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程傾眯了下眼,目光落在她雪白乾淨的側臉上,又往下落在她因緊張而微微蜷縮起來的手指上。

她將名單遞給班長,繼續剛纔的問題:“爲什麼遲到?”

餘抒沒說話。

明明道別時她還承諾,說自己時間觀念很強的。

可是這個問題…她怎麼回答啊。

她小聲:“還能是爲什麼…”

昨晚爲了伺候你唄。

程傾低下頭,想聽清楚:“你說什麼?”

餘抒:“沒說什麼!”

程傾:“那你繼續站吧。”

餘抒:“…哦。”

遲到的學生裡,只有第一個女生被批准進去上課,包括餘抒在內的三個人就只能站在外面等——不過看程老師的意思,也沒準備扣平時分,只要站一站,這事就翻篇了。

旁邊男生試圖跟餘抒說話,她卻沒心情跟他聊天。

她在想…程教授是建築學院的,小阿姨餘庭秋在永州大學下屬的建築設計研究院工作,還挺巧的。

今早是大課,一連上三節。

第一節課很快就下課了,不算很難熬。

走廊上沒什麼人,餘抒進入了究極尷尬後的賢者狀態,又懶得跟其他人聊天,就靠着牆曬太陽。

程傾從教師休息室出來,正好看見這一幕。

站在走廊上的女孩子側臉乾淨,陽光在手指上輕輕移動,她在捕捉遊動的光影。

這時有個女生低血糖頭暈,程傾叫班長拿了盒巧克力遞給她,還剩最後兩個金色巧克力球,隨手遞給了餘抒。

也沒說是給她,還是叫她幫忙拿着。

餘抒下意識伸手接住了。

等頭暈的女生也進了教室,走廊上連餘抒在內只剩下三個人,另外兩個人還在閒聊。

“哎…程老師還真是嚴格啊,這都叫我們進去。”

“都是程老師的規矩啦,聽說罰站夠兩節課就不扣平時分,不站的話就拜拜。”

“站吧站吧。”

餘抒獨自神遊天外,一擡頭正好看見程傾站在教室門口,她往這邊看,目光一掠而過,並未停留。

餘抒捏了下手心裡的巧克力球,把金色錫箔紙剝掉,巧克力塞進嘴裡。

還是提起裙子不認人嘛…不過巧克力還挺甜的。

等第二節課下課,班長叫她們進去。

餘抒站累了,準備進教室找最後一排坐下,沒想到程傾看向她,又看向第一排的座位上。

餘抒:?

就這麼短暫猶豫的時間,她已經沒得選了,因爲上課鈴聲響了——永州大學的課間休息只有5分鐘。她來不及再往教室後排走。

餘抒只能在第一排坐下。

她沒有教材,帆布包裡只放了她自己的教材和筆記本。

今年嚴悅大三,她大二。她們都學建築,但嚴悅小學跳了一級,而她當時拒絕了跳級,跟嚴悅再也不能同班,爲此嚴悅還生過她好一陣的氣。

餘抒打開筆記本,目光炯炯,相當認真看着投影幕布。

但是很快,她困了。

不僅是因爲昨晚沒睡好,最主要是程傾在講課本內容,可她沒教材。

教室裡暖氣陣陣。

餘抒強忍着睡意,目光從黑板上又落到講課的人身上。

白色高領毛衣,鬆綠色高腰長褲。

毛衣袖口鬆鬆挽起來一截,正好露出白皙清瘦的手腕…指節分明的手略微擡起,推了推架在高挺鼻樑上的眼鏡。

程傾側對着講臺,黑髮半攬在耳後,配上銀鏈細框眼鏡,襯得整個人氣質偏冷。

“第一排中間的同學,回答問題。”

餘抒正看她看得入神,陡然被點名,站起來好幾秒沒說話,聽見講臺上的人語氣淡淡地問:“問題沒聽清嗎?”

