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子又進攻了。”唐震輕聲說道。
王進臉上帶着凝重,點了點頭。
這已經是第二次進攻了,雖然虎頭山被天武軍攻克,但是蒙古大軍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失去理智,他們依舊有條不紊的向山上發動着攻擊,依舊按照着最常見的進攻方法。
方纔第一次進攻只有幾個步卒千人隊出動,三三兩兩上山,試探了一下之後就留下十多具屍體,飛快的撤了下去,而天武軍這邊甚至沒有一點兒損傷。
這也是爲什麼王進現在如此慎重和謹慎,因爲蒙古韃子依舊在按照常理出牌,說明他們的統帥依舊保持着冷靜。在戰場上並不怕對付陷入瘋狂的敵人,因爲他們在最後的瘋狂之後,往往歸於幻滅;而偏偏是這種最爲沉穩的敵人,纔是最難對付、最棘手的。
“牀子弩的數量太少。”唐震倒還不緊張,輕聲說道,“雖然從山頂大寨緊急搬了兩臺下來,但是畢竟還是杯水車薪。蒙古韃子和上一次試探不一樣,這一次是從上山的三條道路同時進攻。”
王進苦笑一聲:“嗯,最危險的便是南面上山路,因爲咱們進攻的時候爲了加快速度不得不把寨牆炸開,導致現在只能勉強堵上,但是隻要蒙古韃子腦子沒有進水,就知道應該在哪裡進攻突破。”
兩個人站在寨牆上,看着前方的黑線由遠及近,不久就成爲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
“弓弩,放!”王進毫不猶豫的冷聲喝道。
憑藉着神臂弩等宋軍弓弩的優良性能,完全可以在蒙古弓弩手射箭之前先來一輪。隨着他一聲令下,已經嚴陣以待的天武軍士卒同時扣動了扳機,並且看也不看是不是有所命中,而是徑直從身後箭筒中抽出來一支箭重新上弦。
所有的動作猶如行雲流水,如果不是知道這是戰爭,恐怕還會以爲這是一種優美而整齊的舞蹈。
如果沒有人戰死的話,那麼戰爭確實很美。一種震撼心靈的壯闊。
而後面投石機也抓緊時間迎着風怒吼,石塊緊緊跟在箭矢後面,撲向猝不及防的蒙古漢家步卒。
就像是狂風掃落葉,又像風吹麥浪。只不過大多數的步卒還是有經驗的。一邊飛快躬身,一邊儘量舉起手中小小的盾牌,企圖阻擋從天而降的箭矢。
後面蒙古弓弩手更是頂着箭矢飛快前進,意圖抓緊進入屬於自己的射程,來掩護正在石塊和箭矢中苦苦掙扎的袍澤。只不過這些從後面飛快向前移動的弓弩手很快就引起了宋軍弓弩手的注意。箭矢幾乎是追着他們靈活的步伐掠過。
“韃子騎兵!”望樓上一名士卒高喊道。
一朵烏雲擦地而來,捲起無數的雪粉,上千名騎兵幾乎是在轉瞬之間就已經衝到山腳下,然後徑直穿過混亂的步卒陣線,張弓搭箭。而宋軍弓弩手因爲一時間被蒙古弓弩手吸引了注意,所以根本來不及在這個要命的時候做出反應。
“大盾!”王進猛地將有些不知所措的唐震撲倒在雪地中。身後步卒舉着盾牌飛快上前,而天武軍弓弩手也沒有用血肉之軀面對箭矢的想法,在蒙古騎兵張弓搭箭的那一刻,大多數人就地一滾,落在雪地上。正正好好縮在自家盾牌手的保護之後。
下一刻“叮叮噹噹”,雜亂而密集的箭矢持續不斷的砸在盾牌上,而後面操控投石機的士卒似乎也意識到現在該自己唱主角了,搬運石塊的速度都不知不覺的加快了很多。
就當天武軍弓弩手們準備重新衝上寨牆的時候,望樓上堪堪躲過剛纔箭雨的士卒驚恐的喊道:“還有······”
聲音戛然而止,這名士卒瞪大眼睛從望樓上摔落。不過如果不是他在關鍵時刻出言提醒,恐怕天武軍弓弩手會在接踵而來的箭矢當中損失慘重。
箭雨終於停息,唐震一把推開王進,剛纔這傢伙近乎粗暴的把自己按倒在雪地裡,導致唐震唐大人臉上都是雪和泥。分外狼狽。王進看着他這個樣子,頓時沒心沒肺的哈哈大笑。
唐震一甩衣袖,知道剛纔是王進及時救了他一命,所以表面上看起來很是生氣。實際上現在想起來也是一陣心悸。或許這是生命中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簡直就是擦肩而過。
“上!”王進沒有再管唐震,而是抄起來一把神臂弩,率先衝上寨牆。在天武軍左廂裡面,經歷過天武軍歷次大戰的老卒已經所剩無幾了,反倒是這位王都指揮使還真的算得上一個。所以他在所有人當中反應最快倒也很正常。
弓弩手們也顧不上身上的泥濘狼狽,飛快的撲上寨牆。蒙古步卒沒有天武軍箭矢的壓制,衝擊速度已經快了很多,此時距離寨牆已然不足五十丈,而他們的弓弩手也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不斷在後面射箭。
“射住陣腳,突火槍!”王進接連喊道,猛地扣動扳機。
在神臂弩面前,五十丈依然是一個很難逾越的距離!
