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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刨動官道上的塵土,路邊的青草上還帶着晨露。
風中一面面赤色的旗幟迎風招展,雖然從寧國府一路跋涉而來,不過天武軍士卒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的疲憊,對於他們來說,這等路程還算不上什麼,更重要的是對於入臨安誇功,要說沒有興奮和激動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絕大多數的天武軍將士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大宋的都城,而且他們之前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第一次來到傳說中集四海繁華於一體的臨安,會是以這樣威武而驕傲的形式。
自己是天武軍的兒郎,是大宋的功臣,前面這座傲然佇立的天下最富有、最繁華的城池,將會以英雄的待遇打開城門迎接他們凱旋!這是在之前從來不敢想象的榮耀,這是自己的列祖列宗從未獲得過的榮耀,從是建功立業,往大處說就光宗耀祖。
葉應武催馬衝上路邊的山坡,順着官道一直延伸向遠處,已經能夠看見西湖的瀲灩清波,能夠看到連綿的青山,也能夠看到那一座雄城!
“遠烈,臨安。”王進臉上流露出絲毫不掩飾的笑容,甚至已經有些激動,“臨安!”
“是啊,臨安。”葉應武微微一笑,“自從去歲四月離開這裡,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回來。”
王進死死攥緊繮繩,目光炯炯。葉應武也已經察覺到他內心當中的波瀾,這從剛纔王進開口的不是“使君”而是“遠烈”就可見一斑,顯然這個傢伙已經回想起當日大家一起縱馬風流的日子,想起那些屬於葉應武、屬於江鎬、屬於王進、屬於章誠、屬於馬廷佑的青蔥歲月!
自從去歲四月離開臨安出走江南西路,每一個人都已經經歷了太多的風雨,現在他們再一次歸來,不像離開時候那麼失魂落魄、內心獨憔悴,不像想象中那樣步履蹣跚,四顧心茫然,而是帶着戰功、帶着榮譽,從戰馬嘶鳴、血火連天的沙場上歸來。
那迎風盡情飄揚的赤旗,正是天武軍血戰的象徵,正是無數英靈忠魂在這個世間的寄託。
葉應武側頭看向另外一邊的江鐵:“絮娘可曾入平江府?”
江鐵點了點頭:“剛剛收到消息,從平江府當中送出來的,尚未來得及告知使君。楊老統領和夫人已經匯合,另外郭通判也帶着十多名弟兄趕過去了,只要使君同意,六扇門隨時可以入臨安。”
“先不急。”葉應武輕聲吩咐,“等到咱們現在臨安能夠站穩腳跟,否則六扇門來了也沒有太大的作用,趁着現在皇城司忙着對付咱們,可以讓六扇門把平江府重新控制。”
“末將遵令。”江鐵急忙縱馬去了。
葉應武揚起馬鞭,指了指遠處的臨安,又看向山下逶迤的天武軍,笑着說道:“可曾想過會有這一天?”
“原來不曾想,不敢想。”王進沉默片刻之後緩緩說道,“曾經以爲終其一生不過是在爹爹名下混口飯吃、空度日子,誰曾想到某王進也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也有帶着這些熱血袍澤入臨安誇功的一天。君前誇功,上百年來可還沒有誰有過如此榮耀,遠烈,你我,天武軍,與有榮焉!”
葉應武點了點頭,笑着說道:“走吧,臨安。”
王進鄭重的應了一聲,狠狠地一抽戰馬。駿馬嘶鳴,當先衝下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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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你看朕今日這身打扮如何?”趙禥有些侷促不安的站在和寧門的御樓上,一邊向城下望去,一邊恭敬的說道,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君王在問他的臣子,而相識臣子在徵詢君王的意見。
“回稟陛下,此身華服本就爲我大宋帝王祭祀天地所着裝,正和今日。”賈似道當即微笑着回答,和趙禥站在一起的時候他遠遠沒有在百官面前那樣的恭敬拘束。
實際上賈似道在百官面前也是爲了以身作則罷了,讓那些官員看清楚,老夫雖然是太師、平章軍國事,不過對待官家也是忠心耿耿、畢恭畢敬,你們沒有什麼理由在老夫不在的時候懈怠、在背後指手畫腳!
