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當雲止悠悠轉醒的時候,已是下午時分。窗門緊閉,可清晰聽到外面肆意呼嘯的風聲。身側,並沒有宮宸戔,不知他什麼時候起來的。
雲止睜着眼再躺了一會兒,渾身的痠痛讓她一動也不想動。
良久,雲止取過一旁的衣服穿上,再打開門走出去。但見,外面已徹底陷入一片純白之中。
宮宸戔坐在安靜的廳內煮茶,見雲止進來,一邊爲雲止倒了一杯茶,一邊柔聲說道,“醒了?”身上,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白衣。但房門緊閉、廳內燃着炭火,倒也一點不覺得冷。
雲止笑着點頭,反手合上推開、走進來的那一扇門,再走過去在宮宸戔的對面落座,伸手烤了烤火道,“你早就醒了?”說着,端起面前的那一杯茶抿了一口。
宮宸戔頷首,望着雲止意有所指道,“若累的話,你可以多睡一會。”
雲止臉頰微紅,也不知是被炭火烤的,還是因爲其他什麼,“餓不餓?我去給你準備晚飯。”
“爲夫剛剛出去抓了一隻兔子,等一下直接在廳內烤吧,不要去廚房弄了。”這麼冷的天,捨不得讓雲止做這些,宮宸戔瞥向已經處理乾淨、此刻正懸掛在窗邊處的那一兔子。
雲止順着宮宸戔的視線望過去,不免有些詫異,脫口道,“你弄的?”簡直難以相信。
宮宸戔勾脣,不答反問道,“怎麼,這裡除了爲夫外,還有其他人?”許多年前,倒是弄過這些。只是,這些年來,十指不沾水,倒再沒有弄過了。
雲止想了想,片刻後,煞有其事、一本正經的點頭道,“很有很能。”
宮宸戔眸中劃過一絲寵溺,不再說話。煮好的茶,自斟自飲,倒是很喜歡此刻這份與世無爭的平靜。
雲止也品着茶,眼下的這一份平靜,隱約中似乎已經嚮往很久了。一間木屋,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遠離是是非非。這般想着,脣角不覺便流露出了一抹淺笑。之後,放下茶盞,去取過窗邊的那一隻兔子,再取下炭火上正煮着的茶,慢慢的烤起來。
宮宸戔坐在一旁邊飲邊看,眸底心底,只有那一個映入眼中之人。
時間,一時便在這樣的安靜中,悄無聲息的快速流逝。漸漸的,也不知具體過了多久,誘人的香氣在空中飄散開來。但見,那原本扒了皮、處理乾淨了的雪白兔子,此刻焦黃一片,引得人不由得食慾大動。
雲止用手指碰了碰,燙得急忙收回手,對着宮宸戔道,“已經好了。”
“可有燙到?”迴應雲止的,是宮宸戔那略沉的聲音。音落,手已落入了宮宸戔的手中。
宮宸戔看着雲止手指上的那一小塊燙紅,不覺輕微蹙眉,責聲道,“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如此不小心?”
雲止笑着收回手,只覺宮宸戔大驚小怪了,“沒事。”說着,取過一旁桌面上早就放着的那一把匕首,將一隻兔腿削下來,遞給宮宸戔。
宮宸戔接過,撕了一塊肉遞到雲止嘴邊,竟是親自喂雲止吃。
雲止臉再紅,猶豫了一下後,張嘴將那兔肉吃下。以前,從沒有想過,會有一個男人喂自己吃東西。
一時間,雲止與宮宸戔兩個人,便這般平平靜靜的生活在天山的山頂,對外界的一切都不再理會。而此刻的外界,依舊是烽火連天。並且,天下各地都是尋找他們兩個人蹤影之人。
次日一大早,一夜好眠、難得沒有被宮宸戔反覆折騰的雲止,早早起身,打開門往外走去。
小木屋外,乃是一片平坦寬敞的空地,圍着一圈梅林。鵝毛般的大雪,此刻已悄無聲息的停歇。放眼望去,乾淨純白得讓人忍不住心生驚歎。
雲止站在木屋廳門口的屋檐下,一邊望着前方,一邊慵懶的伸了伸腰。
宮宸戔自身後走近,雙手擁上雲止的腰身,將雲止摟入懷中,在雲止耳邊柔聲道,“還是如昨天一樣,爲夫去抓只兔子回來如何?”說着,一手握住雲止的雙手,將那一雙手納在自己的手掌心中。這樣一雙纖細優美的手,他委實不捨得她做任何的粗活。這幾日來,她不過才做了那麼一點,他就已很是心疼。
雲止聞言,望着前方那一片茫茫白雪不覺心中一動,側頭對着宮宸戔挑眉道,“一起,如何?”
