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般的大雪紛揚而下,葉雪妍蜷縮在被窩裡,忙碌了一天,只覺得全身都要散架了一般。可即使是如此的疲倦,她卻還是睡不着,棉被又溼又冷,蓋在身上冰涼刺骨。她嘆了口氣,手腳被凍的又紅又腫。
這是她來到前線後方的第十天,她們這些女學生,大多是沒有吃過苦的富家姐。絕大多數當初不過是因爲一腔熱血,爲了響應學校的號召便趕了過來。戰地生活艱苦,忍飢挨餓不,光是第一天看到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兵,就有許多的女孩子嚇得當場哭了起來。
這些嬌生慣養的女孩子,非但沒有幫上忙,反而成爲了累贅。
此事不知是如何傳到了鄭北辰的耳裡,據當時他只是厲聲喝了句胡鬧,便命人準備了火車,將這些女學生迅速的送回了北平。
可也有人通過努力留了下來,葉雪妍便是其中之一。
每天都會有無數的傷兵從前線源源不斷的送到後方,有被炮彈炸傷的,有被子彈射傷的,更有數不清的青年,不是少了個胳膊,便是少了一條腿。這世上,最殘酷的永遠都是戰爭。
她自然也是怕的,可也許是因爲哥哥,也許是因爲鄭北辰,讓她對這些當兵的人不知爲何從心底生出了絲絲親近之意。別人不敢做的事情,她卻可以鼓起勇氣去做。每當看見從前線擡回來的擔架,她都是止不住的一陣心驚膽戰,生怕看到熟悉的面容。
空閒的時候,她也會一一打聽着葉風豪的消息,無奈卻還是半點音訊也無。而鄭北辰身爲統帥,便似是站地上的主心骨。無數次,葉雪妍路過他的營帳,無論多晚,都可以看着他的房間亮着燈。他的身影清晰的印在那裡,他在與部下商討戰事,他在批閱件,他在撥着電話.....
她卻從未想過要去見他,這樣的距離,能讓她每天都可以遠遠的看他一眼,不用再從一張虛無縹緲的紙上得知他的消息,已經是最好不過。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站在窗前望着他的營帳,心裡卻會猜測着,如果他知道自己來到了陣地,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他那樣的忙,又可否會想起自己?
連日以來的大雪,天寒地凍。
葉雪妍一雙手泡在水裡,只覺得冰寒刺骨。她咬咬牙,將手上的血跡清洗乾淨。想起方纔那位與自己同齡的男孩子,被流彈射進了左腿,已經潰爛發膿,他在昏迷前死死的拉住自己的手,一聲聲的喊着;“不要鋸掉我的腿,不要——”
可最終,爲了保命,醫生還是將他的腿鋸下。
想起那慘烈的一幕,她抱緊自己,無聲的哭了。她不知道,那麼多在這場戰爭中殘疾的傷員,往後要怎麼過日子。
“你躲在這裡做什麼?”冷不防身後傳來一道女聲,葉雪妍一怔,回過頭去,只見話的是戰地上一位經驗豐富的護士,葉雪妍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只跟着別人一同喚她秀姐,這麼些日子以來,自己隨着她學了不少東西。
“哦,我沒事。”葉雪妍慌忙站了起來,腮邊卻還掛着淚水。
“別偷偷抹淚了。鄭司令今天要在東大營閱兵,我領你去瞧瞧。”秀姐一聲輕笑,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立時便是一聲驚呼;“你的手怎麼這樣涼?”
葉雪妍便掙開了自己的手,只輕聲道了句;“天氣這樣冷,爲什麼還要閱兵?”
秀姐卻是嘆道;“就是因爲這冰天雪地的,我聽許多官兵產生畏難情緒,整個陣地的士氣低落,所以鄭司令才決定今天閱兵。”語畢,她又是言道;“好了,你這年紀,平日裡也夠難爲你了,這幾天沒什麼戰事,跟秀姐去看看熱鬧。”着,她便挽住了葉雪妍的胳膊,不由分的領着她向着東大營走去。
地上積雪深深,待葉雪妍她們深一腳淺一腳的趕到,卻見圍欄外早已站滿了人,大多都是戰地上的護士,似她這般‘木蘭團’的女學生也是不少。
北風肆虐,葉雪妍心裡只納悶,不明白這閱兵有什麼好看的。她被凍得微微發抖,只扯了扯身旁秀姐的衣衫,冷的放佛牙齒都在打顫;“秀姐,怎麼這麼多人都來看閱兵?”
