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114 章 在你的身後,爲你做好一切
這日倒是連日以來難得的好天氣,沈公館玻璃花房裡的名品梅花“素心蘭”開的正好,甬石道的倆側是成簇的天目瓊花,花葉繁厚,一些枝幹沉甸甸的墜下來,幾位花匠正在裡面精心打理着,四周安靜的連一絲聲音也聽不到,唯有院子裡冰雪消融時,傳來淺淺的水滴聲。
日頭正好,陽光照亮了玻璃花房裡一屋子的紫藤花,花絛猶如紫色的金穗般,細細的垂下來,璀璨炫目,幾個丫鬟蹲在地上,打理着架子下的鮮花盆景,整個沈公館,都是靜悄悄的,來來往往的僕人們皆是心翼翼的摸樣,似是連大氣也不敢出,一派的俯首帖耳。
時韻慧穿着一件杏黃緞織錦折金菊旗袍,鮮豔明豔的臉蛋上卻是蘊了一層寒霜,她坐在精緻的法式沙發上,懷裡抱着未滿週歲的兒子,那嬰兒正啼哭不已,她面色更是難看,只衝着一旁的醫生髮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的藥都吃了幾天了怎麼還是一點效果也沒有?”
那醫生揹着藥箱,無奈道;“沈夫人,令郎年紀尚,我所開的藥方都是極具溫和的,自然是要慢一些。特效藥也不是沒有,可那藥恐怕會傷了孩子的身子。”
時韻慧看着孩子哭得通紅的臉,心裡又是氣,又是急;“虧你還是北平城裡首屈一指的兒科醫生,卻連這點病都治不好,我警告你,你最好趕緊將我兒子的病看好,不然你趁早給我滾出北平!”
時韻慧乃是當年叱吒北平的淮幫首腦人物時老爺子的獨生愛女,脾氣是出了名的驕縱任性,那醫生自是知道自己如今所攤上的是個難纏的主,心裡只得暗暗叫苦。當下也不再多,只言自己會竭盡全力將少爺的病治好,方纔得以離開了沈公館。
時韻慧抱起孩子,在客廳裡走來走去,不住的輕哄,費了好一番的功夫,纔將孩子哄睡。她心裡剛鬆口氣,就見一行人走進了大廳,爲首一人身形挺拔,面容清俊,正是沈建安。
“大哥,洪福生根本就是個老奸巨猾的狐狸,您可千萬不能相信他,咱們——”岑東林跟在男人身後,面露憂色。
“我知道該怎麼做。”沈建安面色淡然,只打斷了他的話頭。
看見時韻慧抱着孩子站在那裡,沈建安身後的衆人皆是停住了步子,齊聲喚了句“大嫂。”而沈建安卻似她於無物一般,徑直向着樓上走去。
時韻慧緊緊盯着男人的身形,看着他冷淡的樣子眼眸裡便是抑制不住起了一絲火,懷抱着孩子的胳膊也是不由自主的輕顫起來,她向前追了幾步,高聲道了句;“沈建安,你給我站住!”
她的話音剛落,懷中的嬰孩便被驚醒,旋即大哭起來。
男人聞言停住了步子,回頭低聲喝了一句;“你不將孩子吵醒心裡不痛快是不是?”
時韻慧也不去管孩子的哭鬧,只冷笑道;“你對孩子一直都是不管不問,就連他這次生病你也沒關心過一次,怎麼,你現在倒是一副慈父心腸了?”
沈建安看着孩子哭鬧的臉,眉頭微皺,衝着廊下的僕人道了句;“張媽,將少爺抱到乳孃那裡。”
張媽立時走了過來,躬身稱是,着就要伸出手,意欲從時韻慧的懷中抱過孩子。不料時韻慧卻是抱着孩子別開了身子,只向着沈建安冷聲道;“沈建安,你究竟有沒有一點人性?你的心肝是不是都讓狗給吃了?”