不過趙禥似乎並沒有在意賈似道的回答,而是一揮衣袖,也不管身後兩名剛纔在城樓下就險些被嚇破膽的內侍宦官,走出城樓。臺階下的禁軍士卒見到官家走出來,都是恭敬的讓開道路。
看着城樓下一條筆直的御街通向遠處,百姓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頓時眼眸之中洋溢起光芒,畢竟趙禥也不過登基三年,每年祭祀和檢閱禁軍都是在南面的麗正門,皇城麗正門外面就直接出城了,趙禥可從來沒有登高看見過如此熱鬧和繁忙的景象。
鱗次櫛比的樓閣、漫無邊際的庭院,伴着西湖水悠悠,一道道炊煙隨風飄散,帶來糕點的香甜之氣,御河上白帆畫舫相交錯,隱隱聽見琴瑟聲響與嘹亮的歌聲。沿着城牆傳到耳畔的都是吳儂軟語,順着街道落入趙禥眼中的都是他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見到過的滾滾紅塵。
好不熱鬧,好不新鮮!
當皇帝這麼累,而且每天除了折騰那些曲意逢迎自己的妃嬪,似乎也沒有什麼別的樂子,要是自己能夠變成一個凡人,每天走街串巷,去爲了一塊布匹而和別人爭論,爲了調戲一個漂亮的小娘子而沿着街道瘋跑,那該有多好,那纔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不是那從小就難以翻越的高牆大院,而不是那深深的宮廷巷陌。
趙禥伸手扶着城牆,一時間竟然看呆了。
身後的賈似道緩步上前:“官家,此處風大,還請官家回樓內休息,若是染了風寒可就得不償失了。”
只不過讓賈似道奇怪的是,趙禥並沒有着急回答,依舊看着下面的熱鬧人羣和一道道綽約身影,聽着那似乎勝過教坊司獨步天下的音樂的聲音,良久之後這個九五之尊方纔開口說道:
“太師你說,一個普通的人,每天又是什麼樣的生活?會不會很累,又會不會很開心?”
賈似道一怔,頓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只不過站在後面一直恭敬的垂着頭的陳宜中,此時卻是上前一步:“回稟陛下,臣以爲世間之人物,立足存活,則必然有其快樂與痛苦所在,各在其位,各做其事,互不干擾,方纔有陛下眼前這熙熙攘攘的熱鬧平和景象。”
讚賞的看了陳宜中一眼,賈似道緩緩開口:“陳相公言之有理,陛下,各在其位,各做其事,這蒼蒼天下,每一個人自當做其應該做的,缺了誰都不可,陛下所需要的便是統御這疆域內的萬民,至於這些如同螻蟻一般的萬民是怎麼樣的生活,陛下無需關心,也無需好奇。”
可是朕怎麼看都感覺這些平民、這些螻蟻,過得比朕開心多了!不過這樣的話趙禥可是沒有膽量說出來,身後這些像是蒼蠅一樣煩人的文武百官聽到這樣的話,肯定得拼了命的勸諫,與其自己找罪受,還不如把這樣的想法深深埋在心底。所以趙禥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請陛下回去歇息。”賈似道又是恭敬的一拱手。
趙禥心裡面有些煩躁,又不敢正面違抗賈似道的意思,不經意之間想起來昨天晚上那幾個妖媚纏人的姬妾,頓時下意識的舔了舔嘴脣,有一種現在就撒手擺駕回宮的衝動,不過畢竟這麼多年來趙禥也不是不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那些女子晚上隨自己怎麼折騰,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太師他們安安靜靜的不找自己麻煩!
