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涼如水。鄭北辰的官邸向來都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圍牆上面拉着電網,纏着暗黑色的鐵柵欄,支棱着鋒利的邊角,夜幕下又有許多往來的哨兵,正在那裡來回巡邏。
月色如水般傾瀉到屋子裡去,葉雪妍翻身將被子蓋得嚴嚴實實,那是極柔軟的蘇繡錦被,被面更薰了一層玉合香,香氣悠悠的瀰漫在她的周圍,極是好聞。
她睡不着,只坐了起來,望着窗外的月亮出神。
驀然,沙發旁邊的電話鈴聲卻在寂靜的深夜響了起來,嚇了她一大跳。
她似是本能一般,立馬掀開被子,赤着腳奔到電話旁,接起來那頭便是他的聲音。
“雪妍?”
葉雪妍一聽到他的聲音,心裡便是一酸,只輕聲答道;“是我。”
鄭北辰便低聲笑了起來;“這麼晚,怎麼還不睡?”
她的臉頰浮起了一絲紅暈;“我在等你的電話。”
鄭北辰沉默片刻,言道;“剛纔開了一個會,所以遲了。”
葉雪妍手緊緊攥着電話線,只搖了搖頭;“沒關係,你那邊還好嗎?冷不冷?這麼晚了,你餓不餓?晚飯吃了嗎?”
鄭北辰輕輕一笑;“你放心,我在這邊很好。”
葉雪妍回過神來,也覺得自己過於囉嗦。臉頰上的紅暈似是要一直蔓延到頸脖裡去。
“時候不早了,你快點歇息吧。”葉雪妍想起關於前線的報道,知道他動輒便是幾天不眠不休的視察軍事,心裡只不出的疼。
“好,我都聽你的。真是嘮叨的媳婦。”渾厚的男聲從電話中傳了過來,很是輕快的樣子。
葉雪妍脣角不免也是噙着笑意,聽到鄭北辰問起自己的事情,又簡單的了幾句。剛要掛電話,就聽鄭北辰在那頭低低的喚了聲自己的名字。
“雪妍——”
“嗯?”
“我很想你。”
那一聲,不過簡短的四個字,卻是如此的纏綿悱惻。
她的眼圈紅了,眼眸垂了下來,喉間卻是一陣酸澀,隔了許久,方纔緩緩道了三個字。
“我也是。”話音剛落,淚水便是撲簌撲簌無聲的落了下來。
鄭北辰在那頭卻似是能察覺到她的淚水一般,只溫聲言道;“別哭。等這邊戰事穩定下來,我就派人接你過來,好不好?”
葉雪妍忍不住眼睛一亮,一抹笑靨便綻放在嘴角;“真的?”
鄭北辰也是笑了,語氣卻是十分的輕柔,緩緩道出倆個字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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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鐘擺在書櫃的一側,鐘擺只在那裡來來回回的搖晃着,檀香爐裡着一把紫屑陌香,幽幽的香氣散發了出來,桌面上開着一盞綢紗檯燈,發出暖暖的光亮。清冷的月光被阻擋在了窗外,落地窗的窗簾全部拉了起來,門上鑲着雕花彩繪玻璃,上面滿是各式各樣的花樣,玲瓏至極,晃着人眼。
鄭北辰剛走進來,就有機要秘書送來當天的件資料,厚厚的一沓子放在桌面上。鄭北辰起了一支菸,一目十行,只拿起鋼筆在那些件上籤上自己的名字。一時之間書房中只有鋼筆在件上劃過扥刷刷聲和紙張飛速翻動的聲音來。
他向來都是用瘦黑楷體批閱件,字跡挺拔如刀,力透紙背,無不是鋒芒畢露,滿紙的筆鋒凌厲。
直到他打開一頁卷宗報告,卻見上面寫着鄭家軍三團副軍長孫元耀,私吞軍費,中飽私囊,臨陣抗命,延誤軍機….他的眉頭越皺越緊,他知道,他這一個名字簽下去,孫元耀的命就算是沒了。
他合上眼睛,卻是想起當年撫順大戰的時候,天寒地凍,不知有多少人沒被炮火炸死,卻被那漫天的大雪給活活凍死。
孫元耀不知是從什麼地方得了一壺酒,自己卻是一口也沒捨得喝,只跑了回來將酒壺往他的懷裡一塞,微黑的面龐被凍得青白,那雙烏黑的眼睛裡卻是閃閃發亮。
“大哥,喝酒。”
簡單,乾脆。
他記得,這麼多年了他都記得。
那時候他們都是兄弟相稱,一起大碗喝酒,大碗吃肉。一起征戰沙場,生死與共。如今,曾經的兄弟居然敢違抗他的命令,私自調動錦州的軍隊,若留下來,便是一大禍患。
無論如何,孫媛要都是必須要除掉。
鄭北辰將手中的菸捲掐滅,眼眸裡的光卻是漸漸的清冷起來,透出一股子森然之氣。他大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桌子旁的電鈴,機要秘書便立時走了進來。
他將卷宗一把甩了過去,面上只一絲表情也無,只道出了四個字來;“馬上去辦。”