箭矢呼嘯,伴隨着後面投石機的怒吼,大隊大隊的蒙古步卒倒下,而後面還有源源不斷的人頂上來,而蒙古騎兵和弓弩手也是拼命向前推進,只求能夠把一支箭矢送入宋軍營寨。
“二十丈!”身邊一名都頭有些着急的喊道,不斷有天武軍將士慘叫着從寨牆上中箭摔下去,而蒙古步卒已經越來越近。從五十丈到二十丈,短短三十丈的距離,七橫八豎蒙古韃子至少丟下了數百具屍體。
衝到這個距離上,即使是最淡定人也會不由自主的瘋狂,所有蒙古步卒看着越來越近的營寨寨牆,紛紛吶喊起來,腳下步伐也是越來越快,就這樣頂着天武軍箭矢,越來越近。
“突火槍!”王進又喊了一聲,“火蒺藜!”
弓弩手們飛快的退下來,而突火槍兵衝上寨牆。另外幾臺蒙古的牀子弩周圍,士卒們熟練的在箭矢上捆綁火蒺藜。爲了能夠達到最好也是最突然的殺傷效果,王進一直沒有動用牀子弩。
“指揮使!”一名都頭看向王進。蒙古漢家步卒已經越來越近,近到可以看清一張張猙獰的臉龐。
“放!”王進毫不猶豫。
突火槍沉悶的咆哮,灑出無數的鐵彈,而牀子弩也是猛地將粗大的鐵箭射出去。綁在箭頭上的火蒺藜已經被點燃,而且宋軍士卒特意把引線剪短。
接連起伏的爆炸聲在下一刻響起,一直沒有人踩過的積雪被炸了起來,天空中都是飄飛的雪粉,而透過這一層似霧非霧的雪霧。可以隱隱約約看見一排一排的人影在掙扎片刻後終於還是倒下。
不過沖上山的蒙古步卒畢竟人數衆多,而且他們後面就是擔任射箭和督戰雙重任務的蒙古騎兵,簡直可以說沒有退路,所以雖然身邊不斷有人倒下,但是依舊吶喊着衝向前。
一個又一個身影衝破雪霧,再一次顯現。
王進拔出了佩刀,他還沒有打算在第二次進攻中就把所剩無幾的震天雷和火蒺藜消耗乾淨,對於這剩下不過數百人的蒙古步卒,用刀刃依舊可以解決問題。
“投石機壓制後面韃子騎兵。”唐震此時也已經回過神來,朗聲吩咐。“弓弩手繼續壓住陣腳,不可讓韃子的弓弩手超過咱們!”
蒙古大軍並沒有攜帶攻城器械,所以他們唯一也是最佳的選擇就是從南面寨牆上那個缺口攻進來,所以王進重點防禦的也是那個缺口。幾輛裝運糧草的大車堵在缺口處,而幾名弓弩手手持神臂弩掩藏在大車後面,大車上還裝滿了糧食口袋。
“殺!”蒙古步卒一邊舉起盾牌抵擋周圍寨牆上傾灑下來的箭矢,一邊奮力的企圖爬上和寨牆相比並不高的大車。
一名弓弩手猛地站起身來扣動扳機,箭矢呼嘯而出,沒入那名蒙古步卒的胸膛。緊接着王進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一腳踹翻那個還想要堅持片刻的身影。
而更多的蒙古步卒已經涌上來。天武軍士卒同樣不甘示弱,緊緊簇擁着他們身先士卒的都指揮使。
長矛對長矛,短刀對短刀,白刃相加。鮮血迸濺!
