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姑娘,你準備好了嗎?”
在這靜謐的山林呆了整整九日後,羽菲纔在齊文風的透露下得知他們不日就將啓程前往彭將軍的軍營,待事情處理好後,便可回都城。
而之前羽菲與葉陽墨奇提及的,只要找到蒼炎燁,她便能找到天龍之子的事。羽菲也從齊文風那裡得知,葉陽墨奇已下密令,命屬下全力追查蒼炎燁消息,並涉及炎王閣內大小事宜。
當羽菲得知此事時,心中略有激動的同時,又夾雜着絲絲酸澀。明明葉陽墨奇是照着她的意思,也是照着她期盼的方向而做,可奈何當真正觸碰時,她卻總憶起暈迷那晚的令自己覺得溫暖的感覺。
原來,她竟也是如此貪心的人——
“齊總管,我想親自拜見你師父一面,多謝他近日對我的悉心照料。”
就在齊文風轉述完畢,正以爲能像往常一樣離開時,羽菲卻是打破了自己冷漠的態度,表達出自己想見荊勤一面的願望。
她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機會見到這個被她在外稱呼爲“師父”的男子一面。會想拜會荊勤,一則是爲答謝他對自己的治療,二則是爲以後可能遇上的麻煩,畢竟名義上她還是荊勤的弟子,難保不出其它紕漏。
“蘇姑娘,請這邊走。”
就在羽菲以爲齊文風要去向荊勤稟報時,沒想到他卻是回過身,側一擺手,請羽菲跟他一同前去。
是對方也有意見她?還是對方已經猜到她想相見的事情了?
羽菲心底帶着疑問地跟在齊文風的左側,在歐梅的目送下離開了自己的廂房,片刻鐘後,便看到了一個不修邊幅,滿頭亂蓬蓬,正坐在石椅上聚精會神地自己下着棋的中年男子。
“師父,蘇姑娘來了。”齊文風對着還沉思在自己的棋盤裡,彷彿對外無所覺的荊勤輕聲稟報着,那態度和語態,與對葉陽墨奇的樣子,截然相反。
雖然同樣帶有恭敬,可對着荊勤,齊文風的神態裡卻多了絲孺慕之情。如果在同時面對荊勤和墨奇的命令,前面這個書生意氣的軍師總管,只怕選擇的永遠會是前者吧。
羽菲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居然會在見到齊文風此時的態度時,竟天馬行空地進行了這樣無意義的揣測。心底暗自蹙眉,羽菲對自己現在的狀態相當不滿意。
從什麼時候起,她學會了放鬆警惕,又是從什麼時候起,她學會了懈怠。如果此時還在蘇家,面對着敵人時,她還能安好地活着嗎?
蘇羽菲,不要給自己鬆懈的機會,更不要因爲這幾天的休息而放鬆了自己。想再過上這幾天這樣安逸,不需時時算計別人的日子,以後只怕會是種奢望,所以,面對現實吧,蘇羽菲,你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躲在母親身後的純淨無知的小女孩了。
警醒地甩甩頭,羽菲重新鑄起心中的城牆,帶上那無艱不摧的面具,自信而又防備地向仍未擡頭的荊勤走去。
“荊前輩,多謝這幾日您的照顧,對外借用您徒弟名義一事,羽菲也將銘記於心,定不做辱沒於您聲名的事。”
羽菲一翻合情合理的謝言下來,荊勤也無發出任何聲響,只是在下定手中的白子後,卻是朝着齊文風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面對荊勤此舉,羽菲眉峰聳動,齊文風詫異的眼神裡帶上了絲絲不贊同,可仍是遵從地緩緩離開。
師父,您對葉陽一族,對都城裡的那位,終究是無法放下。明明做了那麼多,插手了那麼多不該爲之的事,可仍是不放心。如果可以,其實您最想做的,是陪在那位的身邊,替她擋去一切可能害及她生命的危險吧。
“荊前輩,您有話對我說。”這不是疑問句,而是一句肯定句。
“蘇姑娘,你以爲老夫終年隱在山林,與花香鳥語爲伴,是件幸福的事嗎?”面對羽菲的話題,這次荊勤倒是快速地接上了話,只是他那一副無關它事的語氣,卻是令羽菲放在了心上。
如果是以前的那個蘇羽菲,就算知道荊勤與葉陽菁連的事,只怕她此時給出的那個回答,也會是經過反覆思量,並能給自己帶來益處,至少也不能損害自身利益的答案。
可是現在的蘇羽菲,卻不是一年前的那個初入這異世的蘇羽菲了。
在認識了青雅,飼養了白虎,接受了小悅,接觸了彭江,看到落入魔爪仍純良如昔的歐梅。對那個紫衣翩翩的文雅貴公子產生了,超出自己能負荷的某種感情後的今天,羽菲已然不能輕易回答荊勤這個問題了,就像當日在赫王府,她不能爲了自己的私利,而對青雅進行欺騙一樣。
來到這裡之後,羽菲發現,原來她早已消失不見的良心,如何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她本以爲冷卻的血液,如今又漸漸活躍了起來。這樣的她,在知悉荊勤和葉陽菁連種種的此時,又能給出怎樣的回答呢?