這個秘書前腳剛走,便又有人走了進來,送上了一沓的戰略報告。
鄭北辰捏了捏眉間,一頁頁的翻了下去。機要處的人不斷的來來回回,前線的軍報更是如同雪片一般一個接着一個的送上來,到了凌晨二點鐘,他又是集合了鄭家軍的重要幕僚們召開了緊急會議,會議結束後,天色已經是矇矇亮了。
“司令,您一夜沒睡了,現在還是去休息會把。”張副官看着鄭北辰坐在一張沙發上,正閉着眼睛閉目養神。沙發下面,早已是一地的菸頭。
鄭北辰聞言,只搖了搖頭,起身,含着血絲的眼睛卻依然是雪亮如電。只走到一旁的盥洗室,捧着把涼水洗了把臉,待他出來後,烏黑的短髮上便滴落隨着水珠。
“去鎮寒關。”他一面,一面徑直走了出去。
張副官沒有法子,只得跟上。
鎮寒關素來都被稱爲‘天下第一關’,地處東北,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軍事重鎮。鄭北辰剛處理好軍務,便馬不停蹄的趕到前線查看斥了巨資修建的新築軍防工事。不料到了實地一看,工事偷工減料,簡直就是敷衍的一堆堆土罷了,士兵躲在裡頭,別掩護,就連最基本的隱蔽性都是沒有。
張副官也沒想到這佈防竟會是如此的摸樣,若不是鄭北辰毫無徵兆的突然來視察,要待倆軍交戰之際,真不知道鄭家軍會平白送了多少條人命去。
想到此處,張副官只覺心裡蹭蹭蹭的涌來一陣怒火,面色也是不由得嚴峻了起來。他轉眸看向一旁的鄭北辰,就見他全身上下散發着森冷的氣息,便宛如一隻野獸要噬人一般的可怕。縱然他是鄭北辰的心腹,跟隨了他多年,可見他這樣,心中也是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只一言也不敢多發。
負責修築工事的十七團團長李成年便被人壓了出來,一看到鄭北辰頎長的身影站在那裡,他便是簌簌發抖,雙腿一軟,便跪了下來。簡直魂飛魄散,連話都不利落;“司令….饒命….我再也不敢了…..您再給我一個機會,…..”
鄭北辰脣線緊抿,只掏出自己的配槍,二話不便在李成年的頭上開了一槍,李成年立時撲在了地上,腦漿滿地,再無聲息。只有那身子,還在不斷的抽搐。
一旁,十七團的副團長與一衆的高級將領,望着李成年的屍體,皆是面色慘白,滿臉的悸色。更有甚者,冷汗已是涔涔而下。
鄭北辰一雙眸子滿是陰鷙,冷冷的在衆人臉上掃過,轉身之際,撂下了一句話來;“三日之內若不給我變個樣子,你們就自己拿槍崩了自己的腦袋吧。”
語畢,他向着工事外面走去,大批的侍從與幕僚跟在他的身後,一路,他的面容都是嚴峻不已,一派的肅冷之色。令人噤若寒蟬。
直到前線工程全部視察完畢後,一天都是在這樣一片硝煙瀰漫的戰場上度過。直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鄭北辰才返回了臨時的指揮所。
他打開了打火機,幽暗的火苗襯得他的容顏陰晴不定,直到狠狠的吸了口香菸,他的面色才漸漸恢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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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成陣,火車發出一聲悠長的汽笛,在轟隆隆的轟鳴聲中駛進了盛京車站,淡白的蒸汽在寒風中瀰漫開來,一切都好似是霧濛濛的,瞧不真切。
站臺上星羅密佈的立着崗哨,整肅的荷槍實彈,令人看着心裡便是一緊。
葉雪妍緊了緊身上的斗篷,與秦媽和一衆女僕一起下了車。看到她的一瞬間,衛兵長官便是高喊了一聲;“夫人到,敬禮!”
立時,無數的崗哨們便是上槍行禮,轟然如雷。葉雪妍看着他們,全是清一色的藏青色呢制戎裝,靴上的馬刺散發着冰冷的涼意,手中的槍尖上閃着雪亮的光芒。他們沉默着,面色卻是十分的恭敬。
張副官迎了上來,啪的一個立正;“夫人一路辛苦了。”
葉雪妍便微笑着搖了搖頭;“一路有秦媽她們照顧,不辛苦。”
張副官接着言道;“司令還在軍中處理軍務,實在是走不開,所以只好讓屬下來接您。”
葉雪妍只要一想起馬上便可以見到他了,心裡便涌來陣陣的甜意。當下只道;“我知道他事情多,不要緊。”
張副官望着眼前這位年輕卻明事理的夫人,也是打心眼裡的尊敬,只伸出手,道了句;“夫人,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