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打破議事堂中沉默的,還是江鎬。
“上柱國以爲應當如何?”江鎬開口問道,張世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這種擅自出兵的事情他們作爲一軍主將可做不出來。甚至實際上沒有陛下的旨意,連張世傑都沒有這份權力。
“現在再請示陛下和朝廷已經來不及了,恐怕那邊連忽必烈身死的消息還沒有收到呢,更何況這更新的消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張世傑聲音一沉,“某已經下令幽燕的兩淮軍和鎮海軍騎兵先行出擊,在草原上作戰,步卒只能在後面跟着,向前突擊能夠而且是隻能依靠的便是騎兵,這對於我大明騎兵是一個考驗,但是卻不得不這麼做。而且現在禁衛軍騎兵已經陸續南下,所以現在能夠抓緊繼續北上的,也就只有此處三支主力戰軍的騎兵了。”
江鎬和李芾對視一眼,臉上都流露出凜然的神情,同時挺直腰桿。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言雖然不假,但是畢竟三百年自前宋以來,重文輕武,武將別說是君命有所不受了,甚至就算是自己排兵佈陣都不可以,必須依靠皇帝畫好的陣圖作戰,而之後喜歡“君命不受”的狄青、岳飛等名將基本上都沒有好下場,到了宋末雖然各地將領實際上已經隱隱有割據一方的態勢,但是對於朝廷的旨意還是擁護的,真正敢不聽朝廷的恐怕也就只有葉應武了。
可是葉應武當時就有了謀反之心,而且也已經成了氣候,現在在場的幾名將領要說什麼“君命有所不受”,那就算是江鎬這種膽子大的也得掂量掂量,剎那間大家甚至感覺陛下返回京城還真不是一件好事。不過好在葉應武離開返回京城,還有張世傑在這裡。
這位大明皇親國戚、上柱國、北伐統帥,還真的有資格說這句話,畢竟他已經是註定了打完這一仗就要回到中樞的人,倒也不怕有什麼。
“某現在就下令調集騎兵,鎮海軍他們出關走居庸關和古北口,那我們就索性直接走岢嵐軍,”江鎬當機立斷,“和林那邊來往路途遙遠,不知道情況如何,等到消息傳回來再出兵,爲時晚矣。”
張世傑點了點頭,目光在李芾、江鎬身上轉了一圈:“此次事關重大,要求的不是攻破和林、守住和林,而是一邊抵擋住蒙古韃子各個部落的進攻,一邊將和林城中咱們想要的東西拿出來,你們誰來指揮?東線某交給了兩淮軍的王安節,西線荊湖軍兩員將領畢竟沒有參與過什麼大陣仗,所以選擇主帥必然是在你們兩個之中,誰願意前往?”
“末將願往!”李芾和江鎬同時上前一步,朗聲喝道,這個時候可沒有認慫後退的道理。
張世傑沉聲說道:“想必你們也明白,王將軍是大明宿將,此去你們肯定要聽從他的節制······”
江鎬一震,這話明顯是說給他聽得,當即揚起頭:“請上柱國放心,王將軍行軍打仗和爲人處世爲末將之楷模,末將必然聽從王將軍調遣!”
他江鎬天不服地不服,最服氣的除了爹孃之外也就葉應武一個,而王安節可是葉應武實打實的老丈人,別說聽從王安節的節制,就算是在王安節麾下領兵江鎬也沒有絲毫意見。
張世傑點了點頭,讓江鎬和尹玉下去準備,然後看向一旁的李芾:“叔章,沒有讓你上陣,可是有些不情願?”
李芾怔了一下,沒有想到張世傑會有如此一問,急忙拱手說道:“末將不敢,江將軍相比於末將,本來就······”
“有話直說,你李叔章在軍中磨練了這麼久,都當上一支主力戰軍的統帥了,怎麼還是拐外抹角、羞羞答答的性子!”張世傑忍不住一笑,“要說你服氣,那某還看不起你呢!因爲東線是王將軍親自上陣,而王將軍作戰素來以足智多謀、兼收幷蓄爲特點,有他主持大局,就算是拿不下和林,也能夠將弟兄們平平安安帶回來。但是如此一來終究還是有些遺憾,所以正好需要一員膽子大、喜歡衝殺的猛將與其相互彌補,而江鎬可是大明公認的猛將,某也是考慮到這個讓他上陣。”
被張世傑這麼一說,李芾頓時梗着脖子說道:“上柱國,末將也敢衝敢······”
“陛下原來可就說過,這大明有個不要命的江瘋子也就足夠了,某還不想再給陛下弄出來一個李瘋子。”張世傑笑着說道,伸手在輿圖上一指,“而且這一次向北出擊,除了騎兵做先鋒之外,後面還有大隊步卒掩護,這些都需要你來負責,尤其是一旦前線敗退,負責掩護撤退的任務肯定也要交給你,所以你知道自己的責任有多重了麼?”
