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萍水樓上總相逢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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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滕王閣序》

萍水樓坐落在贛水一側,前方是宛如天上玉帶翩然而來的贛水,背後是層層林立臣服於它的大小樓閣。亭臺樓閣,高踞青丘之上,集聚八方靈氣,俯瞰蒼生悠悠。

作爲整個隆興府僅次於高高在上、有虎踞龍盤之勢的滕王閣外佔據地勢最好、最高的建築,萍水樓絕對有它驕傲的資本,而且這裡作爲隆興府甚至是整個江南西路首屈一指的酒樓,高高在上的收費讓很多普通人望而卻步。

敢走進門的,不是達官貴人便是世代商賈,無論是誰,進入這裡也會被高雅的氛圍所折服,變得像或者不像的知書達理起來。而平日裡進出這裡最多的,便是城中的各色紈絝。

今天這位,在衣着同樣不凡的夥計看來,估計和那些紈絝們是一路貨色,甚至隨身帶姑娘的習慣都是一樣的,不過這位就帶了一個姑娘,人品還算是不錯,不過怪異的是,這位紈絝怎麼身後還揹着一個長方形盒子?

葉應武哪裡知道身邊這個低眉順眼的夥計心中那些彎彎繞,如果知道了恐怕會······會讓綺琴把整個醉春風的頭牌都喊來,在江南西路這等“欠開發”地區,怎麼着也不能給咱臨安來的紈絝們丟臉。

“樓上。”葉應武環顧四周,清雅的環境倒還不錯,也算是積聚一地風華了。

“這個小的明白。”夥計笑着說道,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臉上一副“我懂得”的怪異表情,也不知道這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店夥計一天裡要接待多少個和葉應武一樣的紈絝。

把這個夥計踹進贛水的想法在葉應武心中一閃而過,你當老子閒的沒事來夜店還是足療店的,老子明明是因爲腹中飢餓,所以光明正大、心無雜念來吃飯的。現在咕嚕嚕叫的肚子就是最好的證明。

一直走到二樓的盡頭,夥計方纔苦着臉笑了笑:“客官,還真是抱歉,這裡的雅間都滿了,要不您將就將就,樓下大堂倒是有不少空桌子,您看······”

葉應武臉色一沉,把老子當猴耍呢這是?什麼服務態度,知不知道顧客就是上帝?當下也顧不得綺琴拉了拉他的袖子,在前世當富二代的時候那股子欺負弱小易如反掌的豪氣油然而生,猛地在夥計胸口推了一把,擼起袖子惡狠狠就準備扇人:“你小子耍老子?說說吧,準備怎麼個死法?”

店夥計略有些驚慌地看着突然發飆的這位爺,心中只盼望着能夠有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漢,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絝一腳踹到贛水裡去。

平日裡這種爺見得多了去了,只是一般都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裝出來文質彬彬、斯文禽獸的樣子,很少有那位衙內如此真性情,惹惱了就真的親自動手。

就在這時,最裡間也是位置最好的雅間房門打開,臉上帶着笑的白衣文士拍了拍葉少爺的肩膀:“遠烈賢弟,此處大庭廣衆,不得無禮。若是不嫌棄,此間中只有餘和一位友人,且來將就則個?”

那店夥計輕輕吸了一口氣,這世道真是想什麼有什麼,雖然這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英雄好漢”沒有刀可以用來“拔刀相助”,但是這頓打自己估計是逃過去了。

“滾,給老子加菜。”葉應武一把扯開伙計,回過頭來很有涵養的笑了笑,“師兄,沒想到在這裡相見,還真是天涯何處無故人啊。”

房內的另一個人也聞聲迎了出來,此人身着一襲鬆綠袍,看上去已過中年,眉宇間透露出一股穩重和柔和之氣,腰間懸着一方銅印,似是某處掌印的官員。

“遠烈,愚兄介紹一下,此爲愚兄的好友,鹽城陸秀夫,字君實。君實兄,這位······”

