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

程傾將朋友推出去:“閉嘴。”

“哎哎哎你這個人怎麼還惱羞成怒啊!”

醫院不能大聲喧譁,老趙控制着音量,扒着門吐槽了兩句就走了。

程傾看了看下餘抒的手臂,有點紅,像是被燙傷的。

一看就知道老趙沒仔細看,只顧着想歪了。

她去找給餘抒檢查身體的醫生開了燙傷藥,問了情況說是不太嚴重,過幾天應該就會好了。

程傾拿棉籤沾了藥,低下頭給餘抒手臂塗藥。

夜深人靜,她倒沒覺得不耐煩。

就像是她平日夜裡用鉛筆畫建築草圖,每一筆都不能出錯的細緻耐心。

直到這草圖自己動了動——餘抒醒了。

她一睜開眼睛,先是茫然四顧,而後眼底浮現說不出來的抗拒和牴觸,一下子坐了起來。

程傾放下棉籤:“醒了?”

餘抒眨了眨眼睛:“我…在醫院嗎?”

程傾嗯了聲:“你剛剛暈過去了。”

餘抒啊了下,回憶起這個‘剛剛’是在什麼情境下發生的,有點緊張:“…對不起,麻煩你這麼晚送我來醫院!”

她的清亮瞳光裡全然是小心翼翼和距離感,重複一遍:“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程傾沒說什麼,只說:“你躺下吧。”

她拿了一隻新的棉籤,將剛纔還沒塗完的藥繼續塗完。

餘抒低下頭看着她的動作:“這個沒事的,過幾天就好了。”

話是這麼說,可是棉籤碰到燙傷的地方還是很疼,她咬着脣,忍着不發出聲音。

程傾沒應,把手臂上的藥塗完了纔開口問:“鎖骨那裡嚴不嚴重?要不要也塗一點藥?”

餘抒說不用,像是怕她不放心,將自己領口往下拉開給她看:“沒事,這裡只是濺到了一點。”

程傾掃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她把藥放好,出去洗手,回來時看見餘抒昏昏沉沉快要睡着的樣子。

她在病牀邊坐下了,指尖正好碰到一縷長髮。

餘抒聽見動靜,強忍着睡意看過來:“你困嗎?”

程傾搖搖頭,將那一縷髮絲放回去,過了幾秒才問:“生病了就不要做。爲什麼不提前跟我說。”

她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餘抒看着她,目光溼漉漉的,像清晨河邊飲水的小鹿:“我以爲沒事的,抱歉,下次不會了。”

程傾站起來:“好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先休息。”

說完她站起來要走,衣角卻被拉住了。

餘抒仰起頭看她,眼底有很濃郁的依戀情緒:“你去哪?能不能,不要讓我一個人在醫院?”

程傾怔了兩秒:“我沒打算走。我有個朋友連夜回國了,她就住在附近,我下樓跟她說幾句話就回來。”

餘抒點點頭,鬆了手。

她盯着雪白的牆壁,目光漸漸也空茫起來…小時候來的多,其實有幾年沒怎麼住院了。

原來還是這麼討厭醫院啊。

程傾準備關門,回過頭看見餘抒這副神情,她停頓片刻:“你要不要喝點粥?”

餘抒看脣角彎起,笑容依舊明朗,臉頰卻瓷白的過分了:“不用。我等你。”

程傾嗯了聲:“知道了。”

-

醫院大廳裡依舊燈火通明。

穿長風衣的女人雙手插在口袋裡,正盯着夜空中的月亮看,聽見腳步聲回頭:“程大教授,姍姍來遲啊。”

程傾難得笑了下:“比不上岑總大忙人,連夜坐飛機回來,找我有什麼急事?”

岑音斂了笑意:“庭秋她…”

程傾恍然,搖着頭:“你是說她那條宣告要結婚的朋友圈?假的。但她這麼多年女朋友換了一堆,真的。”

岑音低下頭,自嘲地笑了下:“我知道。她不會在原地等我的。”

她們已經分開六年了。

可她看到那條明顯是玩笑口吻的動態,還是連夜買了機票回國,深夜給程傾打電話,不聽到‘假的’這兩個字,她就不安心。

程傾沒去評價朋友感情的事情,換了個話題:“你這次回來只爲了這件事?工作上有安排嗎,準備回來待多久?”

