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水腦袋還是暈暈乎乎的,被顧濁生拉硬拽地拖到醫院。然後,她繼續目瞪口呆,張大了嘴吧,活脫脫的像極了一隻傻子。
她就納悶了,怎麼北京的人與衆不同,這麼——有錢呢!高幹病房,一來就是高幹病房。不過也是,像孤濁家這麼有權有勢的,肯定是高幹。時下,高幹這個詞還未在人羣中流行開來,陳清水要是知道幾年後“高幹”這個詞有多流行,她非囧死不可。
她不知道,不能說北京人都有錢(當然,普遍比較富有),應該說顧濁的老子很富有。
這哪是病房啊,根本就和收入中上層人家裡住的高層一摸一樣嘛。有廚房,有客廳,有浴室衛生間,還有——書房。當然,這時稱這顧濁和他家老爺子聊天無暇顧及她那會子,窮極無聊,四處蒐羅出來的。
現在,我們回到正題。
顧濁和陳清水站在病房門外,顧濁在踟躕,陳清水在看着他踟躕。良久,顧濁方牽了她的手,沒敲門,推開,徑直走了進去。繞過客廳,裡間的門虛掩着,大冬天的,屋裡空調不斷吹出熱風,一會兒,陳清水便冒了汗,不知是緊張還是熱的。
顧濁先是猶豫,伸到半空中的手僵持着,陳清水知道他在打退堂鼓。故意繞過他,手一伸,房門便開了。
躺在病榻上的人看來睡眠很淺,似睡非睡的樣子,很警覺,一下子,睜開眼睛,裡面氤氳着溼氣。陳清水心想,當真是虎父無犬子,顧父的臉上,雖飽經歲月的風霜,但是依稀可以看出當年煞是迷人的風采,想必,是個美男子。顧濁很好的遺傳了顧父所有的優點,他身上有着剛毅的顧父所沒有的陰柔之氣,想必是傳承自她那美麗的母親吧。可惜,她無緣相見,陳清水想。
歲月催人老,纏綿病榻的顧父略顯憔悴,有些乾瘦乾瘦的。不過,精神矍鑠,特別是眼睛,與顧濁如出一轍,裡面,解釋深邃的黑眸。初初相見,是看不出這個人的深淺的。依稀記得顧濁夢中提到的“凌書”,莫非,便是“顧凌書”?陳清水猛地用手捂住嘴脣,掩飾自己的吃驚。天哪,她實在是太遲鈍,爲何現在才聯想到一塊兒。顧凌書,顧凌書,可不就是那位經常出現在電視新聞裡的顧凌書!
饒是他在孤陋寡聞,電視上的中央新聞聯播她還是看過的。這位,在皇城腳下,赫赫有名的顧凌書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雖說官位不大,但是確實身居要職。難怪看不出他的深淺,陳清水不禁自嘲,自己小毛孩兒一個,在他面前,肯定原形畢露,相形見絀了。慚愧,慚愧!
她原是想到,顧濁家裡非富即貴,沒想到,竟是這般貴氣。
顧濁家裡的水,果然很深,想必顧父的那位夫人,應當也差不了多少。不是官場巾幗,就是在商場離婚的如魚得水的人物了?官商結合,官官相護。陳清水恍然大悟,難怪,學校裡沒有哪個老師敢管顧濁,難怪他混黑道,一點事沒有。難怪難怪。。。
陳清水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緒中,顧濁猛然間握緊她的手,她受驚吃痛,才緩過神來。清醒過來,才發現,顧父盯着她細細瞧了好一會兒了。她一陣臉紅。
顧濁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沒有一點江湖救急的意識。陳清水犯難了。這時,顧濁大人終於發話,“陳清水。我的未婚妻。”簡短明瞭,卻令陳清水的臉更紅了。
顧父顯然被顧濁的話弄得不知所措,疑惑的眼神展開兩人之間轉一轉,一會兒,就笑了,笑得意味深長,不知怎的,陳清水就是覺得那神秘的一笑讓人滲得慌,她打了一個寒噤,低了頭。
可奇怪的是,顧父沒有大發雷霆地指責或是循循善誘,好像早已料到一般的鎮定自若。果然,老江湖,老謀深算。陳清水覺得只要往他跟前一站,誰都會原形畢露。他的眼裡,精光閃爍。到底是當官的,官場裡的大風大浪都經歷過,更別提這些小事了。
