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6

“姐, 走啦!小余姐姐,你學的怎麼樣?”

“沒學會,”餘抒攤攤手, “對不起程老師這麼好的教練。”

程樂被教練一頓好罵, 罵到不服氣, 泡在水裡一下午, 可算差不多學會了, 就是換氣還不夠順暢,再練兩次就好了。

相反的是,餘抒根本沒學會, 在嗆到水後,她就抓着浮板玩了一會, 順便欣賞了一會程傾的泳姿。

出來後, 餘抒還打了個噴嚏, 像感冒了。

程樂立刻說:“姐姐,小余姐姐好像有點冷, 你牽着人家呀!”

真是,走在路上都不牽着女朋友的手,思想覺悟太低了。

餘抒:“?”

程傾早就習慣了妹妹的跳脫和無厘頭,淡淡掃了她一眼,寫着:管好你自己。

程樂吐了吐舌頭。

切, 要是沒有自己幫忙, 她老人家說不定要孤寡一生呢。

程傾看了看時間:“不早了, 我送你去上課。”

“那你們去吧, 我回學校了, ”說到這裡餘抒頓了下,低聲問程傾, “我的衣服落下了,我想回去取下。”

衣服是不要緊,主要衣服裡還有她的學生卡、銀行卡和宿舍的鑰匙。

“你自己過去好了。”

“哦,好啊。”

這邊離程傾家不遠,餘抒搭了四站公交就下車,上電梯。

站在門外她多停了一會,才擡起手,按下指紋鎖。

門一開,阿白喵的一聲,撲到了她腳邊。

原來這麼短短一天,它都記住了她。

餘抒把小貓抱起來,到客廳裡拿起外套,轉身就走。

正好一張卡片從口袋裡滑落,她沒看到,就一心逗着阿白。

直到手機震動,她收到幾條消息,是程樂發來的。

“今天是我姐生日。”

“小余姐姐,她也沒跟你說過吧?”

餘抒正在打字,剛發過去一條‘沒有’,對方一直在輸入中,很快兩條新的消息彈出來。

“她好多年不過生日了。”

“她總是一個人。”

“你能不能陪陪她?”

-

送妹妹去上課,又跟她的老師聊了聊,到家時已經九點了。

門開了,程傾在玄關處換鞋,或許是第六感,告訴她家裡進了人,可能是小偷。

她沒動,平靜地換上一雙運動鞋,隨手拿起一瓶防狼噴霧,摸到了手機緊急報警鍵,只需要一秒就能按下去。

“喵!”

黑暗中陡然響起阿白的叫聲,小貓像是從櫃子上跳了下來,發出砰的一聲,像是撞到了碗碟,緊接着有女孩的驚歎:“阿白!”

程傾把噴霧放下,開了燈,看向這場雞飛狗跳的罪魁禍首:“在做什麼?”

餘抒小心地護着蛋糕,可臉頰上還是沾了點奶油,想找個藉口又找不到,最後選擇了放棄:“喏,送你的生日蛋糕。”

程傾:“我生日?”

餘抒:“不是嗎?”

當時看到程樂發的消息,爲了確定這件事是不是真的,她還特意上永大官網看了程傾的簡歷,確實是今天。想了又想,她還是留下來了。

程傾嗯了聲:“是。”

只是沒想到會收到蛋糕。

餘抒把阿白抱遠一些:“在等樂樂下課?她又去你們姑姑家裡了嗎?”

程傾放下包:“過去了。蛋糕是你做的?”

她也沒問她是怎麼知道是她生日了,其實不用猜,多半是程樂說的。

“對呀,”餘抒一步兩步地走過來,語氣很驕傲,“我是不是很厲害?”

“沒把我家的烤箱炸了?”

“怎麼會!”餘抒杏目圓睜,過了兩秒才意識到程傾是開玩笑,哼了一聲,“送你蛋糕,你都不說聲謝謝。”

“謝謝。”

程傾從善如流地道了聲謝,拖開椅子坐下,“那請問餘師傅,我可以嚐嚐蛋糕的味道嗎?”

餘抒把刀叉遞給她:“你來切。”

“你怎麼會做蛋糕的?”

“中學的時候學的,我媽媽喜歡吃甜品,我跟朋友出去玩的時候就學了。”

程傾很少聽見她說學習之外的事情:“你媽媽很喜歡吃蛋糕?”

“其實我也不知道,”餘抒拖着下巴看她切蛋糕,“我只是想讓她開心。”

程傾沒說話。

那現在呢,也是想讓她開心嗎。

她開始切蛋糕,才4寸的小蛋糕,小而精緻,哪怕旁邊有點奶油被蹭掉了,也不影響美感。

她吃了一口,餘抒眼巴巴地問她:“好吃嗎?”