“可是‘封侯非我意,惟願海波平’的葉二衙內,葉使君?不用宋瑞兄介紹,遠烈賢弟的大名可是久仰了,今日得見,果然是堂堂正正一表人才。”陸秀夫鄭重的衝着滿臉錯愕的葉應武行了一禮,言語間盡是真誠和敬佩。

葉應武臉上一紅,看向陸秀夫的眼中除了難以掩飾的欣喜之外,又多了一抹貪婪。宋末三傑啊,如此人才,如此人才,若能收歸麾下,和文天祥共爲左臂右膀,那麼估計以後民政方面就可以不用擔心了。別說什麼你仰慕我,老子我可是很仰慕你啊。

當下也不再猶豫,葉應武彬彬有禮的說道:“久仰君實兄大名,能在這萍水樓相遇,想來也是你我前世修來的緣分。”

陸秀夫雖然很得李庭芝賞識,在李庭芝的幕府當中擔任着雖然官職不高但是可以參與機密時宜的職位,但是放眼整個大宋官場,這個進士出身的三十歲中年人,依舊是籍籍無名之輩,無法和剛剛一戰定海疆的葉應武相提並論。此時陸秀夫見到葉應武這等彗星般崛起的青年才俊竟然如此恭敬的對自己行禮,自然也是心頭一熱,不由得對這個看上去並不兇惡甚至有些書卷氣息的年輕人多了幾分好感。

葉應武拉着綺琴坐了下來。看到綺琴緩緩解掉面紗,即使是已經見過一面的文天祥也是微微一怔,心神險些失守,更不要說眼睛中猛地射出一道精光的陸秀夫了。

沒想到人間竟還有此等絕色,使日月黯然無光。

似乎知道如此甚是失禮,陸秀夫急忙轉移目光,舉起酒杯笑着說道:“遠烈賢弟,來則爲客,可否與愚兄共飲此杯。”

“好。”葉應武看着坐在對面的兩位南宋未來最後的宰相,也是整個華夏民族最後的擎天巨柱,即使是注意到了陸秀夫和文天祥剛纔剎那的失態,也並未減弱心中的滿滿的敬佩,當下便舉杯一飲而盡,“君實兄不是身在淮上李將軍幕府中麼,不知爲何來此處?”

陸秀夫笑了笑:“愚兄隨同蘇將軍,正駐紮在賢弟的興國軍對岸,擔任軍中司馬一職。蘇將軍擔心到時兩軍相互支援的問題,故特地裡派遣愚兄前來隆興府,提前拜會此處諸位相公以及遠烈賢弟和宋瑞。”

原來是提前來通氣的,因爲雙方是之前互不瞭解的友軍,所以提前拜會也並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甚至更體現出了蘇劉義對於問題認識的準確性。這蘇劉義,倒是一個心細如髮的人啊······只可惜最終也沒有將那狂瀾力挽回,而是倒在了抵抗的道路上,爲這個民族留下了不屈的身影和血染的風采。

心中已有定計,葉應武看了一眼文天祥以示詢問,文天祥默然不語,顯然在此事上還想聽聽葉應武的意見。葉應武微微點頭:“君實兄,鄙人已經向江南西路諸公稟報,各地州府都會協同遴選精銳鄉軍士卒集中在興國軍一地,這樣在興國軍可以集中六千人左右的軍隊,加上兩淮都統張將軍的萬餘水師和蘇將軍麾下的兩萬餘名將士,我方的兵力尚且可觀······”

陸秀夫見到葉應武胸有成竹,便放下心來,站起來說道:“賢弟,此處人多耳雜,如此關鍵事宜還是到軍中再行細細講述爲妙。若是賢弟以爲妥當,明日愚兄便陪同賢弟北上興國軍,畢竟北線形勢如今甚是危險,十萬北兵在大江一線壓境而來,賢弟早日到達興國軍,不但可以避免興國軍士卒羣龍無首,也能穩定全局陣腳不是?”

