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人抱着一個孩子,兩名奶孃就跟在他們身後。還以爲她要帶他們去哪裡說話,沒想到她把他們帶到一塊空地上。
小羿正準備問她來這裡做何,夜芸先擡手示意他別說話,只見她眼眸掃視着四方,突然對着虛空道,“宋夫人,既然到了我熾焰宮,來者是客,我夜芸定會以禮相待,爲何要躲在暗處嚇唬我小孫子?”
她沒有張嘴,聲音是從她腹腔裡發出來的,每一個字鏗鏘有力,彰顯着她渾厚的內力。
小羿看着她,眼眸子眨了又眨,崇拜到說不出話來。
兩名奶孃也是目瞪口呆的望着她。
不是好奇她跟誰說話,而是好奇她怎麼不張嘴都能發出聲音。
四周除了泥土的氣息,沒有一點雜音。
而夜芸抱着孩子並沒有離開,而是耐心十足的站在原地逗弄小外孫。
又過片刻,空中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夜宮主,老身無心打擾,只是見幾個孩兒聰穎可人,這纔跟着到了貴宮。”
夜芸對着空中友好的笑了笑,“既然宋夫人已經來了,不如現身到寒舍坐坐吧。雖然我們也是剛回來,還未來得及準備,但清茶薄酒還是拿得出來的,只要宋夫人不嫌棄。”
“夜宮主的好意老身心領了。老身容貌醜陋,怕驚着幾個孩子,故而不敢現身與人相見,還請夜宮主見諒。”
那蒼老的聲音彷如從地底傳來,漫天都充滿了陰沉。兩位奶孃互相拉着手,緊緊的貼着夜芸身後。
小羿除了繃着臉蛋外,兩耳仔細的聽着對方說話,試圖分辨對方的位置。可惜,對方內力也足夠強大,任他如何分辨都確定不了對方在哪個方位。
夜芸也沒勉強她,還是友好的笑道,“既然宋夫人不願相見,那夜芸也不勉強。今日夜芸剛回熾焰宮,還有諸多事務需要打理,宋夫人,恕夜芸不能遠送了。”
空中再次安靜下來。
倆奶孃以爲人走了,正準備站出來說話,夜芸給她們遞了個眼色,示意她們稍安。
幾個人靜靜的站在原地,又擱了一會兒,空中又傳來蒼老的聲音,“夜宮主,老身有一事想請教。”
夜芸溫聲笑問,“宋夫人請說。”
“老身多年前收了一名義女,她原本是天秦國的五公主,數月前嫁去榮國做了二皇子側妃,但老身偶然得知她死於非命,聽聞夜宮主那時也在榮國,故而想問問夜宮主,可知她是如何死的?”
“宋夫人,得知她是你義女,夜芸深感意外。祁側妃之死,還請你節哀。說起她的遇難,也真是一言難盡,夜芸真不知道該從何而說。”夜芸說完,對着虛空長聲嘆了一口氣。
“夜宮主,還請你如實相告,免得老身心生誤會。老身只想找到殺我義女的仇人,並不想冤枉無辜。”
“宋夫人,這事說來也真怪我們,不該讓祁側妃與我們一共進山捉拿血盟莊的人……”
“血盟莊?!”不停夜芸說完,蒼老聲突然變得尖銳,聽得人毛骨悚然。
夜芸搖頭惋嘆,“想必宋夫人也應該知道我熾焰宮與血盟莊世世代代的仇恨,榮國雷霆王藍晉勾結血盟莊烏千峰造反,我們奉旨上山捉拿他們。祁側妃有不世之術,身爲榮國兒媳的她也想爲國效力,所以就與我們一同上山對付反賊。誰知道山上機關重重,全是藍晉所控,祁側妃上到山頂打探情況時,因爲大意,所以……慘遭不幸!”