岑東林與一衆下屬聞言面色都是冷了起來,可無奈這是沈建安的家事,他們無從插手,只一個個筆挺如劍的站在那裡,將頭垂下。
“你夠了。”沈建安依然是面無表情,只對着時韻慧吐出了三個字,隨即轉身接着上樓。
“你——”時韻慧氣結,只將孩子往張媽懷中一塞,高跟鞋踩在實木的樓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追了上去,一把拉住沈建安的胳膊,眸子裡是一片激怒成狂的神色。
“我最恨你這副薄情寡義的樣子!你不喜歡我,好,我認了!可孩子有什麼錯?他可是你的親生骨肉!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你憑什麼這樣對他——”她撕扯着男人的衣裳,厲聲喝問。
沈建安任由她發泄,直到她完,他方纔抽回自己的胳膊,面上依然是十分從容的樣子,眸心卻是寡淡的,不帶一丁點的溫度。
他看着時韻慧的眼睛,那樣沒有一絲情感的黑眸盯着她,只讓她從心底衍生出陣陣的寒意。他俯下身子,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的在她耳邊道;“這個孩子是如何來的,你自己心裡清楚,不要再來考驗我的耐心,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會不明白。”
時韻慧望着他深邃如炬的目光,竟是打了一個冷戰,後背升騰起刺骨的寒意,她情不自禁的後退了幾步,面色發白。
沈建安不再看她,只向着樓下淡淡喚道;“東林。”
岑東林擡首,立時回了一句;“是,大哥。”着,便領着衆人一道向着樓上走去。經過時韻慧的身邊,衆人仍是十分恭敬,躬身示意。時韻慧怔怔的站在那裡,方纔的氣焰卻消失的無蹤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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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是宵禁的緣故,街上並沒有什麼行人,沿街店面都封了門板。只在檐下掛着大大的紅燈籠,在夜風裡晃晃悠悠,街上似乎平白無故的起了一股子煙氣,輕紗一般的薄霧,緩緩的散漫開來,汽車在街面上風馳電掣地行駛着,等到停下來的時候,就可以看到陸軍監獄裡高大的圍牆,牆頭上是成片的電網,栽着尖尖的倒刺。
夜色猶如深霧四面籠下來,周圍靜悄悄的,夜風把路旁邊的樹枝吹得一陣亂搖,碩大的月光上面籠着一層薄薄的雲霧,所以連同着地上的月光,都顯得是朦朦朧朧的,沈建安轉頭看向車窗外,街面上的路燈放佛是雪白的刀刃,深深的刺進他漆黑的眼睛裡去。
岑東林下了車,爲他打開車門,男人一襲黑衣,似乎要與這濃墨般的夜色融爲一體。他擡眸看了一眼眼前這座密不透風的監獄,向着一旁的手下問道:“打點好了嗎?”
岑東林聲音低沉;“大哥您放心,一切都準備好了。”
沈建安頷首,不再言語,只壓低了帽檐,隨着前來接應的人從暗門中走了進去。
冷風順着陸軍監獄的鐵窗灌了進來,一道捲來的還有一些冰冷的雪粒子,噼裡啪啦的打在水門汀地面上,很快就在地上結了薄薄的一層冰,晶瑩剔透的樣子。
高梓翔遍體鱗傷的倒在冰地上,他在這冰涼的地方躺了多久,連他自己也都不記得了。他的眼眸望向窗外,俊挺的容顏上是一派的從容淡定,不見一絲懼色。
他乾的就是拋頭顱,灑熱血的事情,死,他從來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自己能否可以死得其所。
想起年事已高的祖母,高梓翔嘆了口氣,心底涌來深深的愧疚。窗外的半月如鉤,大塊厚重的鉛雲烏沉沉的壓下來,月光清冷,慘淡冰冷的雪世界,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來,北風呼呼地颳着,身體從裡到外都沒有一點熱氣,高梓翔看着在冰雲裡穿梭的銀色月亮,心裡卻想着,我要死了,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月亮了。
只等天亮,他便要被執行槍決。
直到一陣腳步聲傳來,高梓翔依然是靜靜地的躺在那裡,似是聞所未聞一般。
“你就是高梓翔?”沈建安蹲下了身子,隔着鐵門清冷出聲,月光下,他眉目俊朗,黑灼的眸子裡閃爍着懾人的光芒,筆直的看向牢中的男子。
“你是誰?”高梓翔艱難的撐起自己的身子,眼底閃過一絲疑惑。
沈建安並不出聲,而是打量着他,隔了半晌,方纔開口言道;“你知不知道你明早便會被處決。”
高梓翔點了點頭,雖是疲憊不堪,眸子裡卻仍然是警醒的,他只點了點頭,吐出了三個字;“我知道。”
沈建安淡淡笑起;“你倒能沉得住氣。”
高梓翔亦是微微一笑,沉聲道;“高某與閣下素未相識,倒不知閣下緣何會深夜來此,見一個死囚?”
沈建安徐徐出聲;“這個姑且不談,我倒是有點好奇,如你們這般的革命黨,不爲名利,不計生死,究竟是爲了什麼,那些政客,軍閥都不急,你們又急什麼?”
高梓翔臉上全是傷,聞言不過輕聲一笑,他將後背抵在牆上,淡淡出聲;“還是那句老話,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即使我沒什麼本事,幹不成大事,但是總要爲了國家,儘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
他這句話得聲音並不大,也沒有加重語氣,就這樣十分平淡的從他的口中道出,放佛理所當然一般。可是情真意切,極具氣勢。
沈建安眸子黑沉,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他看向高梓翔,壓低了聲音;“你聽着,明天一早你便會被押赴到刑場,途中會有人偷樑換柱,暗自將你救下。國內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救你的人會送你到碼頭,你乘船去扶桑,到了那邊自然會有人前來接應。清楚了嗎?”小說傾世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