四周同學很快都看向餘抒,並投之以‘你死定了’的同情目光。

餘抒:“……”

她剛想努力補救一下,下課鈴聲正好響了。

講臺上,程傾把講義收起來:“這位同學,下午課後到我辦公室來。”

餘抒臉頰發燙,跟她對視一眼後很快低下頭,只有她知道自己被叫辦公室,可不僅僅是解釋遲到的事情。

等程傾出去,餘抒纔想起來,她根本不知道程大教授的辦公室在哪。

她回頭問第二排的女孩:“同學你好,請問你知道程教授的辦公室在哪嗎?”

女孩正低頭專心畫圖,頭髮上別了個橙子髮夾,擡起頭未語先笑,是南方女孩的軟綿聲音:“程教授的辦公室啊,在五號樓六樓最靠右的那間。不過聽說程教授今天要出去講課,你等下午五六點再去吧。”

餘抒誠懇道謝:“謝謝你啊。”

現在剛剛十一點,時間還早,餘抒在永州大學裡轉了一圈,先回了學校。

明大離永州大學很近,公交才兩站,餘抒坐在窗邊發呆,看着水珠順着車窗玻璃滾落,再看路面上飛揚的水花,鬆了一口氣。

她揉了下臉:“今天真是…太丟臉了。”

路上她捏着手機編輯短信,反反覆覆打了一大段又刪掉,算了…還是晚點當面說吧。

剛到學校,她看見羣裡發了一則通知,臨時辦了場大牛講座,輔導員讓有空的學生都過來參加。

餘抒被一個學姐叫去幫忙拍照,她一口答應,拿了相機過去,正好簾子掀開,有人走出來:“程教授,您臨時過來辛苦了。”

程教授……

餘抒懵了。

一個謊言不僅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彌補…更要用無數次翻車來償還!

昨晚她被嚴悅的臺詞洗腦,暈乎乎地說了自己是打工人,結果不僅替課被罰站,現在竟然又在明大看見她了!

餘抒低下頭,拿相機擋住臉,縮在角落裡,低聲默唸:“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可偏偏天不遂人願,學姐出來叫她:“小抒往這邊站點,把程教授的幻燈片拍清楚。”

餘抒心裡咯噔一下。

大投影在前,程傾在後,她要拍清楚,只能往後退。

學姐催得厲害,餘抒只能保持着相機遮住臉的姿勢,半蹲着往後慢慢挪,沒想到一不小心後腦撞上了別人的膝蓋,差點往後一倒。

——下一秒她被輕輕扶住肩膀:“小心。”

餘抒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她下意識擡起頭,正好撞進程傾的眼睛裡。

目光中有淡淡的瞭然,似乎還有一點…笑意。

沒有生氣,倒像是覺得她挺好玩的。

程傾不是個愛笑的人。

餘抒被那點笑意看得臉頰一燙。

她這輩子所有的翻車都用在程傾這裡了。

餘抒再蹲好,找準位置、對焦、按下快門,趕緊離開。

等講座結束,她沒走遠,揹着相機,站在外面。

程傾被專車送回,跟人寒暄着往附近看了看。

這時雨停了,天際掛着一點暖黃的夕陽餘暉,照在不停踱步的年輕女孩身上,她的丸子頭此刻炸了點毛,可憐兮兮地團成一團。

程傾腳步未停,收回了目光。

吃過晚飯,餘抒騎了個單車到永州大學。

站在辦公室門前,她猶豫再三,才敲了門。

“請進。”

餘抒推開門,一進去先恭恭敬敬鞠了個躬:“程老師。”

程傾站在書架旁,正好推了下眼鏡,側過身看她時目光清清淡淡:“坐吧。”

餘抒捏緊了衣角坐下。

程傾站在書架旁沒動:“你既然來上我的課,就要遵守我的課堂紀律。”

餘抒:“好的老師,謝謝老師,我知道錯了。”

她從小到大都是乖乖女,在長輩或者老師訓話的時候,她第一時間就會認錯。

程傾哦了聲:“認錯還挺快。”

她一邊說着話,一邊從書架上抽出一把三角木尺。

餘抒緊張起來:“就、就打一下可以嗎?”

