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這裡是我小時候最喜歡來的地方。”
此時日光正盛, 顧子辰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湛藍的天空下，水光熠熠, 無邊無垠, 不知蔓延至何方。
海。
天南水北地走過, 顧子辰對海並不陌生, 洶涌而澎湃的, 溫柔多情的，可他仍驚歎於眼前這一片靜謐純淨的海，轉頭看向旁邊氣質嫺靜的女孩子,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果真是沒錯的。
林沐早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嘴角帶着的笑意和此刻拂過臉頰的風一樣溫和。她想起很久以前, 小小的自己提着一個藍色小桶跟在外婆後面去海邊釣蝦, 還記得腳下的沙子很軟，她的步子邁得不是很穩, 跑一段就要摔一跤。
而外婆呢，她並不會回來扶，而是站在十幾米的地方，笑眯眯地看着。那個時候，外婆還不怎麼老, 那個時候, 林沐也不知道, 在外婆還不老的時候, 上帝就早早把她召了回去。
原來無所不能的上帝, 也會感到孤獨的麼？
眼中突然涌起一股溼意，林沐深深吸了一口氣, 海的氣息盈滿了胸腔，腥鹹腥鹹的，像眼淚的味道。
這是外婆去世以來，她第一次回來這裡，所以是小時候很喜歡來的地方。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如今，依然是這片海，但當初陪着自己的那個人已被一抔黃土蓋住，再無悲喜。
掌心突然傳來的暖意，把林沐從回憶里拉了回來，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被令一雙大手裹住，那手指節修長，膚色白皙，最重要的是，十分溫暖。
和初見那天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在那時，林沐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樣一雙手的主人會像此刻一樣緊緊地握着自己的手。
“顧子辰，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的外婆？”提起那個人的時候，笑意重新回到了林沐的頰邊，她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指，示意自己沒事。
“沒有。”
縱然時間是最強大的魔法師，但有些痕跡也是它無法抹去的，林沐提起自己的外婆，幽黑的眼底總是盛滿光，她儘量用平鋪直敘的語調告訴他那些幸福無暇的往事，但當她停下來假裝眺望大海的時候，顧子辰還是細心地從她眼角發現了細碎的水光。
他喜歡的女孩兒，遠比他知道的那樣感性。
他攬住她的雙肩，輕擁她入懷，林沐靜靜地靠着，聽海時遠時近的聲音，宛如彼時外婆溫柔的低吟。
“要去海邊走走嗎？”顧子辰提議。
“嗯。”林沐藉着他手上的力站起來。
沙子很細很軟，像踩在棉花上一樣，兩人牽手走了一段，後面留下了長長的四排腳印，有時浪花打上來，捲起一些輕貝，於是，那腳印便成了暫時囚禁它們的牢籠。
“呀！”林沐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突然驚喜地喚了一聲，立即掙開顧子辰的手向前跑去。
顧子辰看了一眼，忍俊不禁，陽光細細密密地鋪了他一身，他下意識垂下眸子，但那喜悅依然輕盈地從裡面傳了出來。
海浪不知疲倦地來了一次又一次，嚇得海岸線一點點地往後退，而顧子辰就站在光裡，看着不遠處的人，看着她彎着腰對一隻小海龜不知說了多少威脅之詞，又故作張牙舞爪的樣子想把這可憐的小東西趕回海里……
他多麼希望時光悄悄靜止在這一瞬，因爲明天的此時，自己應該已在回家的途中。
“啊啊啊啊！”
顧子辰聽到叫嚷聲，還沒反應過來，身上已經跳了一個人上來，緊緊地抱着他的手臂，“顧子辰快跑！浪……海浪追上來了！”
看她彼時氣焰極盛地欺負小海龜，此刻卻被突如其來的海浪澆熄了大半，氣喘吁吁地靠在自己胸口，一臉委屈的樣子，顧子辰覺得好笑極了，但還是依言抱着她跑了起來。
孩子氣又狼狽地逃竄着，是顧子辰從來沒有過的經歷，但不知爲何，他心裡感到一種奇異的滿足。
她是不是說過，要還他一個童年？
那就跑吧。
累了，肩膀給你休息，哭了，我會給你擦眼淚。
林沐終於做了自己一夜夢到的事——火車站，周圍人潮涌動，她用此刻這樣的姿勢緊緊抱着他，緊緊地環住他！
不，還有一件事，她還要主動吻他，用力地吻他。
不能像昨天下午那麼慫，進行到一半就退縮，被他笑話。
林沐呼吸有點喘，臉卻不止一點點紅，她勾着他的脖頸，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微閉着眼睛，垂頭壓了下去。
侵入，糾纏……