隨意的揮了揮手,趙禥臉上已經沒了笑容:“那就會御樓,什麼葉應武和天武軍怎麼還沒有到,朕可沒有這麼多的時辰等着他們。”
見到官家生氣,陳宜中輕輕吸了一口涼氣,急忙後退兩步,他可不是什麼沒有眼色的人,這個時候再上去討好,十有**會馬屁拍在馬腿上,雖然趙禥很害怕賈似道,卻可並不害怕他陳宜中,一旦聖上生氣,雷霆之怒降下來,危害的還是自己。
“陛下請稍安勿躁,老臣這就派人去城門處催問。”賈似道倒也沒有在意退縮的陳宜中,在生氣的君王面前,恐怕也就只有他能夠這樣風輕雲淡了,“陛下可先進去品嚐點心水果。”
只不過趙禥並沒有回答,而是徑直走進御樓。
看着趙禥的身影以及從樓中迎上來的全皇后,賈似道頓時感覺有點兒頭痛,轉而看向翁應龍,翁應龍點點頭,自吩咐人去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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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何陛下還不下達旨意入城?”葉應武從馬背上翻身而下,朗聲喝問。
身後五千天武軍將士已經站成森然隊列,一排排長矛直指向天穹,赤色的旗幟迎着風獵獵舞動。
餘杭門門外有兩名身着綠色官袍的低級官吏,站在那裡微微低頭,甚至兩腿都有些抖,他們曾經想象過這讓十萬蒙古大軍飲恨沙場的天武軍,會是一幅怎樣森嚴的軍姿,不過當他們真正站在天武軍面前的時候,還是難免被這恢弘的氣勢所震撼。
雖然只有五千人,不過沿着官道展開的天武軍,整齊劃一,每一名士卒都是目光炯炯,身上的衣甲哪怕是沾染了些許風塵也遮掩不住挺立的身姿。所有的刀槍劍戟都是銀亮的,在陽光下閃動着耀眼的光芒。更主要的是在五千人前面這五百名騎兵,雖然隔着十多丈,這兩名綠袍官吏都感覺渾身沒來由的一陣寒。
不是因爲他們穿得太少了,也不是因爲城外風大。
而是因爲這五百騎兵身上滾滾散出的是無數鮮血凝結的殺氣,讓所有沒有經歷過沙場的人都會被血火凝練出起來的殺氣所震撼。莊嚴、肅穆、氣吞山河。
恐怕只有這樣的雄師勁旅,才能夠稱得上是天武軍,才能夠追亡逐北將蒙古韃子打的望風披靡。
“爲何陛下還沒有旨意下令入城?!”那員年輕的驍將縱馬過來,又高聲怒吼。身後騎兵簇擁,竟然毫不猶豫的同時抽出了雪亮的馬刀,這用敵人鮮血洗刷過無數次的馬刀同時舉起,對準了前面孤零零的兩道身影。
剛纔兩人還想要保持沉默,或者直接給葉應武一個下馬威,不過當看到天武軍這樣的陣勢,分明是一言不合就像大開殺戒,當即之下誰都不敢輕舉妄動,一名官吏小心翼翼的衝着葉應武一拱手:“不知道這位將軍如何稱呼,天武軍的葉使君又在何處?”
“葉使君之名是你可以呼喊的?!”江鐵冷冷說道,馬刀猛地向下一揮。
“大爺饒命!”兩名官吏幾乎是同時跪倒在地上,也顧不得衣衫沾染塵土,襠下竟然先行溼乎乎的了。
葉應武一怔,沒有想到本來應該在前面接洽、引路的兩名官吏竟然上來就尿了褲子,一邊約束戰馬微微後退,以期能夠距離那股騷臭味道遠一些,一邊冷聲說道:“某便是葉應武,只想問爲何天武軍困在城外?莫不是城中出了什麼大事?天武軍身爲大宋兒郎,自當入城救駕。”
話尚未說完,葉應武回頭看向不遠處的王進,畢竟都是這麼多年一起長大的,對於葉應武是什麼意思王進就算是猜也能猜到,當即毫不猶豫的狠狠一揮手:“弓弩手,預備!天武軍兒郎,震天雷併火蒺藜,詐開城門!”
雄渾的聲音猶在風中飄蕩,一排弓弩手已經同時邁步而出,對準城門。城門上身影稀疏的禁軍哪裡想到城下竟然會突然間擺出這樣的陣勢,當即都是下意識的作鳥獸散!
旌旗紛亂,城下開闊處的天武軍尚且穩如泰山,城上守衛京城的大宋禁軍,卻已經紛紛驚叫着消失在視野裡,也不知道是躲到後面去了,還是直接從這城上跑走了。
見到按理說應該是大宋顏面擔當的禁軍竟然不堪如此,天武軍弓弩手們都是微微一怔,不過這等關頭,使君還在前面,誰都不敢掉以輕心。莫不是城中真的出了什麼狀況,咱們就在這臨安城下廝殺一回?