岑音笑了笑,神色難掩落寞:“回都回了,先不走吧。近鄉情怯,這麼多年不敢回來,今天一時衝動回來了,我會多待一段時間。不說這個了,你怎麼這麼晚在醫院?我記得叔叔不在永州吧?”

“不是我爸,”程傾想了想,才說,“是有個女孩子,生病了在醫院。”

岑音驚訝地挑了挑眉:“你女朋友?”

程傾搖頭:“也不算…成年人之間也不用談感情。是庭秋介紹的,不是,是庭秋的朋友介紹的。”

“這樣啊,”她話說得含蓄,但岑音聽懂了,打趣道,“可我看你這不是找樂子,你是找了個祖宗吧,這麼晚了還在醫院,明天不上班啊?”

程傾也笑了笑,有點無奈:“確實不上班。總不能看着她在我家裡病倒吧…她年紀不大。”

岑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感到很新奇。

她大學時認識程傾,就知道她是個目標明確、清醒理智的人,一心是要往上走的人,沒想到現在偶爾也會放慢腳步了。

程傾看了看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回家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岑音不忘調侃她:“好啊,我回去了。你也去伺候你的小祖宗吧。”

程傾沒理會她的玩笑,也懶得在這種事情上過多辯解,轉身進了電梯。

她輕輕推開病房的門,動作很輕,但餘抒立刻翻身,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懵懵懂懂的,卻又盛滿期冀:“你回來啦!”

她語氣是這麼不加掩飾的驚喜,好像過去的不是半個小時而是很多天。程傾失笑:“嗯,回來了。”

餘抒雙手捏着被角,她有點想把被子拉過頭頂,被程傾制止了:“別埋進被子裡睡,對身體不好。”

“哦,好。你不休息嗎?”

“等會再說。”

餘抒看着她,抿了下脣,想說話又沒說話。

那種期待又緊張的眼神,是無聲的叩問。

程傾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在病牀旁坐下了:“好了,睡覺吧。”

餘抒閉上了眼睛,僅僅眯了兩秒又忍着睏意睜開眼睛,確定她還沒走,才心滿意足的,再閉上眼。

睏意沉沉襲來,她快陷入沉眠,心裡卻始終惦記着,又想逼自己睜開眼,眼睫顫了又顫,努力跟睡意掙扎。

直到耳邊傳來一道壓低的聲音,聲線清醇動聽:“睡吧。我在。”

像春夜山谷裡,從遠方吹來的風,簌簌又溫柔。

這麼讓人安心。

繃緊的意識陡然放鬆,餘抒睡着了。

聽到她平穩的呼吸聲,程傾看了下時間。剛剛十二點半。

有幾條未讀消息和一個未接電話,是餘庭秋打過來的。

程傾放輕腳步,到走廊上打電話。

窗戶半開了,春夜的風倒灌進來,將她髮絲吹亂。

遠處天空中隱約有雷鳴,所謂一雷驚蟄始,程傾想起來,前幾天是驚蟄。

“庭秋,什麼事?”

“我剛纔給你發的鏈接你看到了嗎?我們想投標做這個項目,已經有了初步想法,你要不要一起做?”

“暫時不考慮了,我這學期開了兩門課,時間不夠。”

“好吧,那你到時候給我把把關,給我提點建議。”

“可以。沒別的事我就先掛了。”

“你急什麼啊?又沒到休息的點,”餘庭秋不滿地抱怨了一句,“大家都是夜貓子,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的作息時間。難不成,你在陪你的小女友啊?”

這小女友三個字用的很微妙,可以理解成女性朋友,也可以理解成女朋友。

程傾頓了幾秒:“是跟她在一起,但是…”

她話只說了一句,就被一頓大笑聲打斷:“哈哈哈哈哈程大教授你也有今天!”

程傾淡淡地說:“她生病了,在醫院,餘庭秋,你別想多了。”

可電話那邊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看熱鬧的心:“不行不行,別解釋了。趕緊說是哪家醫院,我明天來看看,寧姐到底介紹了什麼美人,都能把我們程教授迷得五迷三道的。”

程傾沒答應:“你看什麼看。無聊。”

餘庭秋不肯放棄:“你就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放心,我不是空手來,我會給你小女友帶花的。快說啊,是哪家醫院!”

程傾知道餘庭秋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也懶得再多說:“明大附醫,你過來再跟我打電話。”

餘庭秋很興奮:“好好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見!”

程傾冷淡地回了句:“真不理解你興奮什麼。”

餘庭秋笑着說:“你不理解。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