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流景敗露

惜流景敗露

杜衡上了車,火車在夜幕下向着上海的方向呼嘯而去。杜衡撫了撫手上的鐲子,從趙家出來,除了凌泉還給她的這隻鐲子,她什麼也沒帶。玉葉也好,珍珠手釧也罷,玫瑰錦旗袍也好,都留在了北平的宅子裡。既然同過去告別,就不帶一絲牽掛走吧。

冬桑怔怔站了一會兒,緩緩往回走去,走到衚衕口,忽然想起請郎中這茬,忙又等了半天,直到東方漸漸泛白的時候,才匆忙跑到衚衕外的濟善堂請了個郎中過來。

冬桑知道每天這個時候守門的最犯困,容易懈怠,果然兩個眯着眼睛的守門只擺擺手就把冬桑和郎中帶一個小童一起放了進去。雙葉躺在杜衡的牀上,用簾子隔着,裝模作樣的被郎中診治了一番,開了藥,冬桑又把郎中送出去。

雙葉把頭蒙在杜衡被子裡哭出了聲,她捨不得杜衡,可一來杜衡是偷偷走,二來她和冬桑都是趙家家生的僕,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走了還有爹孃在揚州趙家手裡,所以只能忍痛和杜衡分開。但上千個日夜的相處,杜衡又從不擺少奶奶的譜,雙葉已經早把杜衡更當成了自己的親人。乍的分開,心裡像被割了似的疼痛。

冬桑偷偷進來,在外間重重咳了一聲,雙葉抹了抹眼淚,從牀上跳下來跑到外間急忙問着:“少奶奶走了?可還妥當?”

冬桑低聲說着:“妥當,我親眼看着進了車站,再往裡也送不了了。”

雙葉垂下了頭,哭的哽咽:“一個嬌滴滴的小姐,就這麼走了,也不知道去了上海,能是個什麼樣子。”

冬桑嘆了口氣:“還是想想咱們怎麼和少爺交代吧,搞不好少爺大怒,有的受。”

雙葉白了他一眼道:“你怕了?怕就說是我做的。你不知情就是了。反正我爹早沒了,就剩我娘和一個出閣的姐姐,還能怎麼樣。”

冬桑起急道:“我怕什麼?大不了被少爺狠打一頓,我皮糙肉厚也斷不了氣,我是怕你——”說的急又忙收住了口,雙葉的臉一紅,轉身回了裡屋把門用力拍上。

冬桑和雙葉想了幾天也不敢主動和趙家說,但下人們紛紛看出了不對,就算少奶奶病了,也不至於幾天都聲息不聞,以前雙葉常去廚房吩咐少奶奶要吃什麼,如今也很少去了,每次去也神色不自然。不到十天,下人們心裡已經都泛起了嘀咕。守門的聽聞了議論,也心裡發憷,若是少奶奶就在眼皮子底下不見了,誰也擔當不起。但雙葉和冬桑一口咬定少奶奶就在屋裡,其他人也不是貼身服侍的,誰也不敢進去看個究竟。其中一個稍微機靈些的守門,偷偷出去給揚州發了個電報。

趙石南收到了電報的時候,又是醉眼熏熏,也沒看是哪裡的就又扔在了一邊。如今除了秦樓楚館,賭坊也是趙石南的鐘愛,買大買小,是輸是贏都不重要,看到一個個人把身家性命押在場子上急紅眼的樣子,趙石南特別痛快,只有在這裡,他才能找到比他輸的更慘的人。

趙石南也不張揚,總是一身青衫,鬍子拉碴,形容憔悴,賭得也不大,不論輸贏都是冷冷的笑着,大賭坊有時還有幾個富商認識他,小賭坊的平頭百姓,更認不出他是誰。趙石南索性混在小賭坊裡昏天黑地。