宮宸戔沉默了一下,寵溺的頷首。想來,一天到晚將懷中之人留在屋中,讓她悶了。而近二十年沒有人居住的地方,倒多的是兔子。
雲止一笑,片刻後,兩個人便一道出發去山中抓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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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大雪封路,賈氏部落被困在半路上,可謂是寸步難行,啓程的時間只得一延再延。
東方卜跟在賈氏部落的後面,這樣的被困,天山明明就在前方卻無法前去,腦海中止不住會劃過那兩個人在一起的畫面。那畫面,每每讓東方卜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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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國那邊,花千色已經開始親自教琳琅武功。除此之外,竟沒有任何動靜。
琳琅白天唯唯諾諾的應付朝中官員,對朝中官員幾乎言聽計從,若一個任人擺佈的木偶。晚上,一邊刻苦的學習花千色所教的武功,再一邊努力的瞭解朝堂與北堂國眼下的局勢、學習處理的方法。
花千色對琳琅的進步非常滿意,確是個可造之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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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宮那邊,花千葉繼續派人,不斷的到處尋找花千色與雲止的下落。
南靈國那邊,南靈帝一邊派人尋找雲止,一邊運籌帷幄、想要藉此機會徹底併吞下北堂國。
西楚國那邊,年少有爲的西楚帝,幾乎與南靈帝差不多,也想趁着這個機會徹底的併吞下北堂國。畢竟,眼下這樣的好機會實在是千載難逢,絕不容錯過。
東清國那邊,東方卜離去時,有將所有的事務交代清楚,倒沒出什麼大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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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對於傳回來的‘賈氏部落被困在半路,短時間內可能回不來’的消息,雲止反倒暗暗的鬆了一口氣。另外,真的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那麼不安的感覺。那種感覺,以前幾乎從來沒有過。努力的回頭想想,即便東方卜親自來了,也不用如此不安纔是。畢竟,一個東方卜也並不是那麼難以對付,何況還是在天山這一片地界。
宮宸戔對此,沒有說什麼,似乎一點也不關心,那些人回不回來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梅花林中,琴聲與簫聲完美結合,隱隱約約傳出來,恍如天籟。
雲止後背倚靠着身後的那一棵梅樹,斂目吹簫間,一雙眸幾乎半彎成月,若一灘繾綣柔水。
宮宸戔席地而坐,金絲繡邊的白袍蜿蜒拖延在地面上,幾乎與地面上的白雪融爲一體。節骨分明的修長十指如流水般波動開一連串優美的琴音,深不見底的黑眸始終停駐在斜側面那一抹人影上。
萬千風景,在這一幕下,亦不覺黯然失了色。
“以前,我是不是曾在哪裡聽過你撫琴?”許久,一道疑問的聲音輕悠悠響起。
宮宸戔十指落在琴絃上,對上雲止那一雙疑惑的眼睛溫柔一笑,“倒是有那麼一次。”現在再回頭想想,都已經好些年了。沒想到,時間過得竟如此之快。
“哪一次?”雲止微微好奇,眸光流轉間,忽的脫口道,“是不是那一次?”
宮宸戔不語。而他的不語,顯然就是默認。雲止看着,下一刻,不覺快步走過去,自宮宸戔的身後彎腰、摟上宮宸戔的頸脖,貼在宮宸戔的耳邊道,“是不是那個時候你就……”一句話,音聲到最後有意無意的輕弱下去。那一次,她記得她受了傷,意識不清之際似乎隱約聽到有人在撫琴。不過,當清醒過來時,一切又了無痕跡,就像是做了一場不真實的夢。那一日,第一次見到琳琅,其實是先被他的琴聲吸引,讓她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依然殘留在腦海中的那一道琴音……
“就什麼?”宮宸戔一把扣住雲止的手腕,將面前的古琴往旁邊一推後,扣着雲止手腕的手再一個施力,就輕而易舉的將身後的雲止給帶入了自己懷中,眸色溫柔低頭望去。
“你自己心裡知道。”雲止抿了抿脣,故意不說。其實,她是想問,他是不是那個時侯就喜歡她了?而有的時候,雲止也不免會想,那一年的那一個深夜,她帶着他送她的宮鈴去找他,他如果沒有閉門不見,那此刻又會是怎樣一幅畫面?
