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雪妍靠在牀頭,眼眸望向院子,眼見着園子裡花葉凋零,正是一幅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薰弄玉枕無顏色,臥聽南宮清漏長的景象。
大丫鬟秋兒端了一盞燕窩,輕輕敲了敲房門,走了進來。百葉窗開着,她連忙上前將窗戶關好,回頭向着葉雪妍笑道;“外面風大,若是凍着小姐可就不好了。”
葉雪妍並未理她,依然靜靜的看着窗外。
秋兒走近,將手中的燕窩遞到葉雪妍面前,殷切道;“葉小姐,你快趁熱吃點吧,等您吃完了,待會兒還有醫生要爲您檢查身子。”
葉雪妍抽回眸光,伸出手從秋兒手中接過那盞白玉蓮花形的碗,用勺子挑起一塊燕窩,緩緩放進了嘴裡。
一旁的秋兒看着眼前的女子,即使面色憔悴,卻仍然掩不住她的天生麗質,清純秀美。經不住便在心裡讚了一句,如此的容色,也難怪當初會被權勢滔天的東北大帥看上。
察覺到她的目光,葉雪妍微微擡眸,問道;“你爲何這樣看我?”
秋兒一怔,笑道;“我是瞧姑娘貌美,就算是現在懷了身孕,也還是百裡挑一的美人呢,不枉咱們先生成日的惦記。”
“叮”的一聲脆響,是勺子打在碗上的聲音,秋兒心裡一跳,暗恨自己口無遮攔,說漏了嘴。
“你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葉雪妍一雙雪亮的眼睛看着她,喝問道。
秋兒連忙擺手;“葉小姐千萬別往心裡去,剛纔都是我胡說的,小姐別生氣。”說着,她收拾了碗盞,便要起身離去。
“你若不把話說清楚,我就去告訴朱媽,說你在我面前胡言亂語。”葉雪妍支起身子,在這裡住了這些日子,她早已看出宅子裡的下人都對朱媽十分的畏懼。果然,聽她這樣一說,秋兒立時止住了步子,那面色,卻是白了幾分。
“葉小姐,您繞過我吧,若讓朱媽知道,我少不了要被剝了一層皮啊。”
“你將剛纔的話說明白,我保證不會告訴她。”
秋兒躊躇片刻,一咬牙,開口道;“可能小姐不知道,咱們先生對您那可是死心塌地的好,您每日休息的如何,吃的如何,先生都會親自過問的。前些日子先生聽說您每晚都做噩夢,便花了重金購得沉凝香,那沉凝香在以前可都是宮裡面的娘娘才能用的東西。還有您每日吃的點心,也都是先生特意從江南請的廚子,他——”
秋兒還欲再說下去,卻被葉雪妍出聲打斷;“住口!你們先生早已有了妻室,我的夫君也不是沒名沒姓的人,你們——”說到這裡,葉雪妍身子輕顫,幾乎要說不下去;“你們這樣欺負人,爲什麼要來壞我的名聲?”終是忍不住,一行清淚緩緩而下。
她這些日子只以爲沈建安將自己關起來,目的不過是爲了要挾鄭北辰,好達到自己的某種目的。即使那晚,他言語曖昧,神色不明,可她也從未往這方面想過。今日聽秋兒如此說來,渾身上下簡直如被冰水澆了個透涼,肩膀也是忍不住的打起了顫。
秋兒瞧她這樣,更是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正手忙腳亂之間,便聽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朱媽領着一位洋醫生走了進來。
看到屋子裡的這一幕,朱媽面色一寒,冷冷的看了秋兒一眼,秋兒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退到了一旁。
“葉小姐,先生說您手背上的燙傷還沒有痊癒,怕是起了炎症對孩子有影響,所以今天特意請了醫生來給您瞧瞧。”朱媽看向葉雪妍,神色便立時變得恭敬起來,脣角也是噙着一抹笑意。
葉雪妍趟回了牀上,只覺得冷。她不再理會衆人,只覺自己的一顆心,沉到了暗無天日的地方里去。沒有人能來救她,心裡火燒火燎的,眼前的一切放佛也是在轉,天旋地轉,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整個身子都好像是往看不見的深淵中沉下去……
朱媽向着洋醫生欠了欠身子,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那醫生帶着助手走了過來,他的面容被口罩掩住,只餘一雙湛藍的眼睛,澄澈明淨的如同蔚藍的天空。
他不動聲色,先是爲葉雪妍量了血壓,然後向着朱媽言道;“病人血壓偏低,現在最好可以吃一點甜食。”
朱媽點頭,衝秋兒吩咐道;“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按照醫生的吩咐,去廚房趕緊準備些點心上來。”
