍然保持着與王春玲對罵的姿勢。飄雪在幾個月前的劉巖事件中曾經遭遇過記者的圍堵,至今心有餘悸,此刻又見到閃光燈,拔腿就把臥室裡跑,沒想到鞋跟斷了,一下撲倒在王春玲的懷裡。
四個人中只有夏文鍾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知道無冕之王是惹不起的,如果是本地媒體,完全可以利用宣傳部彈壓,但對付這些外來的強勢媒體,就毫無辦法了,只好硬着頭皮把衆人請進客廳,然後接受採訪。
夏文鍾畢竟是在官場上混飯吃的人,儘管坐在最末一把交椅上,但也有應付記者的豐富經驗,面對這種場面,趨利避害,覺得這恰恰是一個死裡逃生的機會,於是在攝像機前聲淚俱下,訴說自己的工作太忙,心繫濱南市老百姓的民生疾苦,成年累月難得回幾次家,疏忽了對兒子的教育,造成了嚴重的後果。現在兒子成了犯罪嫌疑人,他感到痛心疾首,相信法律能給出一個公正的裁決,如果兒子真的有罪,他會毫不猶豫地大義滅親。
夏文鐘的這些話,當天晚上就出現在省電視臺的晚間新聞裡,各大媒體也紛紛轉載,夏文鐘的名聲非但沒有一臭到底,反而有了擡頭的趨向。
安然坐在電視機前,重重地把茶杯摔得粉碎:“沒用的東西!這麼一丁點兒小事也幹不好!夏文鍾正需要一個公開表演的機會,你真行,他想睡覺,你就去送枕頭,大把大把花錢,請來那幫笨蛋記者給夏文鍾正名,你到底是在幫誰做事!”
鄭斌站在牆角,緊張地縮着脖子,不停地擦着額頭上的冷汗。
安然罵夠了,才冷哼了一聲:“夏文鍾這個老狐狸太狡猾了,壯士斷腕也很及時,你不是他的對手,這次的主要目標是夏哲,你給我盯住他,往死裡咬,如果再出什麼差錯,我可就不是這個態度了!出去吧!”
夏哲事件的無辜受害者還有飄雪和程樂樂。
飄雪在面對記者的時候,過於緊張,跑斷了鞋跟,一頭扎進王春玲的懷裡,被記者解釋成犯罪嫌疑人夏哲的未婚妻傷心過度,與準婆婆抱頭痛哭。而程樂樂保持着罵街的姿態,被描述成與夏哲關係曖昧的情人,也就是俗稱的小三兒了。這樣一來,故事中的人物關係就變得豐滿而複雜,暴力案件中摻雜着曲折的情感糾葛,這是老百姓最喜歡的東西。
千萬不小小看網絡的力量,自從有了人肉搜索,只要有照片,就有好事之徒挖出你的祖宗八輩。記者手裡的武器,最次也是“無敵兔”,還有不少抱着“大馬三”的炮手,畫質清晰足夠能上雜誌封面,說纖毫畢現一點也不爲過,只要是見過飄雪和程樂樂的人,都能一眼認出來。
飄雪爲了救出夏哲,忙着四處求人,沒時間管網上那些沸沸揚揚的緋聞。程樂樂可不一樣,她下班以後一個人在家,除了備課就是上網,很快發現了那些照片和評論,頓時氣得七竅生煙,忍着滿腔怒火發了聲明的帖子,結果越描越黑,算是坐實了小三兒的身份。
三個當事人裡,夏哲在看守所蹲着,飄雪沒時間上網,只有程樂樂一本正經地辯解,而且很沒風度地與網友對罵,很快就成了大衆目光的焦點,她的姓名、職業、家庭背景都被挖了出來,就連高勝海和高峰父子也難逃池魚之殃。種種猜測和臆斷經過整理,成了一個這樣的故事:程樂樂大學畢業以後,爲了進入濱南市教育局工作,勾搭上了高峰,很快有了事業,有了家。但高峰和程樂樂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在家庭之外各自有了新歡,於是協議離婚。程樂樂沒了高家的靠山,被髮配到濱南一中教書,過慣了奢靡生活的程樂樂很不適應,就去勾搭夏文鐘的兒子夏哲。二人勾搭成奸以後,致使夏哲與夏家內定的兒媳婦陳飄雪遲遲不能完婚。夏哲有了兩個女人還不知足,仍然花天酒地,以拍廣告爲名,侵犯了兩個剛剛入行的小模特。夏哲案件事發以後,程樂樂失去了依仗,就去夏家討要說法,與陳飄雪遭遇,於是發生激烈爭吵。夏文鍾和王春玲夫婦當然是偏袒陳飄雪的,但程樂樂這個小三兒完全沒有當小三兒的覺悟,飛揚跋扈,痛罵夏家三口人,導致陳飄雪伏在王春玲的懷裡失聲痛哭……這個場面被記者拍了個正着,一切有照片爲證,有圖有真相。
這件事說明新聞這個東西全憑記者一張嘴,斷章取義,異想天開,眼見的不一定就爲實,很多都是不靠譜的,千萬不能盲目相信。
可惜老百姓不懂這個道理,他們對這則花邊新聞津津樂道,於是程樂樂的形象從優秀教師一夜之間淪爲蕩婦。
最震驚的人當屬濱南市教育局局長高勝海了,他萬萬沒有想到程樂樂竟然會是這種人,連夜打電話向曹校長詢問。曹校長是個愛才之人,對程樂樂很欣賞,而且他也不願意看到自己的下屬落一個破鞋的名聲,於是矢口否認,一口咬定記者造謠,至於程樂樂爲什麼會出現在夏家,又爲什麼會與夏太太發生口角,一定是事出有因。
高勝海也不相信程樂樂會是這樣的人,或者說高勝海主觀上不願意去相信那些新聞報道,於是對曹校長的話深以爲然。
高峰也看到了那些新聞,雖然他和程樂樂離婚了,但一想到程樂樂的還有別的男人,就嫉妒得發狂,尤其是看了記者的報道,語焉不詳,似是而非,好像是說程樂樂在沒離婚的時候,就與夏哲的關係不清不楚了。
夏哲是什麼人,高峰當然知道,但高峰並不害怕,儘管高勝海是正處級,夏文鍾是副廳級,但在濱南市這樣的邊境小城,根深蒂固掌握實權的正處級,說話的力度要遠遠勝於被排擠到權力核心之外的副廳級,高勝海說一句話,絕對要比夏文鍾管用。上一輩是這樣,下一輩也大同小異,夏哲的是太子黨裡比較憋屈的一個,又在歐洲生活了幾年,所以國內的關係網絡並不強大,如果交惡,真不是高峰的對手。
高勝海不相信新聞裡對程樂樂的描述,高峰卻深信不疑,他覺得自己的尊嚴被這頂碩大無朋的綠帽子壓得昏天黑地,只有打倒了夏哲,才能挽回自己的面子,於是咬牙切齒地謀劃起報復的事情。高峰可不是一個斯文人,他的朋友裡有很多地痞流氓,比如那天晚上被劉巖一板磚打破腦袋的東子。想起了東子,自然就想起了東子的舉報,看來那天晚上毆打東子的人就是這個夏哲了!此仇不報,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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