不過,這世間,永遠也沒有‘如果’一說。
宮宸戔伸手捏了捏雲止的鼻子,動作親暱。其實,他喜歡她已經很久很久了。
雲止躺在宮宸戔的腿上,一手握着那一隻玉簫,一手忽然忍不住撫摸上宮宸戔散落在肩側的那一縷白髮。不得不說,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異常的刺眼。
宮宸戔的手,不知不覺覆上雲止依舊平坦的腹部。片刻,撫上雲止的臉。
雲止握住宮宸戔落在自己臉上的那一隻手,與其五指相扣,忽的問道,“晚上吃什麼?我有點餓了。”
“夫人想要吃什麼?”宮宸戔反問,低垂下頭去,淡淡的陰影籠罩住腿上之人。
雲止認真的想了想,但一時半會兒似乎有些想不出來。
宮宸戔寵溺的看着,耐心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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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時便在這樣的平靜與親密無間中,飛快流逝。天黑天明,再天黑天明……
這一日,風逸忽然上山來,說是賈氏部落終於到了,讓宮宸戔親自下山去開啓出口處的陣法,引賈氏部落內的人進來。
木屋的大廳內,聽着這些話的雲止,心下無來由的微微一突。
這些日子,過得實在是太開心、太美好了,渾然忘卻了時間。現在算算,起碼已經有六七日了。賈氏部落即便再怎麼被大雪阻擋行程,如今也該到來了。
“宸宸,快走吧,大家都已經在山下等着了。說起這‘等’,這讓我突然想起來,這樣讓大家一起等,不好不好……”風逸看着氣定神閒品茶,似乎沒聽到自己話的宮宸戔,忍不住催促道。
宮宸戔聽着,不緊不慢的品完手中的那一杯茶後,才放下茶盞站起身來,淡淡道,“走吧。”
“我也一起去。”雲止也隨之起身。幾日的時間,並沒有再下雪。那些積聚在山道上的雪,此刻已開始慢慢的融化。
“不用,你留在這裡等着便好。”宮宸戔道。
“不,我想一起去。”雲止有些堅持。臉上那一抹堅定的神色,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去吧去吧,都一起去。”風逸忍不住再催促,不想兩個人因這個問題耽擱什麼時間。
宮宸戔沒有再說什麼。最後,三個人一道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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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幾個出口的其中一個出口處,連續幾天揹着大大小小的行禮趕路的賈氏部落部民們,各個疲憊不堪。不過,儘管如此,每一個人的眉宇間,都染着一絲顯而易見的欣喜之色。當然,這其中,有兩個人要除外,那就是賈禾與賈理。一路上,賈禾與賈理都隱藏得很好,可以說是滴水不漏,自始至終沒被任何人察覺出什麼來,尤其是冷靜、理智的賈理。
東方卜一行人沒有緊隨其後,離天山越近便越小心謹慎。
天山內,一行人一道向着出口處而去。各個出入口,早在當天,便已經被宮宸戔布了陣。
到達之時,宮宸戔讓所有人等着,他進入陣中開啓陣法。
雲止點頭,等在一側。
風逸抱着小魚兒,一道前來的一行人在一起說着話。
大約兩炷香的時間後,前方的竹林忽然一動,向兩側分開,中間開出一條筆直的道來。
竹林出去,乃是一大片平坦的空地。那空地的四周,全都布了陣法,若不小心闖入,非破陣難以出來。而出不來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當賈氏部落內的所有人都成功的進入之時,已是一個多時辰之後的事了。
賈禾一眼看到雲止,忍不住想要邁開腳步走上前去。但隨即,卻是硬生生的停了下來。因爲,有一個人已經先他一步走向了她。淡淡的陽光下,她就那樣抿脣淺笑站在那裡。一襲銀絲繡邊的白色衣袍,衣袂飄飄。三千烏黑如緞的長髮,綰成一個簡簡單單的髮髻,橫插一根白玉簪,素雅而不失高貴。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用與衣袍同色的白色腰帶束着。滿臉的霞光,氣色看上去很不錯……
身側的賈理,見賈禾望着前方的雲止發呆,不覺輕輕的的推了推賈禾。
賈禾回過神來,快速的轉開視線。若是宮宸戔死了,那麼,他是不是就有機會,能夠擁有她?
