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繁星點點,襯得夜幕下的平靜幽深河面閃爍着層層魚鱗般的支離星點。
明亮寬敞、熱鬧喧譁的大畫舫內,在老鴇快速的反應過來、那一句迫不及待想要馬上成交的急切話語之下,徒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靜之中。與前一刻,形成鮮明的對比。旋即,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隨着老鴇快步走過去的方向而向着剛纔開口叫價那一個人望去。
“這位公子,你剛纔說,你出一萬兩,那這銀子……”
老鴇閱人無數,見幾人的穿戴與氣質,直覺身份不凡,不敢得罪。但是,這銀子,卻又忍不住……
雲止對着一轉眼走近跟前來的老鴇,淡淡一笑。繼而,在衆人齊刷刷一致緊盯的目光下,一圈不緊不慢環視回去,再悠然自若開口道, “在下今日出來,並未隨身帶如此多的銀子。”
微微一頓,脣角的弧度,不覺隱隱加深了那麼一分,“不過,在下可以立即派人前去取來。”
月光,透過四周飛揚起的紗幔滲透進來。那脣畔淺淡得宜的嫣然笑容,在畫舫內的燭光與月光雙重映襯下,如青山曼妙而開。那一份絕美、那一份氣質、那一份上善若水的箬雅……一剎那,船艙內的衆人,只覺眼前一亮,再無法移開視線。同時,也不自覺越發靜聲,暗暗屏息。
話落,老鴇自是欣喜不已,連忙招呼雲止一行四人落座,道,“來人,快上茶。”
片刻,在場的所有人,慢慢的回過神來。看着眼下這一幕,看着人已被拍走,事已成定局,不覺失興離去。不過,也差不多還有近一半的人,選擇留了下來,還想多看那‘琳琅’一眼。又或者,還想多看那競拍到了琳琅之人一眼。
木質搭建的小高臺上,那席地而坐、原本擡起頭來的琳琅,不知何時,已經重新低垂下了頭去。
燭光下,忽明忽暗的月色中,那一襲蜿蜒拖延在船艙甲板上的白衣,一時不由顯得愈發纖塵不染,柔弱得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看座、上茶、熱情招呼……
老鴇忙得不亦樂乎。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意外得來的‘琳琅’,竟能拍到如此高的價錢。畢竟,養童孌、男伶等這一種風氣,只在‘北堂國’國境內較爲普遍,其他三國甚至很少有出現。
寬敞明亮的畫舫內,左右兩側很快置上了兩行隊列的座椅。
茶水點心水果,一應俱齊。
雲止在左側的首位落座,十指纖纖,輕端一盞香茗。下手方,坐着楚飛揚。
對面,坐着一襲青衣的楚飛凌。楚飛凌的下手方,坐着一襲玄衣的朱銀安。至於,其他的人,則全都退站在了兩側之後。
開口,雲止淺笑着對斜對面的朱銀安道,“朱兄,不知,可否麻煩你立即派人前去‘東麗城’一趟?讓在下的侍衛,送些銀子過來?”雲止用了‘在下’二字,並不想在此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畢竟,堂堂的‘東清國’一國之相,公開競拍了一個男伶,並非是什麼值得炫耀之事。
“何須如此麻煩,此人,既然左……雲公子想要,那讓在下送於雲公子,如何?”
朱銀安喝了一口茶,沒有想到斜對面之人會一眼看中了一個男伶。這些年來,從未聽說過‘東清國’左相有娶妻或是納妾,這其中……
“左……雲公子,你要那男伶做什麼?”
楚飛揚心直口快,心中的疑惑,一時想也不想的直接脫口而出。
雲止正想拒絕朱銀安的好意,卻被楚飛揚的話語給打斷,回視過去道,“在下,自有用途。”
六個字,雲止說得淡然無波、坦坦蕩蕩,再尋常不過的語氣。然,聽在船艙內所有人的耳中,卻儼然成了另一種意思。楚飛揚整個人都明顯的怔了一下,沒想到面前之人還有這樣一種‘癖好’。下一刻,面色,徒然變得有些古古怪怪起來。聲音,亦是頃刻間有些結結巴巴,“左……雲公子,你……你……”
“在下怎麼了?九公子……”
雲止稍一詫異,絲毫未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話,是何等的引人遐想?
