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向冬兒發短信,說同是揚州淪落人,何時有空,出來喝杯咖啡吧。冬兒很快地回覆,說好啊好啊,只是老同學,記得先去排隊機前取個號碼牌,慢慢等着,輪到你時,我自會與你聯繫的。
我知道向冬兒在開玩笑,但也知道沒有愛情的她,週末的時候,絲毫不乏男士的約會。還在大學讀書時,她就是校花級的漂亮女生,宿舍裡常常擺滿了不知名的男生送的玫瑰,情人節的時候,會因爲該去赴哪個男生的約會,而苦惱地讓我參謀。
我記得4年的大學,向冬兒的眼淚,幾乎可以爲我洗乾淨一件襯衫。她究竟談過多少次戀愛,又有過多少次兩段愛情間的情感空白,怕是連她自己也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每次向冬兒都會來找我,像一隻受了傷害的小貓,依偎在我的身邊,不管我說什麼,都不再爭辯或者刻薄。那一刻,她只是一個小女生,需要一個肩頭的溫暖。
畢業後向冬兒繼續讀研,我則在家鄉的一所農村中學做一名高中歷史老師,一年後才終於有勇氣,辭了工作,奔向冬兒所在揚州而去。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歡揚州,還是因爲揚州,有一個與我豪無阻礙自如交流的向冬兒。當火車一步步靠近揚州,我的心,又像回到了一年前未畢業的校園時光。我沒有告訴向冬兒,我想我要找到一份好的工作,混得至少人模狗樣的,纔去見她。
有了這樣一個目標支撐着我,在兩個月後,終於找到了一份在外企做文案策劃的工作。當我拿到第一筆不菲報酬的時候,我發短信給向冬兒,告訴她,我要請她喝咖啡。我沒有向冬兒會即刻打電話過來,失聲尖叫,笑罵我一通,爲何來了不告訴她。她身邊從來不缺乏送花工,我估計當我發短信那會兒,她正與哪個癡情人糾纏不清,所以纔會告訴我,讓我先去排隊領個牌子等着。
我不計較,只要她同意與我見面,那麼,我就能讓她再一次靠在我的肩頭。我始終懷念那些歲月,或許是因爲我始終難忘向冬兒的眼淚,滴在我肩頭溫暖的重量。
第二天,當我當我從公交站臺下來,看見向冬兒穿着我曾經誇過的棉布裙,站在春日懶洋洋的陽光裡時,我似乎,再一次回到與她把酒言歡的校園時光。
我們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洋人的咖啡玩意兒,去了酒吧,一人一瓶啤酒,不要杯子,直接用嘴對着瓶子,大約半瓶下肚之後,我纔有了勇氣,問她:有沒有想過我?
向冬兒的臉上泛起喝酒後的紅暈,調笑道:你是說開心的時候,還是難過的時候?
我再猛喝一通酒後,說:當然是開心、難過時都想起,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可不想只借給你肩膀用。
向冬兒突然舉起酒瓶,將雙眼藏在後面,隔着茶色的瓶子,一本正經地說:先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失去原來的模樣。
我在向冬兒的心裡,究竟是什麼樣子呢?向冬兒始終沒有告訴我。但我卻從她的眼睛裡,讀到了一絲難掩的憂傷。
我開始找各種各樣的理由,約她吃飯、逛街、看電影。我們在一個又一個週末,將揚州古城的大小衚衕幾乎走遍了。與向冬兒同吃一串臭幹,穿行在那些古老的衚衕裡,聽着天空中清脆的鴿哨聲,我常常想去拉住向冬兒的手,告訴她,我想要在揚州,給她一棟房子,一棟聽得見湛藍天空裡清脆鴿哨的房子。她喜歡哪兒,我就會跟到哪兒,將她想要的東西買下來,送給她。
其實我有好多次機會,可以拉住向冬兒的手。比如她像哥們兒一樣,將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擺出姿勢等人拍照的時候。比如她惡作劇的矇住我的眼睛,讓我在狹小的巷子裡,左右碰壁,像個傻瓜一樣的時候。
