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曾答應我,解決了楊寧之亂,你就會回來找我,一心一意做我身邊的女人,你做到了嗎?”蕭圖南嘆息,“你爲什麼不笨一點兒,軟弱一點兒?我從出生就是未來的皇帝,就是西瞻的振業王!我從來沒有推卸責任的機會,可是你有!你爲什麼要承擔可以不必承擔的責任?”
青瞳默然無語,蕭圖南覺得她有機會推卸責任,可是她覺得自己沒有!答應解決了問題就回西瞻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會變成那個樣子,不知道苑姓皇子們都會被蕭瑟架空,不知道國家會風雨飄搖到那種地步。她當時只以爲,打勝一場仗便好,哪裡知道,打勝仗只是吹響今後更漫長征途的號角?她姓苑,她的國家叫大苑,只這一條,她就不覺得自己有推卸責任的機會!
同樣,蕭圖南答應她的時候,大苑正在景帝毫無章法的治理下逐漸衰敗,戰亂、分裂都是遲早的事情,他又哪裡知道,她會登上皇位,而他自己,會得不到父皇的支持?
到底要他怎麼樣?青瞳根本無法回答。要他退兵,不行,他手下的累累血債不能當作沒有發生。要他發誓永遠不侵犯大苑?別說不可能,即便他真的做了,她就能給他想要的一切了嗎?
要青瞳心中接受,只有西瞻還像兩百年前一樣,成爲大苑的臣屬。但她剛剛纔對蕭圖南說過,一個國家是永遠不可能接受另一個國家的!昔日剛剛立國的西瞻遍佈敵人,部落林立,並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國家的時候,他們羨慕中原的強大,一切照搬大苑,卻也不肯真正上國書,聲稱西瞻是大苑的臣屬。何況今日,它已經克服了分散,經歷了強盛,懂得了爭取,成爲國土面積比大苑更大的強國,就更不可能再做任何一個國家的附屬了。大苑更是如此!
“阿蘇勒,我已經將我最好的都給了你!我的人,我的心,都已經給你了,你也看到了,你是我第一個男人!我沒有別人了,阿蘇勒,你別再要更多了,如果你非要我完完全全屬於你,只能將我越推越遠!”她顫聲道。
“不,青瞳。”蕭圖南的聲音低沉無比,“你最好的,便是完完全全的你!你給我的,或許對你也十分珍貴,我雖然不在乎,卻不敢說這不珍貴!但那絕對不是你最好的!”
青瞳又一次沉默無言。
“我的心也給你了,甚至我的命也可以給你,但是我不放棄侵佔大苑的渴望,西瞻草原不放棄發展壯大的渴望!我也覺得我最好的都給了你,你就會滿意了嗎?”
一時間,寂然無聲,只有凜冽的西風在洞外迴盪。
“我們兩個,上輩子一定做了很多壞事!”青瞳顫抖着聲音道,“所以老天要懲罰我們!讓我們不能同生在一個國家。”
“可是這輩子我們做的壞事也不少,照你這麼說,那豈不是下輩子我們也沒有機會在一起了嗎?”
忽然,胸口一緊,她被那個人緊緊抱住,帶着幾乎奪去她呼吸的力量,耳邊的聲音帶着緒亂和癲狂:“我們走吧,青瞳!”
“什麼?”
“讓他們以爲我們死了!什麼大苑,什麼西瞻,都當我們已經死了!以後不管大苑強盛還是滅亡,西瞻勝利還是失敗,我們什麼也別想,什麼也不管!你就跟着我走,好不好?天塌地陷,都有我在。”
“好。”青瞳嘴邊露出笑容。
蕭圖南面色一僵:“好?”
“你看,我就是說好,你也不信。”青瞳又道,“那麼你說的話,你做得到嗎?”
蕭圖南啞聲開口:“我說能,你信嗎?”
兩個人相視苦笑,竟然再也不能回答。
叫他們如何放棄?如果只是對權力的野心,對富貴的眷戀,甚至一世爲人的理想,建功立業的渴望……那他們可以爲對方拋棄掉,可是加上生養自己的母邦家國,骨肉同胞的萬千黎民,他們還有資格放棄嗎?
蕭圖南緩緩站起,往山洞外面走去。
青瞳呆了一呆,急道:“阿蘇勒,你別走!現在外面一定有人在找你,躲在山裡安全些!”