陳清水沒料到顧父這一關這麼好過,她原先想的是這肯定是一番苦戰,應爲門當戶對這四個字,就足以讓她止步不前了。再怎麼說,都是她這一屆村姑高攀了人家的門第。而且,無論是外貌還是別的,都說不上天作之合。顧父這麼鎮靜,說實話,陳清水被嚇到了。她總認爲不會這麼簡單的事情當真這麼簡單,背後,說不定就有蹊蹺。
“清水是吧,你會做飯嗎?會的話去廚房給我弄點吃的,叔叔餓了。”他慈眉善目的一笑,頓時,陳清水只覺春風拂來。她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和藹,這麼親切。
她恍恍惚惚的點頭,一陣風似的衝出去。顧濁見狀,無奈的搖搖頭。這丫頭,不長記性。
廚房裡,陳清水有點手足無措。這麼高級的廚具,除了顧濁家裡的,她還是第二次見,不經意間,就帶了點小心翼翼。
房裡,父子兩相顧無言,顧父細細打量着許久未曾見面的兒子。顧濁則把目光放在窗外,淡漠的臉上更顯冷淡。
“顧濁,你別走了。我恐怕撐不了多久了。就當陪陪我,好嗎?”像是祈求的語氣,絲毫沒有父子間對話的隨意。顧父的話帶點兒試探,小心翼翼。
顧濁眼都未擡,眉間滿是譏誚,似是調侃,“和你夫人生上一堆不就行了,我早就不是你兒子了。”
“你!”顧父起的瞬間漲紅了臉,呼吸急促,深深蹙眉,指着顧濁,似是想到了什麼,眼裡忽的黯淡無光,手抖着,無力地垂了下去,“顧濁,你是不是爲那件事,還在恨我和你君姨。當年是我們錯了,害了你媽,可是。。。這麼多年了過去了,我們都老了。眼看着,我不行了,而且,當年,你把你君姨推下樓梯。。。。唉,這些事兒就別提了。如今,你找到了心愛的女孩子,就放下以前,和她快樂的過日子吧。”
他看起來,情緒有些激動,雙眼無聲,陷入了回憶中。說這番話,費去了他所剩無幾的氣力,他雙手揪緊牀單,才支撐住身體。垂暮之年,他的精氣神兒,被病魔折磨的,寥寥無幾。
可惜,顧濁並不打算就此罷休。他氣氛的轉過頭,瞪大眼睛,與他對視,“抱歉,別的事,我沒印象。我只記得,那間陰暗潮溼,散發着臭氣的房子裡,我被人用槍抵着腦袋,褲子裡,是存了好幾天的大小便。媽媽,我的媽媽,在我眼前,被那些雜種踐踏,我卻無能爲力。而你,那時候,在哪裡?!在溫柔鄉里!後來,媽媽要死的時候都在念你的名字,你在哪裡,你守着那個懷孕的女人!所以,抱歉,就算是爲了媽媽,你也休想我會原諒你!這輩子你想都別想!”
他目眥欲裂,回憶裡的痛楚,像一把把的利劍,刺穿他的心肺。刺痛的他不能呼吸,那痛楚在身體裡旋轉,旋轉,最後,化作一縷縷血水,淤積成河。,充斥着他的心臟,使得它不再跳動。他說着,禁不住的,淚流成河。
他的傷口不僅不會癒合,只會越來越腐爛,最後腐蝕掉他的心肺。這些年,他是怎樣的苟延殘喘,留着這條沒有靈魂的命,爲的,就是有一天,一切顛覆。屏蔽臉孔的落莫,壓抑住心裡的恐懼,猙獰地命令自己要強大起來,有朝一日,能保護自己,保護母親。只是,他媽媽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早早的逝去。他小時候,也曾有過美好的回憶,只是讓淚水和後面的傷痛渲染得模糊了。有時候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明白太多人生的醜惡,彷彿這個世界的陽光都是虛僞的。
他的時間,在回憶裡呆滯不前。這些記憶,一點一點堆積,像一根一根尖銳的刺,慢慢堆積,最後,成了一個字,“恨”!他怎能不恨,怎能不狠!
顧父聽着他的一席話,再無言語,眼神驚悚着,掙扎着,最後,氤氳了,氤氳了滿眼的溼氣。不只是無可奈何還是悔恨當年。或許,兩者皆而有之吧。
傷天害理的事,只要做過一件,永遠都會刻印進記憶裡,形影相隨,日日夜夜的纏着你,而你,休想擺脫這個標籤,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