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韌用趙聲給的3000塊錢辦起的小雜貨鋪,在一陣鞭炮聲中開門營業了。
小雜貨鋪離北校場不遠,新軍的二、三標正是駐紮在北校場,所以營房一片相見,跑操之聲相聞,一到中午或者黃昏,士兵軍官來買毛巾、肥皂、牙粉、牙刷的不少,生意頗爲興隆。又因爲這是秘密聯絡點,公韌也不敢隨便招收夥計,所以一到忙時,搞得公韌頭暈腦漲,顧了買毛巾的顧不了買點心的,顧了買牙粉的顧不了買香菸的,簡直有些應付不過來。
每當天黑了的時候,公韌對着孤燈默默地坐着,沒有人陪他說話,沒有人逗他嬉笑,沒有惹他生氣,也沒有人給他解悶,陪伴他的只有地上跑過來跑過去的老鼠和牆頭上到處亂躥的野貓,無聊透頂的長蛇從牆洞裡伸出窸窣的舌信子和從土裡才鑽出來的“紡織娘”,紡織娘“彈”起了一段叫人悲傷寂寞的曲子,叫公韌的心裡愈發難受。
公韌默默地走到了街上,深冬夜晚的天空,幾顆**裸的星星可憐巴巴地挨着凍,似乎能看見它們凍得哆哆嗦嗦地顫動着,似乎能聽見它們喊着冷。突然有一顆星星拖着長長的尾巴墜落,它的身後顯現着一串眩目的白光,呈現着短暫的豐富,在公韌的心裡劃下了一道長長的傷痕。
公韌跟着這顆星星,不知不覺地來到了銀玉樓門口,看着那一個個進進出出的紅男綠女,看着那一個個強作歡顏內心悽苦的小姐,公韌的嘴裡輕輕地嘟噥着:“西品啊――西品,你在哪裡,這茫茫的人海里,讓我上哪裡找你去啊?”
伴隨着這種灰暗的心情,公韌又想到了唐青盈,到處託人打聽小青盈的下落,不知道爲什麼總是沒有消息。這孩子一個人過的怎麼樣?餓了嗎,渴了嗎,有壞人欺負嗎?想了一會兒又恨了起來:“這孩子,你不想我難道就不知道我想你嗎,你就這麼狠心……這個小丫頭片子。”
他忽然又想到,可能自己回家一推門,小青盈早已坐在了屋裡,正做好了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在等待着自己哩。公韌情不自禁地轉身往家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他回到了雜貨鋪,推開門一看,屋裡仍然是黑呼呼的一片,他又想到了,可能小青盈正藏在哪裡逗自己玩呢!他又趕緊點亮了油燈,這裡看看,那裡瞧瞧,連牀底下都仔細地照過了,可是仍然沒有唐青盈的影子……
有了小青盈亂得慌,可是一旦沒有了小青盈,才知道失去了她的痛苦和寂寞。公韌是多麼盼望着小青盈快快地回到自己的身邊啊!
一日,公韌正在忙活着,一個新軍軍官帶着一個傳令兵晃晃悠悠地來了。他到了瓜子攤跟前,抓起一把瓜子就磕,瓜子皮朝瓜子堆上亂吐,抓起花生米就往嘴裡塞,嚐了一陣子,根本就不提價錢的事。更可惡的是,他抓起了一包香菸,撕開了口,拿出一支,趾高氣揚地讓傳令兵點上,然後把剩下的那盒煙塞到了自己的口袋裡,轉身就走。
公韌急忙喊:“喂,喂,長官,還沒給錢呢?”那軍官理也不理,還是繼續往前走。公韌急忙追上去,攔住他謙恭地說:“長官,還沒給錢呢?”
那軍官上眼皮一翻,頭一歪,對公韌根本是不屑一顧的樣子:“喲,是嗎,老子在城裡吃館子都不要錢,別說拿你一盒臭煙。”那傳令兵也是對公韌窮兇極惡地吼道:“你知道這位大人是誰?這是我們堂堂的一標炮營的齊管帶,抽你一支菸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這是看得起你!”
