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是誰?原來是杏兒啊。”顧問行拉長了音調,慢悠悠的說。
杏兒大大方方的一笑,舉了舉手中的食盒,“奉太后娘娘的令,給皇上送醉酒湯來了,勞煩顧總管給通稟一聲。”她面上笑着,心裡卻暗叫倒黴。乾清宮裡正、副兩個太監總管,顧問行爲正,年紀卻在些大了。樑九功爲副,卻勝在年紀略輕,又是一直跟在康熙皇帝身邊伺候的人,關係比較親近。
平日裡顧、樑兩人明爭暗鬥的,沒少掐架,連帶着乾清宮裡的宮女、太監也快分成兩派了。杏兒平日裡跟樑九功的關係比較好,此時見是顧問行值班,有些擔心他給自己使絆子,特意把太后提出來壓人。
顧問行可是在宮中打滾多年的老油條了,還能被杏兒這麼點小把戲兒震住。他慢條絲理的整整袖子,又瞟了一眼杏兒明顯剛剛沐浴過,尤帶水氣的頭髮和滋潤的肌膚,很不以爲意的說:“杏兒姑娘真是當得好差事,太后的吩咐也能拖延。”
杏兒臉色一變,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了,“顧總管怎能隨意給人安罪名,讓杏兒我承擔不起啊。”
“杏姑娘沐浴更衣用了不少時間吧,想來醒酒湯也涼了?”顧問行直指問題的所在,又拉長了聲音不溫不火的接着說:“你耽誤的時間有點長,主子已經睡下了,咱家是不敢去驚駕的,或許杏姑娘有這個膽子?”
“你……”杏兒氣得一扭腰走了。
顧問行在後面要笑不笑的看着她的背影,非常淡定的自言自語:“皇上的牀也是你們這些小蹄子想爬就能爬的,當咱們都是死人哪”
與杏兒同屋的桃兒見她鐵青着臉回來,就知道事兒沒成,她半擁着被坐在牀上,苦口婆心的勸:“杏丫頭,早就勸你別做爬上枝頭當鳳凰的夢,咱們主子爺是什麼樣的人?豈能被你一個只有幾分顏色的丫頭迷住。先前儲秀宮裡的慧常在、榮答應幾人,那個不絕色,最後怎麼樣,關在冷宮裡哭死都沒人管。哼,萬歲爺是多情,可也只對主子娘娘一個人多情,咱們這些人,在萬歲爺眼裡,只怕連主子娘娘的一根頭髮絲都不如呢。你呀,老老實實的伺候,過了幾年,討個恩典,出宮嫁人,就衝着你在乾清宮裡呆過這點,就能嫁個好人家,別總那麼不知足,小心把命送了。”
杏兒撲到桃兒懷裡,哭了出來。她也沒敢出聲,只是肩膀一抖一抖的。桃兒長嘆一口氣,輕拍着她的背,小聲道:“哭一會兒就行了,明天還要當值,仔細腫了眼睛,被嬤嬤罵。”
“姐姐,我只是不甘心,若是沒在乾清宮裡近身伺候也就罷了,偏偏又給了我這個機會。我也不圖什麼榮華富貴什麼的,只是希望主子能多看我一眼,能承一回寵,便是死了心甘了。”半晌之後,杏兒擡頭,淚眼模糊的哽咽道。
桃兒氣得一推她,壓低了聲音罵道:“你真暈了頭,什麼混話都敢說。你死了不要緊,你爹你母親你兄弟,都得跟着遭殃。”這媚惑主子的罪命是那麼好擔的嗎,弄不好,一家子都得跟着受罪。
“可……”
桃兒柳眉倒豎,冷笑了兩聲:“怎麼,你還存着能得聖寵的心思?趁早死了這條心,看看先前的順主子,那還是太皇太后侄孫女呢,最後怎麼了?咱們那位主子娘娘的手段,你還不知道。”說完,也不再看杏兒抹淚,直接翻身躺下,扯過被子蒙了頭睡覺。
杏兒哭了一陣,自覺沒趣,也草草洗了臉,胡亂睡下了。
一夜無話,康熙到底身體好,雖是醉酒,睡了一覺,清晨起來半點不適也沒有。新得皇子,政通人和,連北邊的老冤家羅剎國也遣使求和,康熙最近春風得意的很。
洗漱更衣之後,他隨意的舒展了一下身子,端過溫牛乳,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腦子裡轉的都是他媳婦嬌俏的小臉和兒子圓潤的胖臉。一碗牛乳喝完,看看時間要到了,起身帶好朝冠準備上朝。一閃眼間,看到了杏兒微腫的、帶了些血絲的眼睛,他心中不悅:“好好的哭什麼,精奇嬤嬤們的規矩白教了。”
杏兒一愣,擡頭正看到康熙冷冷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掠過,她心中一驚,剛想跪下請罪,早朝的時間已經到了,康熙帶着人走了出去。