李芾輕輕吸了一口涼氣,掩護撤退就意味着在草原上以步卒對陣蒙古騎兵,這豈止是責任重,甚至可以說是艱苦卓絕了。但是李芾並沒有推辭,他李叔章南征北戰,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了,現在的蒙古韃子已經成了秋後螞蚱,蹦躂不了幾天,有什麼好怕的?
所以李芾只是沉穩的一拱手:“必不辱命!”
張世傑點了點頭,默默地將目光投向議事堂外,院子中滿地枯枝敗葉,顯然是在之前的風雨中掉落的。本來就已經進入秋天,就算是沒有這一場風雨,恐怕枝葉也要開始掉了。
秋風掃落葉,來勢兇猛,只是不知道大明這一次馬不停蹄的出塞,又能不能像秋風掃落葉一般橫掃草原?
張世傑回過頭來,發現幕僚們還有幾個隨同而來的工部和戶部吏員們正呆呆的看着輿圖,不由得輕笑一聲,呵斥道:“快點兒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一個個的在這裡發什麼呆,工部的去把火器都檢查一遍,如果出了問題老子找你們算賬,戶部的現在就開始統計所剩的糧草,這一次樓煩之戰比咱們想象的要快,所以糧草肯定還有不少剩餘,另外從南方調集而來的最後一批糧草都到什麼地方了,現在就報上來!”
官吏們都打了一個哆嗦,紛紛下去忙活,而幕僚們也不閒着,緊緊跟上。原本寂靜的議事堂再一次熱鬧起來。
張世傑轉身走到輿圖面前,細細打量着上面已經逐漸明朗的敵我形式。前宋故土上的蒙古軍隊已經被肅清,浮花浪蕊被明軍掃蕩乾淨,而剩下的就是草原上的蒙古軍隊了。
這些蒙古軍隊肯定不能留下,否則誰知道會不會又出現一個成吉思汗,有時候養狼政策確實不錯,但是畢竟久經戰火的大明太需要喘息時間了,現在根本不是養狼的時候,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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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葉應武將棋子重重的敲在棋盤上,一枚車正好對準了對面的將。整個棋盤上戰局錯綜複雜,不過總的來看反倒是對面的黑方佔據優勢,雖然葉應武的車正對着將,但是黑棋的車馬都還健在,而葉應武的兩個炮卻是沒有了更多棋子當炮架,幾乎成了擺設。
“夫君,那妾身就對不住了,”趙雲舒臉上滿是得色,將象往下一拉,葉應武的一枚炮正好暴露在黑棋的車馬圍攻之中,而他的車就算是繼續向前也就只能吃掉一枚象。
輕輕吸了一口涼氣,葉應武擡頭看向對面,心中感慨萬千。這個冰雪聰明的女孩下象棋的技術顯然已經有了質的飛躍,更或者可以說是將葉應武領先於這個時代的下棋方式和套路都學了過去,化爲己用,現在重新套在葉應武身上,本來對於自己的智商就有自知之明的葉應武,面對被扭轉的局面,也是無計可施。
“夫君,該你了。”趙雲舒輕呼一聲,葉應武一直沒有反應,讓她忍不住提醒一聲。
大明尊敬的皇帝陛下擡起頭,帶着招牌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伸手同時拿住自己剛纔動的那個車和黑棋的象:“那個······經過某的深思熟慮,這個棋呢,它不能······”
“無賴,你悔棋!”趙雲舒頓時翻了一個白眼,伸手按住葉應武的手。
“就一步,就一步!”葉應武嘿嘿笑道。
舒兒小臉兒上滿是黑線:“這句話你在兩步棋之前就說過,九步棋之前也說過······”
“好好好,某認栽!”葉應武哼了一聲,反正最後是要輸了,伸手就要撥亂棋盤,而此時傳來小陽子急促的腳步聲。
葉應武和趙雲舒下意識的對視一眼,不等葉應武詢問發生了什麼,外面突然響起一聲驚雷,葉應武皺了皺眉,大豔陽天的怎麼會有雷聲,而很快這聲音越來越多,旋即佈滿整個南京城的天空!
煙花,是煙花,無數的煙花在天空上炸響,像是無數的絢爛花朵綻放。而小陽子的聲音有些顫抖,朗聲說道:“啓稟陛下,八百里加急快報,忽必烈身死,奧都赤被生擒!樓煩一戰,蒙古韃子主力大軍全軍覆沒!”
趙雲舒手中的棋“叮”的一聲落在棋盤上,顯然她並不是被這個結果震驚住了,而是想到了兩天之前葉應武說的那個奇怪的夢。他說夢到了忽必烈死去,夢到了很多很多已經離開的人······
現在看來,他們是真的離開了,這是一個真實的夢。
“打贏了,”葉應武輕輕呼了一口氣,“打贏了就好。難怪外面開始放煙花,讓百姓們也都樂呵樂呵吧!”