腦子一下子空無一物，一會兒又被這樣的念頭若有似無地佔據:主動什麼的，好像一點都不難嘛！
難得顧子辰此刻還能保持冷靜，雙手託着她，又平又穩，但那堪堪僞裝出來的冷靜，輕而易舉地被低啞的嗓音擊破，“你……這是幹什麼？”
那雙幽黑的眼眸裡傳遞出些許的不敢相信，但更多的是喜悅，林沐先是咬脣垂眸，然後鼓起勇氣看他，眼神還是有點飄忽，“不是……地主之誼嗎？怎麼，你不喜歡？”
短暫的沉默，大概有三秒，顧子辰的手沒有防備地被她輕輕掙脫，林沐跳到了地上，作勢要往前走，他趕緊拉住她的手。
“喜歡的。”
“喜歡這個，但更喜歡你。”他又補了一句。
林沐轉身跑了起來，大概隔着十幾米的距離，她又回頭笑，眼睛眯眯的，像一隻偷了腥後慵懶的貓，陽光在她臉上點綴了緋紅，眼裡安排了了細密的精光，和她平日裡的嫺靜不同，那光似乎帶着狡猾的、洞悉的意味。
她張開雙手放在脣周，大聲朝他喊，“哦！”
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的喜歡？因爲，此刻我發現，自己是這麼這麼地喜歡你。
兩人在外面吃了晚飯，慢悠悠地走回去，走到Z大教師公寓樓下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一路繁燈，點燃着夜的輝煌。
“那……再見？”
林沐嘗試着開口打破沉默，看着旁邊的人，心裡也頗捨不得。
但她知道，除夕將至，這個人，她留不得的。
“等一下，我有東西給你。”顧子辰打開隨身的包，從裡面拿出一個深紫色的木盒子。
那盒子上面有一層薄薄的浮雕，圖案很是精緻，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物，林沐沒有伸手去接，猶豫着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顧子辰環顧了一圈四周，拉着她往角落的一棵樹下走，此處燈光輕淡，空氣中浮動着不知名的冷香。
木盒打開，有淡淡的光從縫隙裡透出來，林沐好奇不已，彎腰凝神去看，只見那光漸漸亮了起來，一顆鴨蛋大小的珠子靜靜地躺在黃色布帛裡，那柔光正是它發出來的。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還是控制不住音量，“夜明珠！”
這種只能在電視或者展覽中看到的珍貴之物，此刻就在她眼前，散發着灼灼光澤，安靜又真實。
“我不能要這麼貴重的東西。”
女孩子把喜歡和掙扎兩種心情都寫在臉上，顧子辰怎麼會不明白，握住盒子的手改握住她的手，“這就是我上次說要送你的月亮。”
林沐再次看了一眼手心裡的珠子，還是很猶豫，“這樣不好……真的……這不太好……”
雖然兩人是男女朋友，可感情一旦纏上財物，就會變得複雜，林沐沒有想那麼遠，她由始至終只想要一份純粹的感情。
“我好像忘了告訴你一件事，”顧子辰好笑地颳了下她的鼻尖，“這是贗品，不值錢。”
如果外公知道自己私藏的心愛之物被冠以“贗品”的名號，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子？
所以在林沐再三確認“這真的是贗品”時，顧子辰故作平靜實際心虛地又摸了幾次她的鼻尖。
林沐終於鬆了一口氣，乖乖地把盒子放進包裡。
“讓我再抱抱你，嗯？”
林沐主動上前抱他，“明天我去送你。”
顧子辰原本想說“太早了”，最後還是點頭，“好。”
月亮藏住了半邊臉，枝影暗動，高大的榕樹下兩個人的影子纏成一個。
不遠處有人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又似乎傳得很遠，周圍恢復平靜。
好一會兒，又有新的聲音傳過來。
“這天氣怎麼這麼冷？”
“讓你多穿點又不聽，現在好了吧？”男人嘟囔着，還是摟住了旁邊女人的肩，“咱們走快點，沐沐一個人在家，也不知道吃了沒？哎，可憐的我，真是操碎了心……”
女人白了他一眼，“那還廢話什麼？走啊！”
正是從外地開完會匆匆趕回來的林氏夫婦。
“我說現在的年輕男女啊，動不動就摟摟抱抱，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兒……”林安之眼尖瞥見前面樹下擁抱的一對人，保守的性子作祟，他忍不住感慨道，“真是世風日下啊！”
林母“呵”一聲，正想說他兩句，讓他不要多管閒事，整個人不知怎麼的突然就愣住了。
“老婆，你怎麼了？”
林安之察覺後面的人沒跟上來，疑惑地回頭走到她身邊，林母拉住他，指着前方，“你看那女孩像不像我們家沐沐？”
還不等林安之給反應，林母大叫一聲，“林沐！”
林安之終於看清那張緩緩轉過來的臉，那臉上有驚訝，有羞赧……是他極爲熟悉的，是他女兒的臉！
真的是他女兒啊！
林安之一拍大腿，儒士風度一散而盡，最後只化作兩字。
臥槽！！！！！！！！
他多想剁了那雙放在自己女兒腰上的鹹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