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啼鴻落羽
殘月惜影,綽約模糊收斂光暈,昏昏沉沉;
陰風悽嚎沙啞,嗚咽低嘯吹簌寒意,冷冷清清。
“轟隆~”
驀然,一道炸雷,狂霸砸響夜幕無垠,震震渾厚,壓抑扯開烏雲滾滾。
“譁嚓!”
耀眼閃電,接二連三登場,似羣蛇亂舞,肆意搖曳,與雷聲混搭,上演一場威武盛宴。
暴風雨,要來了!
沉寂了多少天的枯燥,蓄勢待發,翻滾摩擦戰鼓,貪婪嚇退夜之幽靜,浩浩蕩蕩。
大雨終是來臨,鋪天蓋地,跟着呼嘯狂風,鋪天蓋地朝大地傾瀉!
隱雲澗,萬物懼伏,獸走鳥藏。
君府,一片焦黑房屋框架,哀怨在大雨澆灌下,轟隆倒地,碳黑泥水一條條匯聚……
桃花林,悽慘不能再悽慘!
滂沱大雨下,澆砸地面殘花入泥,斷枝沖刷,露出些許枝下白皮。
此刻,桃林中央,一道孤寂身影,楞楞對着君府方向而跪,衣衫浸透,頭髮隨雨溼漉。
膝蓋已經被泥水覆蓋,一片片水泡在四周碎裂重複,蒼白雙手垂耷,一把粼粼蛇匕,淹沒只露柄端。
目無焦距,充滿灰敗,魂不附體跪着不知多久時間,面部,汩汩液體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就這樣,雨水肆虐了一夜,狂風嘶吼了一宿,身影亦飽受摧敗。
初陽升起,一羣驚蟄雀鳥,最後一次圍繞桃林上空哀鳴,爾後不捨朝遠處飛去。
日空,陽光溫煦,仍沒烘乾桃林地面泥濘。
四周靜籟,如同被隔離這方天地,一片枯槁,人影,仍然無一絲反應,紋絲未動。
日跌,昏暈迎暮,夜又四合了天地。
這一晚,天空無月,地面無蟲鳴,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幕中,隱約聽見些許抽噎。
翌日,懸陽正煦,潔雲舒捲,又有雀鳥飛來此處嘰喳,多了些許生機。
地面那道身影,終於有了動作。
身子輕輕一顫,右手緩慢探出,拔起地面幽蛇匕,眼底滑過一絲血色,蹭的拔出短匕。
冷冷看着眼前匕刃,左手,僵硬捋起一束長髮,湊高。
接着,匕刃寒光一閃,長髮清脆斷開,哀怨躺在手心裡。
匕重新歸鞘,貼胸襟放好,雙手捧着手中斷髮,對着君府方向重重磕下三個響頭。
用力之大,頭皮滲透出血跡。
“君家兒郎,不跪天地只跪情,諸位叔嬸,一路走好!”
頭伏地,沙啞嗓子低喃,靜默。
幾個呼吸後,踉蹌站起,骨頭髮出噼裡啪啦的摩擦聲,腳底虛浮險些摔倒。
站定,眼睛死死盯着君府,環視桃花林,右拳死死捏緊,咬牙切齒恨語。
“仇不報,怨難消!恨不滅,意難絕!”
“今日,我君玉軒對天盟誓:以身化血,以恨築骨,傾天幕,落碧庭,窮極一生,定報滅門血仇!不死不休!”
轉身,右手一揚,手中斷髮隨風離手,零落飄散在桃花林、君府,身軀顫抖,沙啞嗓子呢喃。
“爹,娘,亞爺爺,還有諸位叔伯,原諒玉軒苟且,不能隨你們而去,今且以斷髮代身,替爲盡孝。”
話落,搖晃邁步,身子晃晃蕩蕩朝桃林外走去。
只留些許清風捲起長髮飛舞,冥冥間,彷彿是誰在應和~
“呼~呼~”
隱雲澗一處高崖之上,勁風呼嘯,吹簌後面樹林嘩啦作響,頭頂高懸一輪紅日,輝芒萬丈,萬里無雲。
君玉軒蕭瑟身影,此刻正站在斷崖上。
衣衫褶皺,斑駁髒亂,頭髮隨意垂散,手裡拿着一粉色絲娟,輕喚一聲,
“惜柔,你在哪裡~”
聲音化在風裡,無人能給他答案。
駐足良久,收拾好心思,將絲娟輕柔放進胸襟,與懷中那塊斷玉一起。
仰頭,讓陽光灑在自己蒼白臉龐之上,一瞬後,眼睛充斥恨意,決然轉身。
堅定道:“今日起,君不念,玉軒不存,吾更名……墨羽!”