秋兒連忙躬身稱是,匆匆而去。
洋醫生轉過身子,趁着朱媽說話的空當,將自己的口罩揭開,露出一張英俊深邃的面容。葉雪妍看見他,瞳孔頓時一陣收縮,一聲驚呼差點從口中逸出,想起屋子裡的朱媽,她生生忍住,手指卻因爲激動,不住的哆嗦着。
“朱媽,我有些口渴,你去幫我端一杯果汁來。”她轉眸,朝着朱媽言道。
“小姐請稍等一會兒,待醫生爲您診治好,老奴立時便去。”朱媽只笑了笑,卻不動身子。
“我現在就要喝。”葉雪妍將頭一轉,清冷出聲。
朱媽怔了怔,只應了一聲,走出了臥室。
洋醫生向着身後的助手使了個眼色,那助手一頷首,立時便走到了門口,守在了那裡。
“鄭夫人,您怎麼會在這裡?”洋醫生說的一口流利的漢語。
“卡爾醫生,真的是你!”葉雪妍處在如今的絕境裡,居然看到了希望,心中只忍不住的抽緊了,竟是伸出手,緊緊攥住他白大褂的一角。當年葉母重病,便是這位卡爾醫生親自主刀,而當她與鄭北辰大婚之時,卡爾也曾親自道賀。
“求求您出去後馬上打電話去江北,告訴北辰我現在被沈建安挾持了,讓他趕快來救我,不然,我怕,我怕孩子會保不住——”她那一雙眼瞳猶如盛水的花瓶裡沉着的黑石子,一層水霧下,更顯得溫溫潤潤的。
卡爾神色一稟,雖是搞不清來龍去脈,可看着她的情形,心中也是猜出了一二,當下便點頭道;“你放心,我出去後立刻便會通知密斯鄭。”
葉雪妍手一鬆,只覺身上最後一絲力氣都被人給抽乾了,她含着淚,就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卡爾的助手快步走了回來,道了句;“有人來了。”
葉雪妍慌了起來,急促道;“還有我母親和弟弟,他們也在北平,卡爾醫生,我拜託您去我家裡看一看,這麼久沒有我的消息,我娘一定擔心極了。”
卡爾沒有出聲,只看着她點了點頭,示意她放心。葉雪妍舒了口氣,這才發覺自己後背起了一層冷汗,黏糊糊的十分難受。
朱媽捧着果汁走了回來,卡爾收拾好藥箱,囑咐道;“病人身體虛弱,我先開一張處方,等過幾天我再來看看。”
朱媽十分客氣的稱是,命人好生送醫生出去。
她回過頭,就見葉雪妍閉着眼睛躺在枕上,呼吸十分不穩,頭髮如雲般瀉在枕畔,猶如被亂風吹散了一般,那一張憔悴蒼白的面容,更是血色全無的。她輕嘆了口氣,上前爲葉雪妍蓋好了被子,將倆面的帳子拉開,用金鉤束住,這才退出了臥室,輕輕關上了房門。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葉雪妍的眸光再次落像窗外,遠處的樹木影影綽綽,無邊無際的樣子,瞧得她的心沒來由的一片荒涼。
她收回視線,仰頭望着天花板,明明身上沒有一絲的力氣,腦子裡卻是亢奮的,往事一幕幕的迴盪着,無論怎樣睡也睡不着。她清醒着,眼睜睜的看着被夜色籠着的窗口漸漸的發亮,這一夜,便這樣過去了。
北辰,請你,請你一定要快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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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戰事如火如荼,扶桑軍繞道而上,竟與餘軍成了內外夾擊之勢,一同向着鄭家軍逼去。
鄭北辰兵分倆路,連夜在東線築起一道國防工事線,將妄圖自南向北一舉殲滅鄭家軍的扶桑軍死死壓制住。
這一場戰役自是打的比以往更加兇猛激烈,虧得鄭家軍裝備精良,手中又有着扶桑絕密‘山上七三一’情報,不然,在此內外夾擊下,定然是凶多吉少。
鄭北辰連日奔波,更是親自上了前線坐鎮督戰,胸口被炮彈碎片擊中也是不肯撤離,前線醫療條件極其惡劣,麻藥緊缺,導致他胸口內的碎片一直未被取出。而他又是如此的不顧性命,重傷下依然徹夜不眠的與一衆將領商討戰略,傷口竟然是大幅度的感染髮炎起來,前線消炎藥極少,傷口遏制不住的潰爛開來,他本人便再也支撐不住,在前線督戰時昏迷過去,被人一路從前線擡回了行轅,但由於他的傷勢實在被耽擱太久,回到行轅時整個人幾乎只留下了一口氣,當真是兇險萬分,眼見是活不成了。
張副官急的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只備好了專機,意欲將鄭北辰送回北平治療,不料江北行轅中,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