程傾頓了頓,實話實說:“不知道。”

“什麼叫不知道?!”

“太久沒吃蛋糕了,所以不知道。”

“那你不過生日嗎?”

“基本不過。”

餘抒下意識想問你家人不會記得嗎,可又忽然想起那次程傾在做飯,說她在國外留學的時候,年夜飯都是自己做的。

她忽然就不想問了。

程傾一勺一勺沒停下,餘抒纔想起來:“完了!忘了讓你點蠟燭許願了!”

程傾伸手擦掉她臉頰上的一點奶油:“你現在跟阿白一樣傻了。”

餘抒別過臉:“什麼嘛…”

“好了,我吃完蛋糕了。”

程傾一向不吃甜品,更不要說晚上吃蛋糕了,可她還是很給面子地把整個蛋糕吃完了:“衣服拿了嗎?”

“哦…拿了拿了。我等下就回去了,明天還有早課。”

這麼說起來,她又在程傾家裡多待了兩三個小時,這似乎有點太沒分寸了。

程傾:“有點晚了,我送你回去。”

餘抒沒讓她送:“我坐公交就好了。”

程傾沒堅持,送她到站臺。

夜班車的發車頻率降低了,等了好久也沒等到車。

今夜無雨,圓月高懸。

餘抒轉過身,像是鼓足勇氣般的握了下拳頭,一把攬住了程傾的腰,抱住了她。

程傾:“怎麼了?”

語氣有些意外,但並不生氣。

餘抒輕聲說:“生日快樂啊。”

她的下巴擱在程傾肩頭,是絕對溫柔和信賴的姿態,語氣輕輕的,柔柔的。

程傾笑了笑:“謝謝。”

明明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在牀上也不是沒抱過她,可現在懸在半空中的手卻不知道該怎麼落下。

餘抒又說:“別再一個人過生日了。”

頓了頓,她又說:“也不要一個人吃年夜飯了。”

程傾愣了兩秒。

她從餘抒的聲音裡聽到了難過。

這些事情她早就漸漸習慣,也早就不在意了。

一個人在國外留學,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時光流逝,她早就忘記了十年前的自己當時異國求學時是否會難過。

但她從未想過,會有一個女孩子在十年後爲她獨自一人而傷心。

她輕聲說:“好。我知道了。”

懸在半空中的手落了下去,落在餘抒肩膀,輕輕往下按,無聲間讓這個擁抱更緊密。

月光靜靜灑落,擁抱的影子投落到地上。

“滴滴——”

不遠處有汽車鳴笛,餘抒先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車來了,我走啦!”

她不敢擡頭看她,直接跳上了車。

等坐到最後一排,餘抒又感覺自己剛纔跑的太快,連一聲拜拜都沒說,隔着玻璃,對程傾揮了揮手。

公交車駛離站臺。

夜色中,站臺上佇立的那道身影漸漸凝成了小小的點。

-

週一週二上了兩天課,就到了五一假期。

餘抒沒有出去玩的安排,時間都花在了比賽模型的調整上。

“小抒,出去吃飯嗎?”

“不去。”

餘抒頭都不肯擡,她一門心思在改程傾之前給她挑出來的問題。

她是個很講死理的人,被批評了也非要證明給她看。

安可歪着頭看她:“還是爲了你的程老師?”

“不是我的程老師,別瞎說,”餘抒頭都沒擡,卻不忘反駁她。

安可嘖嘖兩聲:“不開心的時候想見她,陪她妹妹吃飯,給她做生日蛋糕,心疼她一個人過生日…你沒聽過那句話嗎,心疼一個人是喜歡的開始。”

餘抒筆尖一頓:“什麼…沒聽說過。我都不知道什麼叫喜歡。”

“喜歡就是,你盯着她看的時候,心跳會加速,沒有嘛?”

“…加速?”

“是,喜歡就是,想抱她想親她。有嘛?”

餘抒含糊地說了句沒有。

這幾天她在想,那次回答安可的問題,她很肯定地說不喜歡。

她是不是不知不覺間,對自己說了謊?