公韌不緊不慢地說:“我不管你齊管帶王管帶,**帶貓管事,我只問你要煙錢?”傳令兵狗仗人勢大聲亂吼:“蹬着鼻子上臉是不是?看我不打你!”說着揮拳就朝公韌打來。
公韌不慌也不忙,待他一拳打來,閃過去,抓住他的手脖子,一掐穴位,疼得他呲牙咧嘴,又用了三分力氣,往後一推,推了他一個跟頭。
打狗還得看主人,齊管帶這時候有些拉不下臉來,從腰裡一下子拔出了手槍,指着公韌說:“你小子,反了是不是?看我不崩了你。”公韌面不改色心不跳,對着槍口說:“別拿這玩藝兒嚇唬人,有什麼了不起的,爲了一盒煙錢就動槍,真是太不值得了。快快把槍收起來吧!你想嚇唬人找錯人了。”
齊管帶覺得連這個小買賣人都震唬不住,如何在當兵的面前耍威風,用手一擼上了槍機,拿槍比劃着就要開槍的樣子,槍口在公韌面前晃來晃去。
兩個人一時僵住了。公韌也不敢亂動彈,真害怕手槍走火,齊管帶也不願意就此罷手,好像是反正已經這樣了,非逼着公韌服輸認軟不行。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眨眼的功夫,只見一個小女孩一閃,就像一隻狸貓一樣,猛一下子就從齊管帶的手裡把手槍奪去了。她把手槍放在手心裡,一邊調皮地擺弄着玩,一邊連聲說:“這是什麼東西呀,黑呼呼的,還有藍色呢,像是老爺爺的菸袋鍋子,我看能抽菸吧!”說着,就把手槍放在嘴裡抽着玩。
公韌一看,這不是唐青盈嗎,心裡又驚又喜,振奮之情難於言表。齊管帶卻嚇得大驚失色,連聲呼喊:“了不得了,了不得了,造反了!造反了!快來人啊!”
新軍士兵越圍越多,裡三層外三層把這幾個人圍了個密不透風,人們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卻誰也不肯幫着齊管帶說話。有的說:“拿人家煙不給錢,還用槍指着人家,什麼作風啊。”有的說:“還是管帶呢,什麼管帶啊,帶頭違犯軍紀。”
這時候一個三十多歲的下級軍官走過來,對齊管帶說:“齊管帶,是你的身份值錢,還是這盒煙值錢,你啊你,真是的。守着這麼多弟兄,你就不怕丟人嗎?你不怕丟人,我都覺得我們的臉沒處放了。”
齊管帶正愁這時候沒有臺階下,一看有來說和的,正好借坡下驢,趕緊對那個年輕軍官說:“倪見習,快點把我的槍給我拿回來?”那年輕人說:“解鈴還得繫鈴人,你給他認個錯,不就完了嗎!認了錯,她不給你槍再說。”
齊管帶覺得自己這樣的身份,受一個孩子的戲弄,實在太沒面子了,如果地下有個縫的話,他真恨不得一頭鑽進去。
那個傳令兵卻欺負唐青盈是個小孩子,狐假虎威,又張牙舞爪地過來搶槍,而唐青盈身子不動,卻調皮地伸起了腳頂着他。那個傳令兵就聚精會神地盯着那隻大腳看,唐青盈晃一晃腳,那個傳令兵的頭就圍着腳轉一圈,唐青盈晃兩圈,那傳令兵的頭就圍着那隻腳轉兩圈。唐青盈突然一發力,朝着那個傳令兵就是一蹬,那兵躲閃不及,一下子被蹬了個四仰八叉,惹得一圈軍人哈哈大笑。
唐青盈又調皮地拿着手槍在手裡玩,做瞄準狀,一會兒對準了那個傳令兵,一會兒又對準了齊管帶,嚇得兩個人急忙捂住了臉。
公韌對那個軍官說:“知道錯了吧,給她認個錯不就完了。”
那軍官還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就是不認錯,死硬地說:“憑什麼奪我槍?憑什麼奪我槍?”唐青盈卻不說話,又拿着槍瞄準了齊管帶說:“我可要開槍了啊!”嚇得齊管帶急忙說:“不要開槍,不要開槍,是我錯了還不行嗎!”唐青盈這才點了點頭說:“這還差不多。”
