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也大怒,在他身後大罵。她辛苦想出來的實戰遊戲就這麼三場結束,並沒有被採用。青瞳不甘心,拉着花箋玩,可惜花箋對此絲毫不感興趣,玩得哈欠連天。最後她只好在家裡自己和自己玩,一會兒攻一會兒守,倒也着實打發了許多時光。
太子那日惱羞成怒走了。不久他就後悔和她吵了這沒來由的一架,沒人給寫窗課,也沒有人幫着他預習太傅可能提出的問題,日子難過起來。
這日早上,青瞳上學,見自己桌上多了個描金的食盒,盒蓋還沒打開就能聞到清幽的香味,太子覥着臉過來道:“這是用新鮮嫩蓮子磨粉,摻了蓮花蜂蜜,再用荷葉裹着蒸的豆糕。和粉的時候一點兒水也不能加,只能用澄淨的荷葉露;蒸糕也不能燒木材,全用幹荷花瓣焙熟的。樣子雖然不花哨,味道還不壞,我特地要人做的。這幾塊糕用了半個池子的荷花呢,皇妹你嚐嚐。”
他見青瞳瞪了自己一眼不理,就自己上前打開食盒,這一下不得了,太學裡所有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氣:“好香!”
青瞳心裡的氣其實比太子消得還早,早就不和他計較了。她聞到就在鼻子底下的異香暗暗嚥了一口口水,偷偷瞥過去見盒子裡只有小小六塊淡黃色的小糕,用碧綠的荷葉襯着,十分饞人。這六塊糕並排擺在手上,大概只能遮住一個手掌,就用去了半個池子的荷花,看來太子這次下了不少工夫。
她也不說話,太子無奈回到主位。孫太傅一進來就深吸一口氣問:“什麼香味?”太子不由回頭往後看,見青瞳桌上的食盒已經收回去了,他才鬆了一口氣。看來今天的窗課有着落了。
青瞳回去後將荷葉糕給了花箋和娘各兩塊,丁嬤嬤牙齒不好不愛吃甜食,可是今天的點心實在是稀罕玩意兒,也不知這輩子能不能吃到第二回,青瞳就硬塞給她一塊嚐嚐味道。花箋大口吃完,吃得笑眯眯的。青瞳把剩下一塊往嘴邊湊了一下,又停住了,突然紅暈上臉,又把糕點包起來塞進懷裡,然後低下頭,半天臉上的紅色也沒退。
第二日,青瞳和離非一起回來的,離非象徵性地拿着青瞳的書囊和一點兒喝剩下的茶葉。花箋來接他們時聞到離非嘴裡的清香,突然明白了。她笑道:“天氣很熱啊!”不過是沒什麼意義的一句,兩個人就都紅了臉。
離非告辭後獨自走,心也在一路狂跳。青瞳好久沒求他拿東西了,今天非要他幫忙,走着走着,一塊淡黃色的東西就突然被塞進自己嘴裡。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絲綢一般柔滑的糕已經化成水流進肚子裡了,只留下這滿口餘香,濃得怎麼也化不開。
九、大器
他們和好以後,青瞳又開始幫太子寫窗課,可惜樂極生悲,一次青瞳得意忘形,自己窗課寫的一個論點還沒說夠,不由自主地在給太子的窗課裡順道帶了兩筆作爲補充。維持了近一年的代寫作業被揭穿,青瞳被停學兩日,苦苦哀求方得豁免,自此再也不敢耍她的小聰明瞭。
太子也着實蔫巴了一陣子,可是放着這麼好的資源哪能捨得不用?他已經習慣一有困難就拿着好吃的找皇妹,終於有一日和青瞳談起困擾他的兵法來。開始太子還只當玩一般給她說,誰知青瞳研讀起兵法來比文課更有見地。
兵法是口答,加上青瞳不上武學無從比較,這下可再不用擔心露出馬腳。太子更加肆無忌憚,而且青瞳對這些也極感興趣,常常要把一種陣勢想出好幾種破解方法來才罷休。這樣不但太子自己的功課有了着落,有時甚至連四個伴讀的全能包了。
漸漸講武的孫太傅發現太子進境驚人,常常連他也問住了,不由老懷大慰。只是太子反應慢些,對他當堂提出的問題多半不能回答,只是說:“待我思慮周詳再說。”第二日保管回答得十分圓滿。
他把這話告訴孫延齡,孫延齡皺起眉頭思考很久,第二日眼光不由反覆瞟向青瞳。老太傅心中十分疑惑,試着和青瞳談一些軍事上的看法,小丫頭這下知道裝樣了,只是裝作不懂。孫延齡就改變策略,過了幾日在講史的時候發表了一些自己對兵法的看法,故意說得略有偏差,眼角瞄向青瞳,見她臉上立刻現出反對的神色,太子卻還是神色茫然,沒聽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孫延齡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這兵法上面,多半也是青瞳代答的了。