菊香書屋裡的人跟着康熙走了一半,桃兒見屋內沒有旁人,連忙到了杏兒身邊,“趁着這會兒主子上朝,快回去把你的眼睛用冰敷敷,別再叫主子說。”
“桃兒姐姐,主子剛剛已經點我了,再敷也來不及了。”杏兒這會兒纔開始着急,她可不想被人從乾清宮裡趕出去,那可丟死人了。
“主子日理萬機,那有多餘的心思放在咱們身上,沒有當時處置,多半這事兒就過去了。”桃兒比杏兒在乾清宮裡的時間長,對康熙的行事風格更清楚一些,她推了推杏兒,“你快去,這裡有我呢。”
杏兒萬般感激的謝了桃兒,轉身奔回了自己屋裡。
那邊上朝的路上,顧問行卻提早給杏兒上了眼藥,“皇上,昨夜裡,太后讓杏兒給您送醒酒湯。可那時您已睡下了,奴才就做主沒讓人進來。”說到這裡,他悄悄的溜眼去看康熙的表情,見他依然闔眼養神,便大着膽子說:“若是太后怪罪下來,還請主子爺替奴才說句話,罰得輕些。”
“你想多了,太后事忙着呢,沒功夫爲這點小事罰你。”康熙心裡明鏡似的,顧問行是怕杏兒跟太后告狀,提前跟自己打個招呼。
“是,是,是,都是奴才想多了。”目的達到,顧問行便不在多言,安靜的跟在肩輿旁。
今日早朝事兒並不多,主要是羅剎的使團快到了,首先要安排住的地方,還要按排陪同人員。這些年,大清翻譯人才培養出不少,接待羅剎來使完全不成問題,再沒有幾年一人難求的場面了。
“這事就規理藩院了,明珠,攬總吧。”康熙一擺手,扔給了還就任的理藩院尚書明珠。
“熊師傅,朕早說諸如女子守節而死之事,不必上表朝廷言獎,怎麼還有如此之多的請表者。”康熙真是大皺其眉,他現在需要補充人口,修養生息。讓有生育能力的年輕婦女守寡,那就是浪費。
熊賜履其人是清初時的理學大家,尤其崇尚程朱理學,增極力主張科舉考試時,都用朱熹老頭所作的《四書章句集註》爲科舉考試的必考內容。被康熙駁回之後,又糾結湯斌等一批理學崇拜者聯名向康熙進言,把康熙弄得煩不勝煩。
熊賜履還沒出聲呢,那邊湯斌蹦了出來,慷慨陳詞,其內容不外乎“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等等道德lun理等內容。
康熙瞪着湯斌,怎麼看怎麼心煩,這人打着理學大家的招牌到處逛,在朝上、在他面前都表現的人模狗樣的,離了他面前就不同了。簡單點說就是內裡不一至,今天還當面誇你,聖上英明等等,背過身就會說,到底年輕,做事欠周詳。就他這樣的,讓某表哥怎麼可能看順眼。
“你果系道學之人,惟當以忠誠爲本,豈有在人主之前作一等語,退後又別作一等語者乎?”他直指湯斌要害,轉開他的問題不言,卻打擊人家的品性,太無賴了。
湯斌果然撤退了,還是漲紅着臉退下去的,估摸着要不是在朝上,他能拿袖子把臉擋上。
拍退了湯斌,康熙拿眼睛往下面一掃,有那想要蹦出來支援熊賜履的,也都縮了回去。好名的大臣挺多,可惜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就沒辦過一點錯事。萬一被皇帝當衆點了出來,他們還有臉再當官嗎?看着吧,那個湯斌明天就得上表辭職。
見大臣們都老實了,康熙纔跟熊賜履好言好語的說話。熊賜履以前做過他的老師,在平常的時候,他還是要給點面子的。“與子孫延綿、讓百姓修養生息相比,節義之事便可放放了。”中華民族從很早以前,就重傳宗接代問題。現在大齡未婚青年人很多,連媳婦都娶不了,還傳什麼宗接什麼代啊。最基本的老婆、孩子熱坑頭的需求都解決不了,也不利於社會治安。
這年頭,娶個媳婦不容易,而寡婦帶着孩子求生存更不容易。爲了加大孩子的存活率與生育率,鼓勵寡婦再嫁是必須的。在冷兵器時代,國民的多少,也是綜合國力之一,這點傻子都知道。
好吧,康熙這回又把唐朝初期鼓勵寡婦再的例子,以恢復人口的例子舉了出來。又習慣性的打擊羣臣,從孔子那時候起,到本朝太祖太宗爲止,連和離再嫁的婦人都能當皇太后,別的還有啥不可以的。你們不是最尊崇孔老夫子麼,他老人傢什麼時候說過,不許婦女再嫁,必須爲夫守節的話!什麼?你們說那是班昭說的呸,班昭能和萬世師表的孔聖人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