這麼厚實的板子,打一下…會很疼吧。

程傾怔了下。

過了兩秒,那雙冷淡的眼眸微彎了彎,問她:“就只能打一下?”

餘抒被她瀲灩目光晃了眼,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說:“你多打兩下也可以!”

程傾沒再開玩笑:“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不興體罰這一套了。”

餘抒長舒一口氣

…嚇死她了。

程傾:“把今天上課的第一章內容抄二十遍,下週給我。”

餘抒:“…好的。”

呼…在一夜情對象的教室門外罰站,上課回答不上來問題,還被罰抄教材…

程傾放下三角尺放下,靜靜看着她。

餘抒知道到她解釋的時候了,她語速很慢:“我替朋友來簽到的,她有點事不在學校。對不起程老師。”

程傾若有所思。

女孩眉眼清秀,背白色帆布包,簡單的款式,只別了一枚銀色徽章。

程傾問:“餘抒同學,你在學校打工?”

餘抒紅着臉:“不是…”

程傾點頭:“我想我們的接觸應該是以坦誠爲前提的。”

餘抒:“我知道的…昨晚我朋友說,別人會覺得學生年紀小,沒有閱歷,很好欺負,叫我不要說自己是學生。而且我那時候腦子暈暈的,根本沒多想。”

程傾沒說話。

餘抒小聲補充:“而且我不是永州大學的學生,我給你看明大的學生證!”

程傾:“我知道。我對師生戀不感興趣。”

餘抒:“啊?”

程傾指了指她帆布包上彆着的徽章:“這棟建築,我設計的。校學生會的人找我要的授權。”

她又補充一句:“我從明大畢業的。”

如果不是上午看見了這枚徽章,她也不會再在辦公室等她。

她會直接從永州大學辭職,畢竟昨晚的事有違師德。

餘抒愣了一下:“那我豈不是要叫你學、學姐?”

說完她自己先覺得不合適:“還是不了,有點沒大沒小的。”

程傾略挑了下眉。

沒大沒小?

片刻前她給朋友打了電話。

朋友說她要求太高,要求找簡單真誠的人,這個要求不找年輕小姑娘,難不成非要找跟她歲數差不多的?

再說了,人家需要錢,她需要滿足自己,一拍即合的事情。

末了又問寧姐具體介紹了什麼人,還八卦兮兮地問她,是不是跟人家姑娘睡了。

程傾沒理她,直接掛了電話。

餘抒又繼續剛纔的話題:“你會很生我的氣嗎?”

程傾收回思緒,平靜陳述:“談不上生氣。只是你年紀太小了。”

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找這麼年輕的姑娘,誰知道朋友這麼不靠譜。

餘抒:“我成年了!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程傾忽然問:“你非常需要錢?”

餘抒啊了一聲,沒理解她爲什麼這麼問。

但她還是點了頭,她最近確實很需要錢。

程傾:“我考慮一下,三天內給你答覆。”

她又補充一句:“不許再對我撒謊。”

餘抒用力點頭,豎起白白胖胖的三根手指:“好的,我等你消息,一定不會打擾你。我發si!”

程傾擡起手,掌心把她三根手指往下拍了拍:“發shi不是發si。”

餘抒忽然臉紅。

心頭小鹿撞了下。

她想起來剛剛的對話,又問:“那,教材我是不是不用抄啦?”

畢竟她都不是永州大學的學生嘛。

程傾偏了頭,黑髮垂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秒換上公事公辦的語氣:“下週交給我。二十遍,一個字都不能少。”

餘抒:“……”

很好,小鹿它剛剛把自己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