等安可再追問,餘抒以要忙任務爲理由,戴上了耳機。

……

小組成員約好再去一次孤兒院,在假期的最後一天晚上彙報。

餘抒買了上次買過的海鹽牛奶味硬糖,下車後先找了上次打架的小孩:“小和,過來吃糖。”

糖果對小孩來說的吸引力永遠不減,小和警惕地看着她,還是忍耐不住,走了過來。

餘抒把糖紙剝開,再遞給她:“吃吧。”

小和還是跟上次一樣,背過身把糖吃完了,就像怕有人來搶一樣。

餘抒看着她,脣角微彎:“吃完還有哦。”

小和卻沒理她,走到一邊去了,蹲在地上玩起了石頭。

班長江拓走過來,站在一旁看着小孩,忽然說:“我聽院長說,小和被領養過三次,都被送回來了。”

“嗯?爲什麼?”

“第一個家庭…那個男的不是人,有點戀童癖。第二次是家裡有男孩了,第三次是她自己要求回來的。”

餘抒聽得心裡很難受,許久都沒說話。

“好了,不說這個了,我們趕緊忙完,要跟程老師彙報了。”

“嗯……好。”

在假期的三天忙碌後,任務終於做完了。

前兩天程樂又問餘抒要不要一起去滑冰,她也沒能抽出時間,也沒見程傾。

這天她到得稍晚,程傾和另一位指導老師宋老師已經到了,正在低聲討論什麼。

餘抒遲到了,朝兩位老師鞠了個躬,準備找地方坐下。

還剩下兩個位置,一個在程傾右邊,一個在宋老師左邊。

餘抒還猶豫着坐在哪,程傾伸手拉了拉她右手邊的椅子。

在班長同情的目光中,餘抒坐了下去。

——她坐得這麼近,等會挨批的時候她就要衝在前面了。

餘抒有點緊張。

程傾在看的正是她做的內容,她畫的圖紙。

從她的視角看過去,女人黑髮雪膚,細框眼鏡的鏡片很薄,下巴微擡,脖子又細又長,像冷清孤傲的白孔雀,氣質乾淨出塵。

等兩位老師翻看方案的時間不長不短,但很難熬。

程傾偶爾會稍稍皺起眉頭,秀氣的眉梢微微擰着,有時推一下眼鏡。

又或者是宋老師側過來,跟她討論問題。

其他幾個人是肉眼可見的緊張,畢竟上一次才被程傾大批了一頓,要是這次再被批評…

餘抒最緊張,緊張到不行。

這麼多天,她幾乎隨時都能想起程傾跟她說的那席話…在許多個失眠的夜晚,總給她無聲的力量。

她甚至慌亂如麻。

而且程傾離她太近了,鼻尖都是她身上好聞的香味,長髮垂落下來,偏過頭時落在了餘抒膝蓋上。她都沒注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指尖繞了一圈髮絲。

等她發現想鬆開手,已經晚了。

程傾的髮絲被她繞在一起,有點解不開了。

程傾已經翻到最後一頁。

餘抒着急了,像做了虧心事一樣,把髮絲解下來,但她一動就感覺好像扯住了一點——程傾朝她看了過來。

餘抒抿着脣,不敢說話。

程傾眼睫微垂,眼神裡是無奈多於責怪。

餘抒嘴脣動了動,更不敢發出聲音了。

直到她感覺到髮絲輕輕從她指尖溜走,有人輕輕握了下她指尖,像在對她說,別鬧。

餘抒立刻低下頭,有那麼兩秒差點都要忘了呼吸。

她又偷偷瞄了程傾一眼,在她回看之前別開眼。

程傾在跟宋老師討論最後的評價,神色淡淡而嚴肅,一點也看不出來剛纔那個動作是她做的。

唯獨指尖上傳來的感覺還存在着,是髮絲掠過後淡淡的癢,是殘餘的一點點溫度。

等看完文件,程傾沒點評,宋老師說話比較溫和,也委婉地點出了一些問題。

總之就是基本滿意,再做一些小的修改就可以了。

結束後,兩位老師先出去,小組成員留下繼續討論。

宋老師笑着說:“你剛剛怎麼都不說話?”

程傾搖搖頭:“怕自己話說的太重。”

宋老師好笑:“你也知道自己平時說話太重?”

程傾無奈:“也沒有。大概,就是怕她…怕他們回去後哭鼻子吧。”

宋老師:“也是,現在的孩子啊,一個個的自尊心都很強。我有時也覺得難辦,想批評都不敢批評。”

程傾回過頭,看了看玻璃門內那個扎丸子頭的女孩,目光溫和清淡:“希望她好,又希望她不要難過。大概就是這樣吧。”

宋老師大笑起來:“我很震驚,很難想象這話竟然能從你嘴裡冒出來。”

程傾莞爾:“我也沒想過。”

從沒想到,就這麼注視着一個人,心也奇異地變得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