撫琴的琳琅,十指指尖,在雲止淡淡然吐出那幾個字的時候,幾不可查的輕微一顫,引得琴音不易察覺的微微一頓。隨即,優美更勝女子的十指,繼續撫動開琴絃。好似剛纔那一瞬的異樣,不過是人的錯覺。一眼望去,淡然無波的神態,垂眸的柔弱無聲,與世隔絕的氣息,彷彿置身事外,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時,只聽船艙外的船頭,徒的傳來一道洪亮有力的聲音。
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船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抹身影,“我家主人,出十萬兩。”
一句話,剎那間引得船艙內一片譁然。最先反應過來的老鴇,立即率先一步快速的奔跑而去,難以置信的求證道,“公子,你說……你說什麼?”
“我家主人,出十萬兩買‘琳琅’。”船頭出現之人,耐心的重複了一遍。
雲止輕微的凝了凝眉,只覺這突如其來之人響起的聲音,似乎隱隱有些熟悉,好像曾在哪裡聽到過。隨即,目光一側,不由得打量起了此刻船艙外出現之人。漸漸的,紅脣的脣角,若有還無輕微一勾,嫣還有不知船艙外之人所言的‘主人’是誰的道理?只是,三日前纔不過是‘皇陵三年一度開啓’的日子。三日後,宮宸戔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心下疑惑,雲止不緊不慢抿了一口茶,在跑出船頭的老鴇難以置信瞪大的雙眼下,傾吐四字,“二十萬兩。”
聲音,不輕不重,不徐不疾,可卻在過分的安靜之中清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內。一剎那,原本齊刷刷向着船艙外之人望去的衆人,不由將目光齊刷刷轉回向了那一個依舊悠然品着茶之人。
“三十萬兩。”
“四十萬兩!”
“五……五十萬兩……”船艙外之人,漸漸有些氣短。目光,忍不住回頭望向不遠處那一艘小畫舫。
雲止敏銳的抓住船艙外之人的動作,目光,頓時順着船艙外之人的視線望去。只一眼,便看見了那一艘並不起眼的小畫舫。但見,皎皎明亮的月光下,小畫舫的四周飛舞盪漾着白色的紗幔,如夢似幻、與世無爭。光影朦朧綽約中,可依稀辨清裡面,端坐着一襲白衣。那白衣,繡邊的金絲耀眼奪目,暗淡的光線亦絲毫難掩半分。不是宮宸戔,還能是誰?
只是,宮宸戔他拍個男人做什麼?
雲止皺了皺眉,心下疑惑的同時,不甘示弱再道,“六十萬兩。”
這些年來,宮宸戔時不時的選送一些各色美貌的女子進宮,送給皇帝東申澤。她知道,宮宸戔暗地裡,有讓人特意精心的訓練着一批女子。只是,他自己的府邸之中,好像一直未出現過什麼女人。這些年來,更是沒有要娶妻或是納妾的意思,也不見他看中了什麼女人……難道……
前一刻朱銀安心中所想,這一刻,儼然成了雲止心中所想。只是,這所想的對象……
船艙外之人,奉命前來競拍琳琅。只是,這越來越高、令人瞠目結舌的價位……下一刻,船艙外之人一個轉身飛速離去,前去詢問小畫舫上之人的意思。
“一百萬兩!”片刻,只聽安靜的夜空下,四個不鹹不淡的字,如玉落玉盤響起。
這一個價位,已非是雲止能夠承擔得起的了。她看中此刻那撫琴的琳琅,只因爲他撫的琴,很是優美。但絕不認爲有必要爲了這一份優美,嚐嚐傾家蕩產的滋味。
“二百萬兩。”這時,另一道聲音,也突的緩緩響了起來,同樣清晰傳遍全場。
朱銀安笑着望向斜對面的雲止,那神色似乎隱約在說“左相既然如此喜歡,在下自然要做一份美”。而若論財力,這天下間,又有誰比得過天下第一首富的朱銀安。
“五百萬兩。”三個字,不鹹不淡,不輕不重,依然是那玉落玉盤的好聽聲音。
雲止這下子明顯的皺了皺眉,宮宸戔他瘋了不成?旋即,側頭望向那撫琴依舊的琳琅,想看看那琳琅究竟有何不同之處,讓宮宸戔如此勢在必得。
朱銀安不覺也皺了皺眉,這一個價位競拍一個男伶,簡直是……
“朱兄,你看,那是什麼?”就在朱銀安皺眉,不知要不要再叫下去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言的楚飛凌,側頭對着朱銀安開了口,示意朱銀安向着畫舫前方、也就是琳琅上方頭頂懸掛着的那一塊牌匾望去。