“終有一天,我會重新回到這裡,仇人顱作盅,血釀酒,替君府上下,塑碑!”
身影逐漸消失在密林,錚錚鐵語縈繞天空,見證其主,踏上一條曲折復仇之路……
……
天和十年,一條無從追處消息,如同石擊靜潭,掀起一股席捲整個江湖、朝堂的狂潮,打破了沉寂多年的天和格局。
南北正邪劃線,由當年風華絕代雙驕,俠聖君天蕩和魔主邪念生,二人經天斷峰一戰,劃定分線。
正派居北,邪教隱南,中間夾雜各種零散勢力,涇渭分明,互不干擾。
然天和十年,一條俠聖歸塵的消息,平地驚雷炸響,引得南北中,多方勢力轟動。
各門各派門主掌教,無論正邪中立,均踏出山門,聚首傳說中的隱雲澗。
無人知曉情況如何,衆門主掌教回到山門後,俱三緘其口,各自召開高層會談,然後便閉關不出。
天下沒有密不透風之牆,各門派再如何隱瞞,也擋不住衆人蠢蠢欲動的心!
終於,江湖消息最爲可靠之處-百曉閣,被人出以天價,買實了消息真實性。
天下譁然,人心躁動,南北劃線頃刻間化爲烏有!
正難自立,邪不自束,各門各派沉寂多年的心,紛紛猙獰顯露。
追名逐利,天天上演刀光劍影,結仇抱怨。
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新的豪客崛起。
五花八門的新興勢力,如同雨後春筍般一夕冒出,勾結不同派系,涉足不同領域。
朝堂之上亦是詭異,帝王抱恙,天天不早朝,政務擱置,民間一片怨聲載道。
皇子有九,各自把持一方勢力,暗爭權勢,勾心鬥角,眼睛發亮盯着那帝尊寶座。
不過礙着天和大帝餘威,都欺上瞞下,做的不甚明顯罷了。
可以說,整個天下,如同熔爐燴雜,滾滾翻動,隨時可能迎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爆炸!
局勢越來越緊張嚴肅,朝野各方勢力據守己方,都秣兵利馬,翹首以待時機之時。
少林佛教,江湖負有名望的勢力,其方丈,年近耄耋的慧覺大師,率領五十名佛門子弟,趕赴隱雲澗,親自爲俠聖做了場法事。
法事持續了三天三夜,滿天佛號響徹整個隱雲澗,震撼一衆觀望之人。
期間,更是下了場大暴雨,彷彿上蒼都感其慈悲,親自落淚。
法事盡,諸人各自散去,慧覺方丈率領衆弟子,安靜返回少林,第二日,便向整個武林放出話來。
“少林,將站在一切浩劫最前端,接俠聖意志,爲武林正道,阿彌陀佛。”
衆門派緘默,不知是何心思,無人迴應。
只有道教,在少林發話的後幾天,掌教真人松溪道長,站在雲海之巔,嘆了聲,
“無量天尊~”
……
風雲變幻,世事無常,自俠聖歸塵,已是過了一年有餘。
赤陽城,除卻帝都開陽城之外,十大繁華主城之一。
坐南望北,處於正邪劃線正中央,魚龍混雜之地。
是日,城內一片繁華熱鬧,車水馬龍,到處是營生買賣人羣,吆五喝六,好生喧譁。
花樓,城內勾欄之地。
廣爲那些尋歡作樂者所喜,從外到內皆爲打情罵俏,揮霍金銀,虛浮度日。
同往常一樣,今天門外站着幾名衣着暴露、撲脂抹粉、打扮花枝招展的嬌娘,嗲聲揮舞秀娟,朝過往男子飄飛媚眼。
一身材臃腫,衣着華麗的胖子,在三兩花娘攙送走出花樓。
右手捏着一根竹籤咧嘴挑牙,左手愜意拍着自己肥胖肚皮,談吐囂張肆意。
出得街道,在徐娘高呼着“爺,下次記得來玩啊~”之後,胖子搖晃身軀,滿面春風朝街外走去。
嘴裡哼着小曲,幾步一搖走着,路過街道拐角,轉身忽然踩到什麼硬物。
一個趔趄,朝旁邊倒去,幸虧左手及時搭住牆縫,堪堪站穩。
“媽的,哪來的老叫花子,眼睛瞎了啊,專朝老爺腳下躺!”