空中蒼老的聲音不但變得尖銳,還充滿了戾氣,只讓人毛骨悚然,“可惡——他們竟敢殺我義女——”
夜芸好心安慰道,“宋夫人,我能說的就是請你節哀。想必你應該去過榮國了,也應該聽說了,烏千峰死在山谷下,而雷霆王也被皇上下旨斬首,你義女的仇算是報了。”
“彤兒啊——”空中傳來悲慟的哭聲。
貼着夜芸身後的倆奶孃嚇得瑟瑟發抖,那聲音本就叫人毛骨悚然,此刻變成哭聲,更是比鬼哭還嚇人。
夜芸又偷偷對她們遞了一下眼色,才讓她們穩住了哆嗦。察覺到懷中小孫子也開始害怕了,她將他一側耳朵貼她身上,另一側耳朵被她用手遮住,並用內力替他驅走外界的‘魔音’。
反觀小羿懷中的小丫頭,睜着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不但沒有害怕的意思,還擺動脖子左右看。
要不是有人哭得傷心,夜芸都差點被小外孫女的樣子逗笑了。
平時是看不出這丫頭有何不同之處,反正每天吃喝拉撒伺候好了,她從來不會鬧人。但是,在許多不尋常的情況下,這丫頭所表現出來的反應就與普通孩子有極大的差別。
就憑她生來就有的這份膽氣,她也知道這個外孫女將來會有多與衆不同。
那鬼一樣悲痛的哭聲至少持續了一刻鐘。
也正是這過久的哭聲讓夜芸心裡捏了一把冷汗。
她是真的沒想到祁鬱桐居然是玄陰門門主夫人所收的義女,難怪她會馭蛇術,也難怪她身上沒有玄陰門弟子應有的印記。
“夜宮主,老身還有一事想問。”停止哭聲的宋夫人再次出聲,不過這一次的聲音比之前柔和了許多,讓人聽着都少了許多驚悚感。
“宋夫人請講。”
“彤兒拜我爲母之日,我就將玄陰門法器伏龍簫贈予了她,並傳授她馭蛇術。如今她不但身死,且我無論如何都尋找不到她的屍骨。請問夜宮主,你可有見她最後一面,可知她死於何地?”
夜芸眸底快速閃過一絲驚色。
玄陰門如此重要的兵器居然在祁鬱桐身上?!
此時此刻也容不得她過多細想,趕緊回道,“宋夫人,祁側妃死在藍晉和烏千峰手中,而那座山因爲大火早已不復原貌。如果你追問伏龍簫的下落,我恐怕答不上來,因爲我並不知道祁側妃是你的義女,更不知道她身上帶着如此珍貴的寶器。但我想說,雖然烏千峰和藍晉已經死了,但是血盟莊還有餘孽逃離,他就是羅達長老的兒子羅克。烏千峰臨死前把所有蠱蟲都讓羅克帶走了,如果說他識得那支簫,也定然會交給羅克的。”
宋夫人有些不信,“你是說伏龍簫有可能落到羅克手中?”
夜芸頗有些無奈的嘆氣,“我不敢肯定伏龍簫落在了羅克手中,這僅僅是我的猜測。雖然我與血盟莊勢不兩立,但也不能昧着良心胡亂栽贓,你說對吧?只是烏千峰連如此重要的蠱蟲都交給了羅克,他死的時候身上什麼都沒有,所以我纔敢妄斷伏龍簫落在了克羅手中。”
宋夫人的聲音頓時又變得尖銳起來,“我一定要找到羅克拿會伏龍簫,並替我的彤兒報仇雪恨!”
不等夜芸再說什麼,她接着道,“今日多謝夜宮主爲我解惑,打擾之處還請夜宮主見諒。待老身找到羅克爲彤兒報了仇,定登門當面拜謝夜宮主。老身這就告辭,夜宮主大可放心,老身不會在驚擾這些孩子。”
夜芸對着虛空微微傾身,“宋夫人好久,夜芸就不遠送了。”
空中突然又傳來笑聲,“夜家女子果然不容小瞧,夜宮主的小孫女更是不同凡響,將來必有大作爲啊!”
夜芸也不謙虛,又對虛空傾身拜道,“多謝宋夫人誇讚。”
她夜家的血脈是出了名的與衆不同,沒必要謙虛,那樣會讓人覺得虛僞。
空中再沒有聲音傳來,四周又恢復了安靜。
又靜站了片刻,夜芸纔對奶孃和小羿道,“她已經走了,不用怕了。都回去吧,把屋子收拾收拾早些休息。”
見小羿想開口,她用眼神暗示,讓他有話暫且壓着。
小羿也懂事,抱着懷裡又開始吮手指的小丫頭率先往回走。
廖奶孃從夜芸懷中接過孩子,然後跟柯奶孃也一起往回去。
夜芸站在原地,眯着眼望着遠方,神色又沉又冷。
從知道宋夫人是爲祁鬱桐而來後,她所說的話都是騙她的。
總不能告訴她祁鬱桐是被他哥哥祁灩熠殺死的吧?