但見,那牌匾的右下方,隱約印着一方方正正的印章。
印章之側,一枝雕工簡潔卻不失精美的梅花,栩栩如生。只是,若不用心注意,這樣的高度很難發現。
朱銀安看着,脣角緩緩牽出一抹笑意,再喚來身後的小廝小聲吩咐了幾句。起身,獨自一個人向着船尾的那一方向走去。
雲止留意到對面楚飛凌與朱銀安的對話,也向着牌匾望去了一眼。
老鴇原本的欣喜,早已經因着價位的越來越高而漸漸爲難起來。因爲,如此不可思議的高價位,害怕不過是雙方之人的一個玩笑。屆時,她可就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在聽到小廝的小聲稟告後,面色微微一變,閃過一絲嚴肅之色,便什麼也顧不得,快速穿過船艙步向船尾。
“左相,你真的那麼喜歡那個琳琅嗎?”難得安靜了好一會兒的楚飛揚,在這時,對着雲止小聲開口。
雲止收回視線,望向有些悶悶不樂的楚飛揚,不知他這是怎麼了?而說‘喜歡’二字,委實談不上,只是有些喜歡他所撫的琴而已。
楚飛揚見雲止不語,悶悶不樂之色越甚,道,“你看到那一塊牌匾了嗎?這是朱大哥的產業。那個琳琅,今天一定屬於你的了。”
說到最後一句,楚飛揚聲音越來越輕。
雲止剛纔已有所懷疑,以至於,此刻聽着楚飛揚的話,並未有太大的意外,只面上顯得有些詫異道,“這是朱兄的產業?”
伴隨着話語,老鴇已經摺身返回,當衆宣佈,今日的競價取消。至於原因,只道是琳琅身體不適等等一系列冠冕堂皇的理由。因爲,明顯看出外面小畫舫內的人身份不凡,不敢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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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梢,自畫舫中下來,也該是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左相,夜已深,不如就留在‘東華城’內暫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回去吧。”朱銀安開口挽留。
楚飛揚也緊接着道,“對呀,左相,夜已深,東華城距離東麗城至少有半個時辰的路程,不如今夜就留在東華城內休憩吧,明日一早回去。”
“不了,本相還有些事需要處理。若是幾位不嫌棄,本相明日在東麗城內設宴,等幾位到來,如何?東麗城也有不少美麗的風景,相信幾位會喜歡。”
雲止搖頭拒絕。原本,是準備在東華城留宿一夜的,可是,剛剛看到了宮宸戔,不知他到來所謂何事,還是早些趕回去,弄清楚情況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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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見雲止堅決,便也沒有再多挽留,只道,明天一定前往東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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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一襲如雪白衣策馬離去。白色的衣袍,飛舞盪漾在半空之中,劃開一道又一道深淺不一的弧線,“九公子,人都已經走遠了,回吧。”
開口說話的,是朱銀安。話語中,帶着一絲打趣的意味。
楚飛揚看着那白衣消失不見的方向,心底不知怎麼的,徒然有些悵然若失起來,“朱大哥,你真的要將那琳琅送去給左相?”
“難道,你朱大哥是一個不講信用之人嗎?”
朱銀安笑着不答反問。話,既然當時已經說出口了,自然說到做到。
楚飛揚並非這個意思,只是……只是……撓了撓腦袋道,“朱大哥,你說,左相非要那琳琅做什麼?”