雲止望着走回來的宮宸戔,敏銳的發現,宮宸戔的面色似乎比之剛纔蒼白了那麼一分。額上,冒着一層薄薄的汗漬。一時間,心中不免有些擔心。
賈族長連續幾日趕路,虛弱的身體再度病倒,需要有人攙扶才勉強行走。
部落內的人,紛紛迎上前去,噓寒問暖。尤其是風濁,自是一番問長問短的關切。上一次賈族長的相助,牢記於心。
賈族長分別點了點頭,見過在場的每一人老朋友。之後,在族人的攙扶下,慢慢的轉身面向宮宸戔,便毫無徵兆的忽然一下子屈膝跪了下來,顫抖激動道,“少主,你終於回來了。”上一次在賈氏部落,宮宸戔並沒有告訴賈族長他的身份,也勒令風濁風絮不許泄露出去。所以,當時,賈族長並不知宮宸戔的身份,只當一般人對待,可眼下卻不一樣了。
宮宸戔側頭望去,音聲淡淡,“起來吧。”
“少主,你回來就好了,我們天山一脈終於有了新的領導人。少主,二十年了,已經有二十年了……”賈族長似乎沒有聽到宮宸戔的話,跪在地上繼續激動得、顫抖得說道。
雲止握住宮宸戔的手,爲宮宸戔把了把脈。發現,宮宸戔的脈搏竟有些說不出的絮亂。
宮宸戔反握住雲止的手,向着雲止投去一個‘莫須擔心’的眼神,再望向跪在地上的賈族長道,“起來吧,我並不是什麼少主。這天山,你想住就住,不想住就離開。”
賈禾站在一旁聽着,衣袖下的手不自覺慢慢收緊起來,對於宮宸戔的態度有些不悅。
“少主,你當然是少主。少主,我們一直在等着你回來,一直在等着……”賈族長擡起頭來,在宮宸戔的話語下,神情明顯的越發激動。下一刻,一個氣喘不過來,身體一軟便暈倒在了地上。
賈禾連忙走上前去,蹲下來道,“父親……”
賈理也走過去。
一時間,賈氏部落內的所有人,幾乎全都包圍了過來。
宮宸戔握着雲止的手後退一步。現如今,剩下的所有部落中,屬賈族長與那一個人關係最好。而那一個人,那一個本該喚爲‘父親’的人,早在當年他親手殺了他母親的時候,他便當他死了,此生都不想再提起。至於眼前的賈族長,他也不想與他牽扯什麼。
另外,剛纔開啓陣法出去的時候,宮宸戔觀察了一番外面的情形。
雲止看着前方那一幕,望了一眼宮宸戔後,將手抽回來,快速走上前去,爲暈倒的賈族長把了把脈,對着賈氏族人安撫道,“賈族長沒事,大家快扶他回去吧。只要好好的休息休息,他便會醒來。”
賈氏族人聞言,不覺放下心來,扶起地上的賈族長。
雲止也幫一把手,與族長一道攙扶暈倒的賈族長。
賈禾的手,在這個時侯忽然伸過來,一把覆在了雲止扶着賈族長的手的手背上。
雲止一怔,順着那一隻手望去。然後,快速的將手收回來,淺淺一笑。算算時間,似乎已經有好久不見了。猶記得第一次見面,是在風氏部落的鏡湖內。後來,在賈氏部落中,記憶最深的便是他每每送她東西,而那些東西無一例外都被宮宸戔破壞。現在想想,不覺那個時候的宮宸戔有些孩子氣,臉上的笑意不知不覺間隱約加深一分。
賈禾看着,片刻無法移開視線。手掌心下,似乎還能夠感覺到剛纔的那一抹柔軟。
宮宸戔並沒有看到這一幕。外面越是平靜,就越是不同尋常。這賈氏部落內,相信……薄脣,幾不可查的輕微一勾,稍縱即逝,不容人察覺。
之後,賈氏族長在一行人的帶領下,一道將昏迷過去的賈族長給扶着離去。
片刻的時間,原地便只剩下雲止與宮宸戔兩個人。雲止站定腳步,向着前方已經閉合回去的竹林望去,對着身側的宮宸戔問道,“你可有發現什麼?”
宮宸戔搖了搖頭,對雲止近段時間來的過度擔心只覺杞人憂天,“沒什麼,別擔心,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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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另一邊,親自教了琳琅幾天武功的花千色,離開北堂國,向着天山而來。
爲了這一日,她已經等很久很久了。如果她說,四國交界處的那一戰,費盡心機設下的那一切,不過只是一個引,只爲引宮宸戔迴天山,那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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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被門夾到了手,發生得太意外了,有一點嚴重,但也不算嚴重,下午沒更新,抱歉。晚上更新這麼多,接下來幾個小時我會再努力努力,明天下午五點更新。到時候,爭取將今天萬更欠下的字給一起補上,後面將會有一場非常大非常大的風暴,此刻貌似算暴風雨前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