“我什麼時候說要走?”蕭圖南苦笑回頭,“冷得很,柴火在洞口,我撿回來生個火。”
樹木都是溼的,好在蕭圖南很有經驗,他撿回來的都是枯枝,此刻先將表面剝去一層,裡面雖然仍是溼柴,卻能點着了。
“我們至少要在這裡住個十幾天才安全,拔密撲現在一定在拼命找你。”青瞳輕輕地道。
“我知道。”
“點火小心些,不能讓外面任何角度看到這裡有火光,免得引來敵人。”
“我知道。”
“阿蘇勒。”
“嗯?”
“我喜歡你。”
這一次停了很長時間,才聽到一聲很輕很輕的回答。
“我知道……”
火苗漸漸升起來,開始還有一點黑煙,隨着火越來越大,柴火都是烤乾了再扔進去,也就沒有煙氣了。
整堆火巧妙地隱藏在山洞裡面,不進山洞,從外面任何一個角度也看不見。
山洞裡暖和起來,他們兩個默默走到火邊烤着,蕭圖南一直赤着上身,先將青瞳的衣服烤乾,然後伸手遞過去,什麼話也沒說。
青瞳也默默將那件大衣服脫下遞過去,然後穿上他烤得溫熱的衣服,同樣什麼話也沒有說。
冰冷的身子被溫熱包圍,還帶着只屬於她的體香。身子一點點變暖,閃爍的火光讓兩人的臉上都變得忽明忽暗。
外面夜色罩下來,天幕像是被白天的暴雨洗刷乾淨了,那一閃一閃的繁星都分外明亮,分外剔透。
“睡吧。”蕭圖南將剩下的木柴都推進火中。
“好。”
除了這簡單的問答,再也沒有聲音發出。
蕭圖南伸出手,青瞳便依偎進他的懷中,沉沉閉上眼,兩個人的聲音都充滿滄桑和疲憊。
這一夜睡得好沉好沉,兩個人都連夢也沒有一個。思緒紛亂的時候,才容易引來夢境,似這等無法解決的問題,似乎連夢也不知該怎麼做纔好。
第二天,青瞳聞着一陣肉香醒來,洞裡一堆火燒得正旺,火上烤着兩條黃羊後腿。蕭圖南坐在一邊,正將羊皮一點點往下剝。
“給你做個皮筒子。”蕭圖南揚揚手,“你怕冷。”他絕口不提昨天的事。
山洞外剛剛升起第一縷晨光,卻也有些刺眼,將他身子外面鑲了一圈亮晶晶的光芒。
青瞳愣愣看着,半晌才反應過來。
“這麼早,你就去打獵了?”她爬起來,也似昨天沒有什麼事發生一樣。
蕭圖南又從口袋裡掏出許多榛子栗子,還有一串紅紅的山楂,也凍得硬邦邦的。
“給你,烤了吃,你不是不喜歡啃乾糧嗎?”
青瞳奇道:“這些東西哪裡來的?天寒地凍,榛子樹早就落果了。”
“哦,我挖了一個松鼠洞。”蕭圖南微微一笑,“巴掌大的小東西,洞裡卻少說也有五斤糧食,我揀看着好的拿了一半,剩下的不知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沒去動它。”
“那它這個冬天可不好過了,剩一半怕是不夠過冬。人動過的,也不知它敢不敢拿回去。”青瞳敲開一個榛子塞進嘴裡,生的榛子不用烤熟也很好吃,帶着一股清新的香甜味。
蕭圖南微笑不答,它不拿,別的動物也會去拿。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明明是屬於你的,你也未必能留住。如同他和青瞳,如果他想要的只是歡愛,那多麼簡單。然而好的都已經被人拿走,剩下的他還要嗎?又不是像松鼠那樣關於生命,想要的東西已經沒有了,剩下的,要得再多又如何?能填滿這個空洞嗎?
有過親密接觸之後,相處的方式自然不同,吃完飯沒了事情做,青瞳很自然便將自己的身體依偎過去,兩個人靠在火邊,聽那柴火傳來的輕微噼啪聲,聽那風在洞外吹過的聲音,似乎就能過一天。
兩個人都絕口不提那日的事情,卻有一番難得的溫馨,簡直就要在這裡過起日子來。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打獵,聊天,吃飯,圍着火堆烤火,像真正的夫妻一樣生活。兩個能決定國家命運的人,做着最平凡的獵戶做的事情。
因爲知道時日無多,所以格外珍惜。
因爲知道不能擁有,所以格外沉溺。
鴻雁過後鶯歸去,細算浮生萬千緒。長於春夢幾多時,散似秋雲無覓處。
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勸君莫做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