“這琳琅,聽老鴇剛纔的話,應該是‘北堂國’的人,乃是老鴇從商販手中買回來的。之前,曾在‘北堂國’的青樓呆過……”朱銀安答非所問。難怪,那男子一眼看上去有些不同。美得不可思議的同時,也帶着一絲女子般的柔弱。
“‘北堂國’的人?”楚飛揚意外,脫口反問一句。旋即,心底越發的悶悶不樂。這北堂國,專出‘童孌’與‘男伶’,而‘童孌’與‘男伶’的用途,左相非要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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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麗城,縣官的府邸內。
當雲止回來的時候,宮宸戔還沒有回來。沐浴更衣一番,準備好好的等等宮宸戔,想知道他到來的目的。只是,最後等到的,卻並非是宮宸戔,而是朱銀安讓人馬不停蹄送來的——琳琅。
夜幕下,花園中,一隻角上懸掛着一盞紅色燈籠的涼亭內,雲止看着到來的琳琅,不由打量起來。
之前,在畫舫之中,人太多、太嘈雜,又與楚飛揚幾人談說,並沒有看得太仔細。此刻,但見,在亭子外的石子小道上緩緩停下腳步的男子,一襲半透明的如雪白衣。清風一拂便倏然飛揚開來的衣袍,尤顯得身着單薄。纖細的身形,如女子一般不盈一握。一頭烏黑的長髮,散落綁在腦後。羽扇般的長睫,無聲無息半斂着,在眼簾處投射下一層淡淡的剪影。修長的雙手,懷抱着先前所撫的那一把古琴。在琴絃的映襯下,尤顯得十指優美更勝女子。
“你叫‘琳琅’?”半響,雲止開口問道。
“是,奴家名喚‘琳琅’。”亭子外的男子,緩慢輕聲開口。音聲,輕柔如風。
雲止一怔,不知是爲那太過柔弱的音聲,還是爲那‘奴家’二字。雖然,三年的時間,早已經習慣了下人婢女們自稱‘奴才’、‘奴婢’,可眼下這……徒然有些不習慣起來。
雲止看了看越來越深的夜色,不覺攏了攏身上的衣袍。初春的深夜,還是比較寒冷,道,“既然來了,那便爲本相撫上一曲吧。”說着,示意亭外之人走進亭來。再喚來侍衛,準備一壺熱酒與兩件披風。
琳琅低垂着頭,小心翼翼的步入亭子。
“坐吧,無需太拘束。”看着對面之人如此小心謹慎,雲止淺淺一笑。畢竟,太過謹慎之心態,是撫不出什麼好聽的琴曲的。
琳琅躬身行了一禮,在雲止對面落座,將懷中的古琴輕輕的放在石桌之上。一舉一動間,雖比前一刻好了不少,但還是明顯的殘留着那一絲謹慎,生怕一個出錯。
酒與披風,很快便被送了上來。
雲止示意侍衛將其中的一件披風遞給琳琅。看琳琅的高度,與自己相差無幾。身形,更是差不多。自己的披風,他應該也會正合適纔是。
琳琅不料,詫異的擡起頭來,望向對面的雲止。
而云止,這才第一次看清了對面之人的眼睛。只見,那一雙清澈的雙眼,如一彎碧水。
琳琅旋即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急忙低垂下頭去。卻也因此,越發清晰的感覺到那手中接過的披風所帶來的暖意。指尖,輕不可察的微微一顫。
“且撫一曲你平日裡最拿手的曲子。”雲止開口吩咐,似乎未察覺到對面之人的異樣。
琳琅頷首,下一刻,優美的琴聲,倏然自那恍若行雲流水般撥動開琴絃的十指之間流瀉而出,恍若天籟。
雲止端着酒壺,後退開一部,落在在亭子的迴廊之上。修長的身軀,慵懶的倚靠在涼亭迴廊的回欄之上,悠然的喝起酒來,等着久久未歸的宮宸戔。
夜深寒氣重,那熱酒,便一杯接着一杯的不知不覺下肚。略顯沉醉的神色,也不知是醉在了美酒之中,還是醉在了那令人陶醉的琴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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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宮宸戔踏入府院的時候,首先聽到的,便是自亭子那邊傳來的琴音。濃眉,不覺輕微皺了皺,沒想到她竟然還是將那一個琳琅給帶回來了。擡步,向着琴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侍衛們,緊跟其後,沒有出聲。
廊道上。
站定腳步的宮宸戔,一眼看到的,便是那樣一幅堪稱美麗與和諧的畫面。一人,翩然落座亭子迴廊飲酒,神色陶醉。一人端坐亭中石凳,專心撫琴。
“多久了?”薄脣,淡淡吐出三個字,辨不清情緒。
侍衛一怔,急忙喚來小廝詢問,再回稟道,“回右相,已經有半個多時辰了。”
音落,宮宸戔衣袖下的手,微微收緊。卻聽,亭子內傳來一道懶散帶笑的聲音,“右相,你回來了?”
幾個字,在深夜,剎那間如一陣暖風拂面。宮宸戔一愣,隨即,邁步走過去。一身因趕路而攜帶着的風寒,在亭之角上懸掛着的那一盞燈籠散發出來的光線下煙消雲散。
“退下吧。”
三個字,顯然是對着撫琴的琳琅吩咐。
琳琅聞言,停下撫琴,擡頭望向對面的雲止,等着她吩咐。
雲止揮了揮手,示意琳琅退下。同時,慵懶倚靠的身軀,慢慢坐直起來。
寒風吹拂,一時間,坐直身的雲止,忍不住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額頭,到不想,有些醉了。眼前,徒然有些昏昏沉沉起來。
------題外話------
下午五點,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