當看到絆了自己一下的竟是一躺在地上的老叫花子,眼中厭惡閃過厲色,朝其身上啐了一口,伸腳踢了幾下喝道,
“趕緊滾開,別擋老子的道!”
又是幾腳,想將老叫花子踢開。
奈何自己身軀肥胖,方纔又在花樓瀟灑,腳步虛乏差點摔倒。
這下,更是激怒了胖子,擼起袖子,罵罵咧咧就想彎身扯老叫花子身體。
忽然,他動作僵在空中,想起來,自方纔到現在,這地面躺着之人一動未動,連個聲響反應都沒。
心裡有了不好預感,慌亂朝四周環望。
發現並沒人注意,這才小心翼翼,右手探到對方鼻翼下。
一感受,這老叫花子呼吸微弱,已是進氣多,出氣少了!
冷汗逐漸冒出,莫不是自己這幾腳,將對方給踹死了吧?
胖子慌亂起身,感緊袖子抹下,想趁沒人發現之時拔腳離開此處。
但還沒邁開幾步,便自拐角闖出一瘦弱身影,手裡拿着豁口瓷碗,着急與胖子撞個滿懷。
桄榔一聲,瓷碗碎了一地,碗裡一點發餿稀粥潑了一地。
瘦弱身影沒有理會,直接撲在老叫花子身上,弱弱喊着,“爺爺~”
胖子心裡一個激靈,慌張看着眼前這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赤腳,滿臉糊滿灰塵的小乞丐澀聲呼喚着老乞丐。
胖子艱難嚥了一口唾沫,這條人命,若是賴在自己身上,免不得官府退層油皮。
心裡緊張,趕緊站起,躡手躡腳朝旁邊偷挪。
奈何,剛出兩步,小乞丐竟轉身,動作連貫一把抱住胖子褲腿。
怯怯擡頭哭喊:“爺爺,你賠我爺爺,你這個壞人,是你殺死了爺爺,嗚嗚。”
胖子一個頭兩個大,用勁甩腿,想將小乞丐踹開。
但別看小乞丐身板瘦弱,抓住褲腿的手卻不曾鬆動,使了吃奶力氣。
哭喊不停,胖子喝罵不停,二人僵持着。
四周過往行人發現了這邊異常,三五成羣朝這邊靠近。
眼見人羣快要靠來,胖子急得汗如雨下,肥肉抽動,始終擺脫不了小乞丐。
當下一急,探手自錢囊取出一塊碎銀子,塞到小乞丐懷裡,低聲道,
“快給老子鬆手,不就一條老賤命嗎,賠你錢。”
小乞丐眼睛清澈,含淚倔強看着胖子,不動。
胖子氣急,環視了一眼周圍,咬咬牙,憤怒又拿出一塊碎銀塞下,急喝威脅着。
“加上這些,夠買好幾副棺材了,老子今日晦氣,不想多生事端,否則定叫你爺爺屍曝荒野,餵了惡狗。”
小乞丐眼睛閃過恐懼,怯怯瞅了一眼胖子,鬆手,不情願拿起碎銀,低低抽噎。
胖子褲腿一鬆,顧不上形象,寬袖擋在面部,拔腿就跑開這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