這樣的捷報不用說也是傳令騎兵一路狂飆入城、一路高喊傳報的,早就對北伐最後一戰期待已久的百姓們,在得到這確切的消息之後,直接就把家中準備好的煙花全都拿了出來。
大捷,前所未有的大捷!
“恭喜夫君!”趙雲舒微笑着說道。
“要恭喜的,可不只是某,還有整個大明,”葉應武擡起頭看向窗外。無數的煙花已經將南京城的上空徹底籠罩,甚至可以聽見隱隱約約的歡呼聲,在血火和苦難之中走出來的人們正在用這種方式慶祝一個黑暗時代的結束,但是葉應武臉上並沒有太多的喜色,“忽必烈死了,但是蒙古還在,接下來的戰鬥可沒有那麼容易了。”
怔了一下,趙雲舒秀眉微蹙:“現在忽必烈已經身死,甚至就連奧都赤都被咱們生擒活捉,忽必烈一脈已經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幾個小孩子,成不了什麼氣候,夫君還有什麼擔心······”
“啓稟陛下,文相公和蘇相公聯袂求見!”一名侍衛快步而來。
“宋瑞他們兩個來的倒是快。”葉應武感慨了一聲,這兩個傢伙的敬業程度顯然遠遠超過了自己,估計就一直在宮門外政事堂中等候北面的消息,否則也不可能前腳捷報到了,後腳人就麻溜的過來求見,再想想自己在這御書房中優哉遊哉的和美人對弈品茶,葉應武心中慚愧啊,“讓他們進來。”
趙雲舒起身正要招呼人將棋盤挪開,葉應武卻是一擺手:“舒兒,這棋盤先放在這裡,你也不用離開,就在旁邊看着,某就來告訴你爲什麼接下來的局勢反而更不好對付。”
“這······”趙雲舒怔了一下,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大明延承宋制,並沒有妃嬪不能面見大臣的規矩,甚至北宋時候高太后更是開垂簾聽政之先河。而在之前陸婉言和趙雲舒也曾經聯袂接見禮部官員,將選秀的事情先幫葉應武擋了回去。
但是現在畢竟說的是軍國大事,見的又是文天祥和蘇劉義,趙雲舒自然有些擔憂。
葉應武笑了一聲,大大咧咧的說道:“這有什麼的,實際上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宋瑞和任忠都是謹慎小心的人,恐怕又要大驚小怪,倒不如讓他們放鬆一下。更何況這已經不是‘女子不得干政’的年代了,黃道婆都在朝中爲官,某和宋瑞他們之前也算是通家之好,又不是沒有見過,你又如何不能候在這裡。”
趙雲舒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吩咐婢女備茶,自家夫君行事素來特立獨行,喜歡打破規矩,這已經算是人盡皆知,但是並沒有多少人在此表示反對。畢竟所有人都清楚,沒有葉應武的打破常規和特立獨行,也就沒有今天的大明,說不定大家還都在宋蒙之戰的血火之中,因爲岌岌可危的天空而擔憂,因此所有想要反對葉應武的人,那都難免會被打上“冥頑不靈”的標籤,這絕對是個帶不起的高帽子。
文天祥和蘇劉義快步走入御書房,顯然他們兩個也沒有料到葉應武身邊還站着一名妃嬪,不過這兩個人到底是大明現在的擎天之柱,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了,當下裡同時拱手行禮:“臣參見陛下、娘娘。”
葉應武笑了笑,招了招手說道:“此處是御書房不是大殿之上,兩位愛卿不用多禮,平身便是。”
“謝陛下!”文天祥和蘇劉義齊聲說道,葉應武說得輕鬆,但是這臣子的禮節他們還是要遵守的。行禮之後,文天祥朗聲說道:“臣爲陛下賀,樓煩大捷,我大明收復岢嵐河谷這最後一塊前宋前宋故土,現在疆域更是比肩漢唐,如此豐功偉績,古往今來陛下當爲第一人!”
葉應武忍不住笑了一聲:“什麼時候你文宋瑞也會拍馬屁了?”
文天祥頓時正色說道:“此次樓煩大捷,蒙古韃子三萬大軍,一觸即潰,忽必烈身死、奧都赤被生擒,自前宋端平入洛以來,是前所未有之大捷,單單從戰果上來講,甚至已經遠遠超過當年釣魚城之戰,所以臣如此讚譽陛下,乃是有理有據。”
“好好好!”葉應武笑着擺了擺手,他不怕拍馬屁,但是就怕這種拍馬屁還能說得有理有據的,和文天祥講道理,葉應武自問還沒有這個本事,也沒有這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