公韌對唐青盈使了個眼色,說:“給他槍。”唐青盈卻說:“偏不,偏不,怪好玩的。”耍了好一陣子槍,才從人圈裡把槍遠遠地扔了出去。
齊管帶和那個傳令兵就像搶爹一樣,拼命地去搶那支槍去了。惹得新軍士兵們又一陣子哈哈大笑。他倆搶着了槍,恨恨地罵了一陣,“小子,叫你的店開不成!”“小妞子,以後有你好瞧的時候。”在人們的鬨笑聲中,他倆罵罵咧咧地走了。
待人羣漸漸散了,公韌高興地對唐青盈說:“你怎麼來了?我以爲你永遠不來了呢!”唐青盈也不理公韌,到了雜貨鋪攤子前,就像她開的鋪子一樣,賣起了貨。她給第一個客人拿貨、收錢,嘴裡卻招呼着第二個客人,給第二個客人拿貨收錢,嘴裡卻又招呼着第三個客人,手快,嘴快,心快,比公韌利索多了。公韌呢,只在旁邊說着價錢就是了。
不一會兒,她就把擠在攤子前的客人全都打發走了,看得公韌都傻了,就好像唐青盈原來幹過這一行似的。公韌想起了這一陣子過的日子,又埋怨她說:“這麼個小孩子,上哪裡去也不來個信,好歹你也想着我點,就不知道還有個掛念你的人嗎?”
唐青盈嘴一撇說:“你還想着我啊,我以爲你早把我忘了呢?”又小聲對公韌說,“你以爲這是你開的鋪子呀,要是你開的鋪子,請我來我還不來呢,這是趙聲讓我來的。”
公韌聽說這是組織上派她來的,也不好再說什麼了,搖了搖頭,笑着嘆了一口氣說:“不是冤家不聚頭,看來自己和唐青盈的命運,上帝早就安排好了。”
這邊說着話,剛纔那個拉架的下級軍官還是站在不遠的地方,根本就沒走。這會兒,走過來,對公韌說:“公管帶,你還認識我嗎?”
剛纔由於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齊管帶身上,沒有注意到這個下級軍官,這會兒集中精力了,雖然軍官士兵們都穿着差不多的黃軍裝,公韌還是覺得這個軍官有點兒面熟,想了一會兒,突然狠狠地拍了他一掌,大聲地說:“倪映典,是你呀!真是兩座山碰不到一塊兒,兩個人又碰到一塊兒了。”
倪映典小聲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公韌就說:“那我們就到後邊說話。”
後面還有一個小四合院,公韌讓唐青盈照看攤子,自己在前面領路,倪映典在後面緊緊跟隨。
到了屋門口的時候,倪映典看了看旁邊沒人,忽然左腳橫在門口,似進非進,然後捋了捋眉毛。公韌心領神會,問:“君從何來?”倪映典答:“從南方來。”公韌又問:“向何處去?”倪映典答:“向北方去。”公韌又問:“貴友爲誰?”倪映典答:“陸皓東,史堅如。”
公韌知道了,這位是同盟會員,自己的同志,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說:“我們又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了。”倪映典也說:“你的名聲,早已經是隔着門縫吹喇叭——名聲在外。想必門口那位女將,就是功夫絕佳,久經戰陣的唐青盈吧!”公韌說:“正是,正是。”
公韌就問:“別的先不談,先談談這一陣子你都幹什麼了。”
(欲知倪映典這一段時間經歷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感謝各位朋友的大力支持,請收藏,請評論,請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