葉應武無力的看向華美的天花板,的確,時局緊迫,葉應武心中也不敢打包票頗具將才的元朝大將阿術面對截然不同的局面時會和真正的歷史上一樣直到八月份才發起進攻。而且葉應武的話中雖然提及的宋軍不少,但是明白人都知道,張世傑的水師固然是無法上岸,蘇劉義的大軍看上去有兩萬之衆,實際上是已經將地方鄉兵和廂軍都包含在內,真正有戰鬥力的還是蘇劉義嫡系的六千多將士。

歷史是可信的,但是現在的歷史已經不是原來的歷史了,葉應武這隻小蝴蝶扇動的翅膀逐漸掀起了一場足以使沉重的歷史車輪改變方向的風暴。

全天下,都被席捲在這場風暴中,卻只有一個國家可以倖存。

默然片刻,葉應武鄭重的點了點頭:“不單是我,整個江南西路,都不應該繼續沉睡下去了,是時候亮出獠牙了,否則我們就真的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恰恰在此時,外面重又響起喧囂聲,房門被粗暴無禮的撞開。

葉應武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陸秀夫,這哥們兒烏鴉嘴吧?此處還真是人多耳雜啊······

闖進來的是一個喝的醉醺醺的年輕男子,後面跟着幾個看起來要比他臉色好一點兒的少年,再後面是鶯鶯燕燕一羣小姐和剛剛那個夥計。不過那個夥計此時臉上倒是實實在在的多了兩個通紅的巴掌印,弓着腰不敢多說什麼。終究還是沒有英雄第二次拔刀相助,這頓打總也沒有逃過去。

“我道是誰在此處,竟然是三個小白臉?他奶奶的都給老子滾,這裡是······是老子的地方。不過·······不過小娘子長得倒是······嗝······長的倒是挺標緻······衙內我就把你留下來陪咱喝個酒······嗝······”年輕男子瞪着醉醺醺的眼睛,一邊打着酒嗝一邊罵罵咧咧的說着。

他略有些單薄的身體顯然已經被酒色掏空,一步三搖,彷彿就算沒有喝醉酒也能被風吹起來似的。

文天祥和陸秀夫臉色都是一沉,在這個時代雖然小白臉還沒有七百年後那樣含義豐富,但是其中包含着的鄙夷之意卻是誰都能夠感受得到的,又怎能不惱怒?

反倒是葉應武便得饒有興致起來,毫不顧忌的摟着綺琴的纖腰,湊到她耳畔輕聲笑道:“你說這傢伙像不像當年的我?說實話啊,我可真的不記得當年是什麼樣子了,當年到底是······”

綺琴顯然已經見多了這種貨色,無所謂的輕輕靠在葉應武的懷抱裡,惹來對面的紈絝子弟們一陣陣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低聲回答:“官人當年可是不喝酒的,倒是文質彬彬的樣子,和這些人有很大不同,此等貨色,便是醉春風中姿色才藝平常的姐妹也不會傾心。”

那名醉酒的年輕人身後的鶯鶯燕燕們雖然沒有聽見綺琴的話,但是等了久了已經露出不滿的神色,紛紛嬌笑着鼓舞紈絝們把這個寬敞明亮而且精緻很好的房間搶下來。紈絝們算是徹底打了雞血,個個紅着眼睛便要上前。

年輕男子一把推開想要衝上來的同伴,眼睛裡面只剩下了綺琴傾世的容貌:“都給老子滾開,誰也別想從老子這裡搶走這個漂亮的小娘子,你們聽見沒有?滾,你,你還有你,都給老子滾!”

看着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男子拿手點了點自己,陸秀夫倒還好,文天祥冷冷地哼了一聲,重重一拍桌子:“你是誰家的宵小之輩,竟然敢在此處放肆!”

“我爹爹可是堂堂江南西路提取常平公事(主管糧食和倉庫的省長)郭大人,怎麼樣,你們三個小白臉還敢和他老人家鬥?”年輕男子提到自家父親,自然是倍感驕傲,不過也有些不耐煩了,“兄弟們,把人攆出去!”