那些已經被磨練成殺胚性格的天武軍兒郎,竟然沒有擔心,反倒是隱隱有些激動,天武軍什麼敵人沒見過、什麼場面害怕過?不過是一個小小臨安罷了,要是使君需要的話,弟兄們打下來便是!
尤其像是葉應武的親兵統領小陽子這種戰場上九死一生、血火裡撈出來的人,已經仔細端詳馬前的這兩名綠袍官吏,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不過先拿來開開光倒也不錯。
不過讓天武軍將士失望的是,很快城門上就出現了一道身影,卻是大宋將領的打扮,只不過頭盔歪斜,衣甲只穿了一半,倒像是剛剛睡醒,匆匆忙忙探出頭來:“城下天武軍的弟兄們,天武軍的弟兄們,你們聽我說啊,這是一場誤會,一場誤會!陛下一直沒有旨意,所以某也沒有膽量隨便打開城門,現在陛下已經着人來催了,這就開門,這就開門!”
“千萬不要放箭,千萬不要放箭!”幾名都頭、虞侯也是衣衫不整的在城門上高喊,只不過讓人震驚的是,中間還夾雜着女人的尖叫!
葉應武着實一怔,旋即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組狡辯流露出一絲冷笑。當真是因爲趙禥的旨意沒有到麼?聽着城門上那些人喝罵的聲音,葉應武只能在心中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回頭看去,顯然天武軍的將士們也被這一幕嚇了一跳,臉上表情都是分外複雜。
這是怎樣一個大宋,怎樣一個臨安!
一直緊閉的城門終於緩緩打開。兩名官吏相互攙扶着站起來,心中都是有些苦澀,賈相公可是吩咐的怎麼着也要拖延一個時辰,現在卻是連半個時辰都沒有,到時候難免少不了收拾他們兩個。
可是這也怪不得他們啊,誰能想到在臨安天子腳下、官家聖人面前,這葉應武和天武軍還能飛揚跋扈成這個樣子。依舊是當年葉應武還是臨安淨街虎時候的性格,作爲向來被淨街虎欺凌的低級官吏,這兩名綠袍胥吏也只能感慨往事不堪回,現在還要繼續受欺負。
“讓諸位久等了,罪過罪過!”剛纔那名衣衫不整的守城官快步而來,臉上洋溢着笑容。
葉應武冷冷一笑:“這位倒還真是好興致,難道沒有官家的旨意就直接抱着女人不起牀麼?官家之前交代的便是讓你睡覺,接到聖旨再爬起來?也不知道是官家真的有這等荒唐旨意,還是這位將軍自己的罪過?”
“是我的過錯,是我的過錯!”那名守城官毫不猶豫的回答,畢竟那些天武軍士卒還沒有放下手中的弓弩,這個時候還是抓緊低頭認錯、用心改過爲好,可千萬不能招惹這些大爺啊!
原本以爲這些外來的人入臨安城,怎麼着也是低聲下氣,所以當初接下來賈相公吩咐的時候還以爲不過是舉手之勞,現在誰能料到這些殺胚竟然膽大包天到在皇城腳下動手。若是讓賈相公知道了自己的窩囊樣子,恐怕這輩子也都別想着高升了。那名守城官在心中暗暗唸叨,卻沒有在意葉應武緩緩策馬走到他的身邊。
看向身後明顯因爲這樣的變故而倒是士氣有些低迷的天武軍將士,葉應武握緊佩劍,朗聲喝道:“天武軍的兒郎們,隨某進臨安,騷盡這城中的魑魅魍魎,爲官家清寰宇之塵埃!”
天武軍士卒同時低喝一聲,邁動步伐,一如既往的鏗鏘有力。
而那名守城官心中咯噔一下,感覺大事不好,不過不等他回過神來,葉應武的佩劍已經在喉嚨上劃過,鮮血噴濺,級躍起!
“入城!”葉應武縱馬當先,渾然不顧衣甲上的斑斑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