“速戰速決,韃子騎兵衝上來了一切都完了。”王進拼命揮動佩刀,而他的幾名親衛已經徑直衝進蒙古士卒當中,仗着自己功夫高強,一把刀耍的密不透風。
早就埋伏在大車左近的天武軍弓弩手也是拼命地衝着敵人射擊,從角落中竄出來的冷箭確實讓每次只能有一兩個人衝上大車頂部的蒙古步卒吃不消。很快大車上下堆滿了屍體,而且裡面大多數都是進攻的蒙古步卒。
山下蒙古騎兵也發現大事不妙,紛紛開始催動戰馬,只要在這個時候騎兵能夠衝上山,王進即使是長着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在缺口處攔住他們。只不過對於他們來說,這並不太長的山坡也不是說上來就上來的,唐震正指揮着弓弩和投石機拼命封鎖,一時間就連蒙古弓弩手也不得不因爲損失慘重而緩緩後退。
幾支長矛猛地貫穿了最後一名蒙古士卒的胸膛。手中刀一揮,王進嫺熟的將這最後一名身材高大的士卒的頭顱砍下來,終於忍不住輕輕鬆了一口氣。
雖然他知道蒙古韃子不可能只是進攻兩次就束手,後面的進攻只可能更加猛烈,後面的防禦只可能更加殘酷。
但是自己別無選擇,天武軍兩廂兩萬將士,相互託付後背,說什麼也要死死釘在這個虎頭山上。
唐震有些吃力的爬上大車,或許是因爲這幾天已經見了太多的血腥,這個之前還是一介書生的都虞候只是微微皺眉,並沒有因爲這種難聞的血腥氣息而感到難受。
“老唐,老夫子,你就別折騰了。”王進忍不住嘲笑道,用衣袖擦拭着刀上的鮮血。
“打得好啊!”唐震哈哈大笑,“讓他孃的韃子猖狂,老子們照樣把他們打的屁滾尿流!”
聽到唐震越來越嫺熟的髒話,王進忍不住嘖嘖兩聲,忍不住感慨道:“把這個好好地念‘之乎者也’的書生給弄成了滿口髒話的傢伙,不知道使君知道了會不會怪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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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應武翻身下馬,徑直走向議事堂。
江鐵和章誠站在堂下,見到葉應武過來,急忙拱手行禮,章誠更是迎上來說道:“使君,吳楚材副統領從北面回來了。”
“吳楚材?!”葉應武一驚,“怎麼是吳楚材自己回來的,還有天武軍兩廂兩萬將士呢?”
章誠苦笑一聲:“說來話長,使君咱們先進去。”
葉應武點了點頭,也知道這裡人多耳雜,不是說正事的地方,當即快步走了進去。而原本應該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葉夢鼎不知道什麼時候負手站在輿圖前面,眉頭緊皺,而吳楚材則是不經意的回頭,看見葉應武回來,頓時大喜。
或許是因爲來得太匆忙,吳楚材衣甲上甚至手上、臉上都是戰馬奔馳捲起來的泥點,顯得整個人彷彿剛剛從泥潭裡面走了一圈似的。只不過葉應武等人實際上也不必他好上多少,大家都是一樣髒兮兮的,倒也沒有什麼好在意的了。
吳楚材急忙上前拱手說道:“末將見過使君。”
“左廂和中軍怎麼回事,楊寶和王進呢?”葉應武皺眉說道。
吳楚材苦笑一聲,走到輿圖前,輕聲說道:“啓稟使君,蒙古韃子十萬大軍南下,表面上是想要進攻郢州,實際上是引誘襄陽守軍出城追擊,呂文煥果然中計,結果被阿術帶軍團團包圍在虎頭山西。”
“虎頭山西?”葉應武急忙看去。
“虎頭山是蒙古韃子在襄陽南側最重要的營寨,而且在虎頭山上正好可以俯瞰襄陽城,算得上是一處險要,除夕夜呂文煥帶隊出城偷襲,便是偷襲的虎頭山營寨。”章誠從一旁解釋道。
葉應武點了點頭,這個他還是知道的:“接着說。”
吳楚材伸手在輿圖上一指:“雖然知道北上兇險,但是楊、王兩位都指揮使還是帶軍北上,不過兩位都指揮使認爲兩萬天武軍直接進攻阿術的側翼的話,很難對阿術造成壓力和影響,更有可能讓兩萬大軍全都陷在戰場上難以撤退,所以最後決定以假軍情讓呂文煥儘量拖延蒙古韃子,然後天武軍直接偷襲虎頭山。”
“這麼說來虎頭山拿下了?”葉應武頓時明白過來,快步走到輿圖面前,伸手在虎頭山周圍畫了一個圈。
“虎頭山是拿下了,不過末將不知道有沒有把所有的營寨拿下,至少山頂的大寨上阿術的帥旗已經倒了,取而代之的是赤旗。”吳楚材的話裡帶着擔憂,“但是末將離開的時候,蒙古韃子已經開始攻山,這麼算來怕是已經有半天了。”
葉應武點了點頭,看向輿圖,虎頭山確實是襄陽防務的重中之重,葉應武也很清楚在真正的歷史上,阿術正是因爲佔據了虎頭山等襄陽各處外圍制高點,方纔能夠輕鬆的封鎖漢水,阻擋南宋援軍。現在王進和楊寶這兩個傢伙把虎頭山拿下來,的確給了他一個驚喜,不過葉應武也很清楚,阿術肯定不會輕易放棄虎頭山的,必然會拼命進攻:
“半天,還不至於將虎頭山丟掉。”
對於天武軍的能耐,葉應武還是很清楚的,更何況王進和楊寶這兩個傢伙哪一個是省油的燈?再加上虎頭山險要的地形,想要守住一天兩天還是輕而易舉的。
不過以防萬一,援軍必須迅速北上,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