“蘇姑娘,你也給不了老夫答案嗎?”手起子落,荊勤又下完一子,卻仍是沒聽到羽菲的回答,滿臉絡腮鬍須的荊勤擡起頭,兩隻炯炯有神的黑瞳與羽菲對視着。
“我不後悔遇見她,更不悔當日所做決定,拋開皇家一切遠離家園,來此守候一生,即使結果永遠不會改變。只是,”
羽菲直視着整張臉只露出兩隻黑瞳的荊勤,面不改色,語調無絲毫起伏地接下了他未完的話,“只是如果此生能不相遇,那該多好。荊前輩,你說,是吧?”
“哈哈,哈哈——是啊,如果此生能不相遇,能不相遇——”在聽聞羽菲接下來的話後,荊勤仰頭放聲大笑,最後竟是不能自已地不斷複述着“能不相遇”四字。
是啊,能不相遇,該有多好。
如果,能不相遇,他就不會癡了心、迷了神;如果,能不相遇,他就不會枉顧了父親的殷切期盼,背棄家族;如果,能不相遇,他就不會拋下一切,願無怨無悔在此默默爲她守候一生;如果,能不相遇,他就不會仍癡心妄想,仍幻想着那晚美夢的延續;如果,能不相遇——
可是,如果能不相遇,接收不了她送給他的那份最好的“禮物”,他難道不會遺憾終生嗎?一定會的吧!畢竟是那麼優秀的孩子。
“蘇姑娘,不是有‘如果’就能選擇不相遇的。”荊勤停下大笑,眼裡含着與之形象完全不符的溫柔,沙啞着嗓子溫和道,“就算有選擇,如今的老夫仍想遇見她。”
“即使什麼也改變不了?”
“是,即使什麼也改變不了。”堅定地點點頭,荊勤黑瞳裡溫柔地似乎都能滴出水來,彷彿此時在他眼裡看到的不是羽菲,而是心中那個最爲想念,也最爲不能放下的女子。
“如果還有選擇的機會,我情願永生不得相遇。”移開視線,羽菲看向遠處在微風吹動下不斷飛舞的竹條,想到在洞穴裡與墨奇的相擁,想到那晚墨奇的失神遠離,與自己堅定的決心。
她和他,一開始就不應該有交集,當時她爲何要留在南雀國,爲何想借助墨奇的力量,而之後發生的種種,如果沒有最初的相遇,那麼一切皆無可能發生。
所以,蒼炎燁你當日爲何要墜崖!爲何要將我拋向葉陽墨奇!以你之能,當日真的無法將我帶離都城,帶離南雀國,帶離葉陽墨奇的身邊嗎?
“蘇姑娘。”荊勤整理好失常的情緒,清了清嗓子,喚了喚明顯心神不在此處的羽菲。
“蘇姑娘,在外你既稱我一聲‘師父’,此物你便收下吧。”說着,荊勤便從寬大的衣袖裡掏出一個小巧的銀製鐲子,隨手就將它拋給了羽菲。
“謝謝荊前輩。”接過後,羽菲細細輕撫上面的花紋,發現鐲子內側刻着很微小,卻能看出其用意之心的字樣,“青蓮”。
青蓮,菁連。發音雖有不同,但想表達的心意,只怕不是言語可轉述的。
這個鐲子,羽菲本是打算還給荊勤的,可在發現這原本該是葉陽菁連之物後,她又打破了自己的準則,一時心軟地收下了。
這件並不名貴的手鐲,如果日日放在荊勤身上,每見一回,每觸碰一次,他心中的痛該是怎生地又痛上一回,那種無言的傷,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承受的,而這一傷就是26年。
這幾十年裡的光景裡,有誰能想象得出在黯然燭火下,那個本應意氣風發的有爲男子,又是怎麼度過這漫漫無望長夜的?當年那個癡心男子的心,何人知——
“蘇姑娘,別怪他,葉陽族,呵,他們都是逼不得已。”
羽菲在謝過荊勤,拜別打算離開時,身後卻傳來了荊勤心事重重地勸說,其中痛楚不比當日葉陽墨奇與羽菲述說家族之事時少。
原來,他的愛,竟是這麼深入骨髓,連着他們一族的責任,也槓在了自己的肩上。所以待她的好,只是爲了助葉陽一族找到蠱毒的解藥麼?
甩甩頭,羽菲不再停留,也不願再繼續思考這個問題。今日收下手鐲的意圖已打破了自己的準則,其它的,已不需她再猜測。與歸家之路無關之事,皆與她無關,不管是荊勤,還是墨奇,都和她沒有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