雖然她與祁灩熠並不親近,但他是祁曜的兒子,她女婿的兄弟,而且他本性溫良,她也不忍給他招去如此厲害的敵人。
她也不知道顏兒他們是否有羅克的下落,但不管怎樣,把祁鬱桐的死往羅克身上推,總比被這宋夫人天天盯着強。
說起那支伏龍簫,也怪她大意了。
當初在魂殿認識祁鬱桐的時候,她就已經聽顏兒說過這個女孩會引蛇。由於沒有發現祁鬱桐與玄陰門有任何往來的跡象,她就打消了疑慮,只當祁鬱桐從旁門左道里學的一些本事,不足爲奇。
畢竟江湖上不缺這樣的能人異士,就好比如血盟莊的人,不但有本事煉製蠱蟲,還能把蠱蟲馴化成他們殺人的武器。
祁鬱桐身上帶着蛇食,她就以爲她是靠秘製蛇食來操控蛇的。
她是真的沒想到,宋夫人居然會把如此重要的幫派之寶送給祁鬱桐。
這東西,要是落到她手裡……
那該多好啊。
她就可以把它傳授給小外孫女了,將來讓她可愛的小外孫女名揚江湖,她們血盟莊說不定還能稱霸武林。
想象着那些讓人激動的場面,她摸着下巴‘呵呵’直笑。
爲了她可愛的暖兒,她也不怕被人唾罵,反正將來有女兒女婿擋着,人家要罵也罵他們當爹孃的……
等小羿再長大些,她就帶他去東龍國,以後榮國、天秦國、東龍國都是她外孫女身後的大樹,就算她可愛的外孫女在江湖上橫着走,也沒人敢把她怎樣!
“有何好笑的?”
就在她幻想着多年後的種種美景時,身後傳來熟悉的低沉的聲音。
她轉身看去,笑意還掛在脣角上,怎麼都收不住,“沒什麼,難得回來,心情自然愉悅。”
藍錚握着她的手,不滿的瞪着她,“說謊都不臉紅。”
夜芸沒好氣道,“我說謊了嗎?好不容易回來,不讓我笑難道讓我哭嗎?”
她想掙脫他的手回屋子去,卻被他抓得更緊。
“陪我走走。”
她怔了一下,看着他冷硬的側臉,那雙眼望着遠方,似是滿腹心事。
她‘嗯’了一聲,帶着他往一旁小徑走去。
曾經他不僅來過這裡,還在這裡住了好長一段時日。如今再回來,藍錚心緒萬千,有一種踏入故土的感覺,又有一種愧疚的負罪感。
回想當年,他一心想接她去京城,在連哄帶騙把她弄進宮以後,他有意阻攔她再回這裡……
那時的他從來沒有深想過這裡離不開她,更沒有深想過這裡的一切對她來說代表什麼。在他心裡,她是他的女人,就該爲他放棄一切安安分分做他的女人。
也正是如此,纔給了別人侵犯這裡的機會。
雖然如今的熾焰宮已看不到被人侵犯的痕跡,依舊是那個處處充滿鳥語花香的世外天地,但正是因爲這些看不見的痕跡,讓他更加愧疚自己當初的自私。
“藍哥,都過去了,我已經認了命,你也不要再多想了。”
聽着她輕柔的話,藍錚停下腳步,目光深深的凝視着她,鄭重的開口,“待一切安穩過後,我們就在這裡安心養老。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熾焰宮遭受任何欺凌!”
夜芸反握着他的手,淺淺的笑意中帶着欣慰,“你能有這份心我就很滿足了,至於今後在何處養老,還是要看孩子們的意思。他們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總不能把他們拋棄不管。”
藍錚將她拉到身前緊緊擁住,在她頭頂低沉道,“他們都聽你的,你說怎樣就怎樣。只要你以後別再離開我,哪怕風餐露宿我也願意。”
夜芸擡頭望着他俊朗又不失成熟的臉龐,嗔笑道,“風餐露宿我已經厭倦了,往後我就想過錦衣玉食的生活。”
藍錚額頭抵着她額頭,咧嘴笑道,“好,怎麼過你做主,爲夫沒有任何異議。”
夕陽西下,漫天晚霞將這一片靜土照耀得紅紅火火,靜謐許久的熾焰宮彷彿獲得了不一樣的生機。
兩道長長的影子在夕陽下合二爲一,構成一幅旖旎的圖畫。
在歲月長流中,他們如多年前一樣因情而擁,情依舊,但卻再也沒有了當初的年少輕狂,唯有的是心中對彼此的珍惜……
…
走在喧鬧的人羣中,夜顏和季若婕牽着手,一會兒往左邊人羣裡擠,一會兒往右邊攤販那裡看,興奮得就似兩隻從籠子裡放出來的鳥兒,完全被這一路的熱鬧迷花了眼。
“二嫂,你看那個小糖人好可愛,要不我們給孩子們買點吧。”
“好好……多買點,孩子比較多,買少了不夠分。”
“老闆,把這裡的糖人全打包,我都要了!”
跟在她們身後的兩個男人連話都插不上,要拉住她們更是想都別想。聽到這聲‘打包’,從來不怎麼和氣的他們第一次露出相同的表情,黑臉加無語。
藍文鶴拿手肘碰了碰慕凌蒼,“我說小妹夫,你就不能管管她?這去熾焰宮還不知道要多少天呢,這些東西能放包袱裡揣着?”