但我知道,一旦捉住那雙手,我便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或許這會讓向冬兒更快地離我而去,那麼多癡情的男生,都等在她的門外,懇求她可以給一抹微笑,或者罵一句也好。而向冬兒,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她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又怎麼會隨便地愛上一個人。譬如我這樣不高又不帥,又懶得說甜言蜜語討好她的男人。
這樣翻來覆去的困惑,像一條蛇,在我心裡攪來攪去,直攪得我心中盛不住這條奔騰不息的小東西,眼看着它將要急吼吼地躥上來了。
我終於在一個陽光稀薄的午後,站在向冬兒的教學樓下,等她下來去瘦西湖遊玩的時候,發短信給她:冬兒,我想做你獨一無二的肩膀。信息發完,我期待陽光可以更加明亮一點兒,而後擡頭,看向天空。
就在這時候,我看見向冬兒和一個男生,說笑着從三樓的窗戶旁經過,而那個幫向冬兒揹着書包的男生,眼裡的蜜意,快要淹沒整棟大樓。
當向冬兒站在樓下,焦急地等我去瘦西湖的時候,我早已經坐上回單位的汽車。我將手機關了,打開mp3,用激越瘋狂的音樂,讓自己忘記剛纔看到的一切。
可是,當我從灰塵僕僕的車窗上,看到後排一對情侶親密說笑的影子,我的眼淚還是忍不住地落了下來。我的心裡被向冬兒紫藤般密密麻麻的葉子爬滿了。她笑的時候可愛的酒窩,明淨的彎月一樣的眉毛,她溼潤的掌心,她佯裝生氣時飛給我的白眼,她在夜色下突然躥到面前來的鬼臉。還有,她被一段又一段愛情折磨時,倚在我肩頭無助地哭泣。
原來我早已不能將她忘記!原來我義無反顧奔到揚州來,其實只是因爲這個千年古城裡,有她,一個叫向冬兒的女孩。原來我在家鄉農村中學裡苦熬的一年,只是爲了證明,她在我心裡面刻下的痕跡太深,深到我爲之連父母親朋的苦勸都可以不顧,深到父母將一個又一個漂亮女孩子拉到我面前相親,我看都不看一眼,便冷臉走人。
只是我忘了,向冬兒,她是枝頭上一隻隨時準備高飛的鳥兒,離不開熱鬧俗世的快樂。她想要的繁華與新鮮,芬芳與璀璨,站在地上仰望的我,或許永遠都給不了她。
而向冬兒,就在某天午餐的時候,出現在我單位一層的餐廳裡。隔着玻璃窗,我看到她,穿一件孔雀藍的裙子,安靜地捧一杯綠茶,出神地看着面前桌子上,那一小片在風裡跳躍的陽光,臉上,寫滿了憂傷。
我猶豫着,推開門,走過去。向冬兒擡頭看到我,沒有說話,低頭從揹包裡,掏出一個大大的盒子,推到我的面前,這才幽幽地說:看到你在QQ上的簽名了,既然要離開,也不至於小氣到那天連遊瘦西湖,都不陪我去。這些東西,還給你,也不枉我們這幾年相識一場。
我疑惑地打開來,就像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只是,潘多拉的盒子裡,飛出的是魔咒,而向冬兒的盒子裡,則是那些純真美好的記憶。一點一滴,藏在我送給她的一枚徽章,一塊巧克力,一支彩筆,一袋話梅,一分硬幣,一張卡片裡。所有的過往,那些我們一起走過的時光,就這樣,繽紛着,雀躍着,溫情地、柔軟地將我擁住。這突如其來的幸福,讓我手足無措,無所適從。
而向冬兒,則在我抓耳撓腮的笨拙相里,習慣性地擰住我的左耳,嘻嘻笑道:看你怎麼逃出我的掌心?!
我怎麼會逃呢?向冬兒的掌心,那麼溫暖,我想一輩子賴在那裡,像一隻小狗一樣,睡一會兒覺,就一會兒,結實地守住這個夢,守住那張唯一的最後的號碼牌,再不要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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