這次孫延齡沒有像上次那樣大發雷霆,一是因爲大苑重文輕武的習氣維持了百年之久,孫延齡也被薰陶得不大看得起武人,他覺得太子不知兵法算不上多大的事情,將來就是有戰事,也不會讓一國之君上陣。二來這講武是你問我答的事情,太子兄長有問,她認真回答也算孝悌。太子從中也能得到長進,和她全權爲太子寫作業不是一個性質,況且青瞳可是他的得意門生,沒有確切證據,他也不捨得總讓她不上學。
又過了半年,一衆學生正在聽太傅講學,聽得外面姚有德唱報:“皇上駕到!”景帝身後跟着兩個宮妃打扮的麗人一起來了,大概想關心一下兒子們的學業。
兩個人都是妃子的打扮,年紀小的一個是楊淑妃,另一個三十歲許的青瞳不認識。
三個人進來,待衆人都上前見過禮,九皇子又單獨上前請了安。青瞳才知這是九皇子生母,德妃司徒慧。
景帝有些心不在焉,問太傅:“皇子們的課業如何?”太傅道:“稟陛下,皇子們學習用心,都有些進步。”
司徒德妃突然上前盈盈一禮,太傅慌了,連忙還禮:“娘娘爲何如此?”司徒德妃道:“太傅,寧瀣頑劣,人又笨些,讓您受累了。”
太傅連忙搖頭:“娘娘哪裡話?九殿下人是極聰明的,學習又用心,真正前途無量。再過幾年,老臣就沒什麼可以教給殿下了。聽孫統領說,九殿下的弓馬也是皇子中最好的,兵法也是頂尖的,真是上將之才啊!”
這老太傅出名的正直倔強,他並不是因爲九皇子的生母在就拍馬屁,而是真正喜歡這個弟子。司徒德妃早知道自己兒子的學業情況,如今正是要引他說出這番話,見景帝看向自己兒子的目光柔和,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十分高興。她謙虛幾句,話題一轉似不經意地道:“只願寧瀣能趕上太子幾分,將來爲太子效力也不會太沒用就好。”
景帝經她提醒,問太傅太子的功課如何。太傅猶豫一下,終於還是搖頭:“太子雖偶然有些聰明,但讀書並不十分刻苦,而且資質也有所限制。老臣有負聖望,今後定將好好督促。”
景帝看向太子,太子隨着他的目光哆嗦一下,頭垂得更低了。景帝本就不喜歡這個兒子,目光立刻轉成厭惡。司徒德妃看在眼裡,心中暗喜。
突然聽身邊楊淑妃尖聲道:“你看我幹什麼?”
景帝和司徒德妃都被這突然的尖叫聲嚇了一跳,順她目光一看,正對上青瞳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青瞳見三個人一起看向自己,卻不覺得害怕,微微笑道:“幾年未見,娘娘風采出衆,更勝當年,寧澈心中仰慕。”
實際上青瞳是覺得楊淑妃一進門就嘴角含着輕蔑,看向哪個皇子的目光都很不屑,絲毫不加掩飾。這刁鑽任性的風采確實更勝當年了。
楊淑妃覺得她話里語意不誠,卻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仰頭高傲地哼了一聲道:“眼睛賊溜溜的,回去學些規矩再看我!”
青瞳微微福了一下道:“是。”心道你有什麼好看,白給我也懶得再看一眼。
景帝被這個插曲吸引,問道:“你,寧……澈是吧,你還在讀書,可還習慣嗎?”回頭問太傅:“她能跟上功課嗎?”
太傅臉上顯現出紅暈,很興奮:“皇上!十七公主真是天縱奇才!老臣的弟子中,本是九殿下最爲聰明,沒想到十七公主竟更勝一籌。她的文思常讓老臣也自嘆弗如,教學相長!教學相長!老臣得此佳弟子,真是此生之幸啊!”
他吸了一口氣:“十七公主雖然不習弓馬搏擊之術,可對於兵法之道確有見地,此誠萬人敵也。老臣料她前途不可限量,文可治國,武可安邦!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他說得起興,完全沒看見兩位娘娘臉色越來越黑。這迂腐的老學究絲毫不知道自己這番話將給得意門生惹下什麼禍患,兀自激動得搖頭嘆息。
司徒德妃心中掂量着“假以時日,必成大器”這句話,暗自冷笑:“我如何能讓你假以時日!”
她這裡想着對策,楊淑妃已經冷笑起來:“一個丫頭,再聰明有什麼用,難道還能上朝參政?還能領軍出兵?說得好像大苑沒了皇子似的,倒讓她成了大器!”