他順便提了提手裡沉甸甸的包袱,全是兩個女人買下的雜物。要不是怕晚上被踹下牀,他早都甩手給扔了。
慕凌蒼送了他一記冷眼,“就只有顏兒需要管教嗎?你自己沒用,非得賴別人身上,真不知道你這二舅哥如何當的。”
藍文鶴立馬瞪眼,“你!”
再瞧瞧那兩個忘形的女人,他也只能把氣嚥下去。
是,他承認這些年把他這個女人冷落了,從來沒帶她出宮玩過,更別提出遠門了。這還真是他們第一次一同出來,所以她才樂得把什麼都忘了。
見慕凌蒼繼續跟了上去,他也挎着包袱跟了上去。
不然怎樣,難不成要他把人打暈了扛走?
許是發現他沒跟上來,季若婕突然轉身對着他招手,“文鶴,你快些,我看到那邊有賣胭脂水粉的!”
總算被她想起還有個他了,藍文鶴一臉陰霾全消,咧着嘴就奔了過去,“來了來了……”
慕凌蒼斜眼睨着他,“……”
被自家女人‘點名’,藍文鶴不但沒嫌棄她們買的那一大包糖人,還主動幫她們拿,“來來來,都給我!”
對於之前的管教問題,好似就是一個屁,風一吹啥味都沒了。
瞧着他那屁顛屁顛的樣子,慕凌蒼除了鄙視外還是鄙視。
趁着兩個女人往胭脂水粉的鋪子去了,他走上去壓低聲音問道,“這就是你所謂的管管?”
誰知藍文鶴挺了挺背,趾高氣揚的道,“自己的女人肯定要寵着,自己都不寵,難道還要別人寵?不就買點東西嗎,本公子有的是銀子,隨便買!”
慕凌蒼嘴角抽了又抽,“……”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當成不認識這廝!
今日遇上廟會,也只能說湊巧而已。好在兩個女人也沒有忘記出來的任務,在遇上一家客棧後,就停歇了看看看買買買的念頭,四個人這才進了客棧休息。
因爲正值中午,大堂裡用食不少,他們向店家要了兩家上房後,也吩咐小二把飯菜送到房裡。
這一路上,什麼都缺,唯獨不缺熱鬧。
夜顏本來就不是那種文靜的性子,加上季若婕又是第一次出遠門,對什麼都好奇得不得了。姑嫂兩個一路上有說有笑,玩得可歡了。
想起今日收穫頗多,用飯的時候季若婕都還意猶未盡的提議,“小妹,一會兒我們再去看看吧,剛剛買了那麼多東西,我都忘了幫夜姨挑選了。她幫我們照看孩子一定很辛苦,等下我要爲她多挑選幾樣。”
藍文鶴夾菜的動作頓住,臉色拉得老長,“給她選?我看還是算了吧。她那人心性極高,這種路邊攤上的貨色是入不了她眼的。”
季若婕立馬扭頭瞪他,“你連買都沒買,怎麼就知道夜姨不會喜歡?就算這些東西不值錢,可也是我們的心意,心意你懂嗎?”
藍文鶴撇嘴,乾脆不說話了,埋頭夾菜猛吃。
瞧着他那氣呼呼的樣子,夜顏在一旁看着,笑得兩個腮幫子鼓鼓的。
慕凌蒼怕她嗆着,倒了杯清水遞到她脣邊,“慢些吃,別嗆着。”
她喝了一口,將嘴裡的食物嚥下,對着他甜甜一笑,“謝謝夫君。”
這一聲甜笑更是把對面某人刺激得臉色發黑,立馬扭頭瞪向季若婕。
季若婕不甘示弱的回瞪了他一眼,就在他下一刻想撂筷子走人時,她突然夾了一塊酥香的肉片到他碗裡。
藍文鶴臉色這纔好轉,見對面的男人還在喂女人喝水,他不屑的撇嘴,然後拿起一隻空碗親自盛了半碗湯,一邊遞給季若婕一邊道,“婕兒,今日你走了那麼多路,多喝點熱湯補補腳。”
噗!
夜顏及時的捂住嘴,對着桌下猛咳,“咳咳咳……”
慕凌蒼也顧不得其他,趕緊用手掌捋她後背爲她順氣。
季若婕哭笑不得的把身旁獻殷勤的男人瞪着,“喝湯就能補腳嗎?話都不會說!”
藍文鶴看了看對面被嗆的女人以及那個暗中偷笑的小妹夫,直着脖子不服氣的道,“我說補哪就補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