眼看着這些醉醺醺的紈絝們就要發作,葉應武笑着看了陸秀夫和文天祥一眼,讓他們兩個放心,然後心中開始思量,自己到底是應該像正常的主角那樣獨自一人把這幾個廢柴收拾掉,還是······

算了,收拾他們還真的髒了咱家的手。

葉應武片刻之間已然決定,將手中的扇子在桌子上狠狠一拍:“楊寶,給老子滾出來,別以爲你跟了一路子老子就不知道。要想不做俯臥撐,就把這些傢伙給老子收拾乾淨了!”

片刻沉默之後,走廊上突然想起來沉重的腳步聲,緊接着是楊寶那個渾厚的嗓音:“奶奶的,都給老子上,別跟沒吃飯樣的。使君有令,收拾乾淨,誰敢手下留情,俯臥撐伺候!”

一個個孔武有力的士卒陸續出現,那些紈絝還想反抗,卻被毫不留情的一腳踹倒在地,然後被麻利的綁了個結實。對於隨時可能落在頭上的俯臥撐,士卒們自然是無比用心的執行着命令,管他什麼衙內不衙內的,這個城中的衙內,恐怕還沒有大過自家頭兒的吧?

那些鶯鶯燕燕們看着這場驚變,紛紛尖叫起來,嚇得楊寶趕緊抽出雪亮的刀子比劃了比劃,大吼了幾聲“安靜”,才使得這些鶯鶯燕燕們靜下來,捂着嘴看着剛纔還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那些貴公子們都已經被五花大綁扔在了地上。

“不錯。”葉應武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從剛纔還叫囂着的年輕男子懷裡抽出來一袋碎銀子扔給楊寶,“每個弟兄都分點兒,跟着某吃飯的都有好處。”

“好嘞!”掂了掂袋子的分量,楊寶頓時眉開眼笑。

文天祥皺了皺眉,看着地上狼狽不堪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衙內們,遲疑片刻方纔說道:“遠烈,這樣做是不是過火了。無論如何也是郭大人家的衙內······”

“那又如何,當日某在臨安醉春風便是如此整治的呂師道和呂師聖,也沒見呂家如何報復某,雖然後來燒了醉春風,最終還不是乖乖妥協。”葉應武淡淡的說道,在這個世道上,手中實力足夠強大而且還站着理的高度,就沒有人會在乎你怎麼去處置那些失敗者了。

成王敗寇,古來如此。

“蔣大何在?”

身材高大的蔣大磨磨蹭蹭的走了出來。

葉應武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嚇得蔣大趕忙跪了下來:“蔣大,你可知罪?”

“屬下知罪,文大人說有老友相會,不需要屬下的護衛,屬下便一時偷懶,沒想到竟然出了如此大的事情······屬下知罪,甘願受罰。”對於自己工作上的失職蔣大倒是認了,畢竟今天如果不是葉應武在這裡,恐怕文天祥就不可避免地要受到這些衙內的羞辱了。

對於這些把名節看得比性命還重的文人,這是不可忍受的奇恥大辱,更何況文天祥歷來性格剛烈如火,正直不阿,上吊自殺以期能夠警醒天下,也不是沒有可能。

“二百個俯臥撐,做完滾蛋。今天的獎賞沒你的份兒。”葉應武冷聲說道,然後衝着想要求情的文天祥擺了擺手,表示這件事情不可插手,“楊寶,去,把江鎬、章誠、王進都給某叫過來。今天便好好教一教這位郭衙內怎麼做人。”

知道葉應武是爲自己着想,文天祥倒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不過想到當日葉應武、江鎬等四人橫行臨安的飛揚跋扈的樣子,再看看幾招就被撂倒在地的郭衙內,文天祥不禁感慨小流氓遇到了流氓祖宗,果然不是一合之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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