司徒德妃笑着攬過她道:“妹妹,公主能成大器也是好事啊,雖然不能明着上朝干政,但可以私下參與。有她幫着太子,我們大苑也就興盛了!”她轉轉眼珠:“可惜公主畢竟要嫁人的,女生外相,嫁了人之後可就幫着婆家去了。皇上您可得找個信得過的人指婚,不然小心她將來的夫君厲害起來,咱這些皇子可都不是對手呢!”
她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開玩笑一般,景帝的臉色卻變了幾變。當日聖旨就到了甘織宮,青瞳不但不可再去太學,剛夠十三歲的她也要像其他年滿十五歲的公主一般修身養性,不許離開甘織宮半步了。
尚稚齡,顯崢嶸,與君邂逅學堂中。雖悵失,終不悔,一波冷雨一波風。
十、淑儀
陽春三月,甘織宮內春意盎然,青瞳正爬得高高的,使勁擦着窗櫺。她幹得賣力,一滴汗珠凝在鼻尖上搖搖欲墜。
她已經滿十六歲了,再沒有什麼可以掩飾她的美麗,光華四射的青春混合一點點未脫的稚氣,瑩潤如雪的臉龐襯托着璀璨如夜空星輝般的雙眸。這美是大氣的,高貴而圓滿;這美同時也是張揚的,熱烈而奪目。
喜歡江南美女的人可以說青瞳的容貌失於太過明豔,少了些婉轉韻致,算不上真正的傾國之色,但那容貌卻容不得忽視,不由分說地闖入你的眼簾,再挑剔的人看到也不免怦然心動。
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當先一人十八九歲年紀,老遠就叫:“皇妹!皇妹!”正值青春期變聲的少年叫聲像鴨子。他來到近前並未敲門,直接推門就進來了。
青瞳跳下來順手擦擦汗道:“太子爺,又來找我幹什麼?”
太子道:“皇妹,過十日就要大考,你再幫我看看太傅會選什麼題目?上次你選的題準極了!”
青瞳皺起眉頭:“又是這樣,我又不是太傅肚子裡的蛔蟲,萬一選不中,看你怎麼辦!”她嘴裡說着,卻還是拿過窗課,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太子身後瞟去。
太子故意咳嗽:“咳咳,看什麼呢?離非沒有來。”
青瞳臉紅了一下:“胡說什麼呢!你自己選,我可不管了。”
太子叫起來:“哎呀呀,離非快進來,我就說你不來肯定沒戲吧,我這哥哥和你這哥哥可是大不相同啊!”
“殿下,請您別這麼說。”離非推門而入,他已經是青年模樣,身子高挑,眉修目朗。青瞳只覺得今天這一身淡青色的春衫襯得他直如春風般和煦動人,眼睛不由得膠在他身上動不了。
太子叫起來:“別看了,離非走不了,快點兒給我選題吧!大不了一會兒我把他留下給你看個夠!看我就橫眉立目,看他就眉開眼笑的。當年父皇禁止你讀書,是誰一直冒着風險偷偷拿書給你看的?”
青瞳看到離非心情好得不得了,太子現在說什麼也生不起來氣了。她微微給了太子一個鄙視的眼神,雖然是吵嘴,聲音卻還更溫柔了:“閉嘴吧,你那是想讓我幫你做功課!”
太子笑起來:“既然如此,今天功課一起幫忙做了吧!回頭給你帶好吃的!”
青瞳十分不捨:“你要走啦?”太子要是不在,離非一個外臣是不能待在後宮的。
太子道:“明天我再把他帶來就是,哎呀,我說皇妹,你快長大,過一年我就請旨把你嫁給他,到時候你就不用天天巴着我了。不過今天可是有熱鬧看,你先放我走,回頭給你講。”
青瞳滿臉通紅,偷望離非,見他也是紅雲上臉,心裡歡喜得很。
太子經常說這種話,她雖然害羞卻順耳。她聽多了臉皮也厚起來,隨便嗔了他兩句就問:“什麼熱鬧啊?”這個年紀哪有不好奇的?她幾年不能出門,悶得心頭長草,提起“熱鬧”二字立刻精神起來。
太子道:“定遠周老將軍的女兒入宮,剛進宮門就破例封一個淑儀!聽說三年前父皇就想讓她入宮,可惜不巧聖旨到的那天她母親去世了,這一守孝就是三年。這不,守孝剛滿,父皇就算着日子把她接來,一天也沒耽誤。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美人!”
青瞳問:“她多大?”
太子道:“好像比你小一歲。”
“呸!現在才十五歲,那三年前不是才十二歲?十二歲父皇就想把她接進宮?淨胡說!瞎話你也編不好。就算她再漂亮,十二歲的小女孩就豔名遠播了?”
太子有些惱:“我哪裡胡說了,這事離非也知道。離非,三年前皇上是不是下旨召這個周、周什麼的進宮了?”
“周承歡!”離非輕輕道,“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沒聽說過她是不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