秀姐一聲笑,眼眸瞅了身旁那些護士和女學生一眼,壓低了聲音道;“她們呀,都是來看鄭司令的。”
這一句,卻讓葉雪妍吃了一驚,望着那些女孩子一臉的歡欣與期待的模樣,她心裡只不清是什麼滋味。
“丫頭嘛,總是崇拜英雄。更何況,我聽鄭司令還尚未娶妻。這些女娃子們便免不了存了飛上枝頭的念頭。”秀姐沒有留意到葉雪妍的神色,一雙眼眸只在軍隊中不斷的搜尋着。
“那秀姐,你不會也是來看鄭北辰的吧?”葉雪妍完,便垂下了眼眸。
秀姐噗嗤一笑;“我看他做啥,實話不瞞你,我男人在裡面。你瞧!”秀姐眼眸發亮,遙遙指着一處,葉雪妍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見黑壓壓的一片,壓根看不清誰是誰。
“他是鄭家軍裡的一個營長,我跟着他,一路從東北追了過來。”秀姐起丈夫,微黑的臉龐卻滿是自豪與幸福。
葉雪妍脣角噙着一絲笑意,剛要出聲,便聽身邊的女孩子傳來一陣歡呼;“來了來了,鄭司令來了!”
葉雪妍心裡一窒,涌到嘴邊的話便盡數拋到了九霄雲外,她睜着一雙柔和的眸子,循聲望去。
鄭北辰一身軍大衣,頎長的身軀一如往昔。見他走近,無數的士兵便是立正着上槍行禮,整齊列一,轟然作響。
隔着如此的距離,葉雪妍雖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卻仍是能感覺到一抹嚴峻從那抹筆挺如劍的男人身上不斷的散發出來。
“下雪天若敵人發動進攻怎麼辦?”他的聲音,聲若洪鐘,渾厚有力,葉雪妍即使站着遠,卻也是聽得一清二楚。
士兵們便是昂首挺胸,大聲道了句;“堅決抵抗!”
鄭北辰冷眸在衆人面上掃過,接着言道;“現在不過是下了幾場雪,你們就不想操練了,還談什麼打仗?我們當軍人的第一條就是不能怕苦。現在,請大家都把棉衣脫了,跟我一起跑步!”着,他竟是將大衣徑自脫了,只露出裡面一件薄薄的襯衫。
衆人愣住了,不僅是士兵,就連圍欄外的護士與女學生們,也是怔在了那裡。
“怎麼,你們難道還要我光着膀子?”鄭北辰望着眼前呆住的士兵,卻是濃眉緊鎖,大手一揮,竟是將自己身上的襯衫也是褪了下來,一把扔在了雪地上,露出了精壯的胸膛。
風雪肆虐,北風凌厲中,他竟就是那樣的站在那裡。任憑無數的風霜侵襲而來。
士兵們似是回過了神來,紛紛脫下自己身上的棉衣,也隨着鄭北辰露出了上身。
鄭北辰面無表情,只道了聲;“好,開始。”語畢,那些士兵,便跟隨在他的身後,跑了起來。
葉雪妍身邊的女孩子回過神來,一個個只鬧得粉臉羞紅,也不好意思再看下去,只悄聲嘀咕着,紛紛離去。
秀姐的眼底卻滿是欽佩之色,笑着道了句;“這法子也只有鄭司令能想得出來。”
葉雪妍只癡癡地看着,不清是怎樣的一種震撼縈繞在心底,不知不覺間,她的眼圈卻是紅了起來。
“好了,咱們走吧。”秀姐着,回頭一看,卻是一怔;“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眼睛怎麼紅了?”
葉雪妍大窘,只悄聲道了句;“沒有,我只是想,那該會有多冷啊。”
秀姐便又是一笑;“你是不知道,以前在東北的時候,鄭司令還只是馮大帥麾下的一個排長,有一次扶桑人打了過來,鄭司令親自伏在雪地裡待了三天三夜,一舉擊斃了一個扶桑少將,與那時候相比現在又算得了什麼?”
夜深了,雪下的越發的緊密,戰地的營帳裡並沒有窗簾,無數的雪花在窗外無聲墜落,外面皚皚白光映進了室內,如同月色清輝。
葉雪妍悄悄起身,屋子裡的人早已熟睡了,發出輕微的鼾聲。她卻無論如何都睡不着,想起白天的那一幕,心裡面竟是密密麻麻的涌來一陣陣的酸,一陣陣的疼。
屋子裡冷到了極點,她顫抖着手,過了好了一會兒纔將棉衣上的扣子扣好。推開門,寒風夾着雪花撲在身上,她打了個激靈,雪花撞在臉上,猶如刀子一般,割得臉頰生疼。
她辨明瞭方向,向前走去。棉鞋已經被雪浸透了,每走一步,腳底都像被刀割一樣。這種痛楚令她麻木的加快了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踩在積雪上,只聽得一陣嚓嚓的輕響。而她只在風雪中跌跌撞撞的向前奔去,落下一地歪歪扭扭的足跡。
趕到炊事房的時候,她整個身體都已經凍得麻木而僵硬,最深的寒冷從體內一直往外冒,幾乎連話都無法出了。
她哈了哈自己的手,眉毛與睫毛處皆是落滿了雪珠,髮梢上也是在往下滴着雪水。她貓着腰,在一大堆的戰地食物裡尋找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