晚上喝高了的時候,更喜歡去,一羣男人掄着胳膊,亢奮的喊着買大買小,趙石南也跟着麻木起來。不多時就把身上的幾十個銅錢輸的精光。那晚氣氛格外的高漲,一個穿藍衣服的逢賭必贏,不一會桌上就碼了一堆的銅板。幾個年輕的後生不信邪,專和他反着買,卻每次都輸。趙石南旁邊一個穿黑色衣服的男人也在和那人扛着,卻也把錢輸光了,一把抓住趙石南:“兄弟借幾個賭一把。”

趙石南無所謂的摸了摸身上,除了袖子裡的那隻鐲子,也沒一個錢,那人輸的兩眼發紅,看到趙石南手裡拿着的鐲子一把搶了過去拍在桌上:“兄弟先押上這個賭一把,就藉藉,一會就還你。這把一定贏。”

趙石南一把把鐲子奪了回去,眼裡是刀鋒一樣的神色:“你敢拿這個,我要你的命。”聲音陰冷的讓人不寒而慄。那人的氣焰低下去,嘟囔着:“不借就不借,兇什麼。”

那個贏了一晚上穿藍衣服的人看到桌上的那隻鐲子,忽然臉色變了一下,又仔細看了看趙石南,猛地一抱拳:“各位,在下還有事,今天就先走了。”衆人哪肯放他,贏了就跑,哪有這樣的道理。紛紛圍着不讓他走,那人一咬牙一跺腳,贏得錢也不要,轉身就往門口跑去。

剩下的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繼續開始下注,但也不乏議論,有人說着:“丁皮最近發了啊,這得有一百個錢吧,都不要就跑了。”

有人接話道:“那小子估計找着財神爺了,每次說沒錢,過幾天又有了,問他哪來的,說有個女菩薩給他的。女菩薩,做春夢去吧,我活了五十歲還沒見過女菩薩長什麼樣。誰知道他偷的搶的,那小子以前在雜耍班子,偷雞摸狗的事會不少,不知道從哪摸的,要不怎麼就他能贏錢呢?”

衆人鬨笑起來,趙石南聽的無趣,正要出去,一個瘦猴似的人說着:“想女人想瘋了吧,還女菩薩,上回喝醉了還和我吹牛說他去過北平,摸過趙家少奶奶的臉,啊呸,趙家是什麼人家,他能摸過,等他醒來再問,又不承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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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石南聽到這句話,腦子一片空白,瘋了一樣向外追去。跑出賭坊,那丁皮本就是個擅長爬上躥下的,這會功夫早就跑的蹤影不見。

趙石南的拳頭握起,連夜到了鎮江。揚州警察署的人和趙石南不是一路,而原來淮揚鎮守的馬護軍使,在北伐結束後,收編爲國民政府某師麾下,如今仍鎮守在淮揚一帶,是省主席的人馬,也和趙石南素來交好。由於是私人原因調軍,打了一個電話後,揚州當地的駐軍派了十幾個精銳便裝在全城進行了搜索,只用了一天一夜,便在城東一個小酒館,抓到了正喝的爛醉的丁皮。

丁皮是個軟骨頭,還沒用上硬傢伙,早已嚇得屁滾尿流全都交代了。趙石南聽完,只覺得從頭到腳,都像澆了一大盆冷水。原來趙凌泉是爲了救杜衡,不會的,不會這麼巧-----趙石南不想去想,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家。

又是一夜未眠,錦葵一大早起來,如今她已不知道每日這麼辛勞,還有什麼必要?趙石南從不肯看她一眼,二太太做的有名無份,難道自己辛辛苦苦只爲了每天陪個老太婆?她不甘心,卻也無法,杜衡走了有茯苓,那好啊,鬥完杜衡就鬥茯苓吧。總有都鬥倒的那一天。

錦葵換了件湖藍色的衣裙,把頭髮綰了起來,一回身怔了一下,趙石南一身青衫正立在她門口,只是有些鬍子拉碴的憔悴。臉龐依然是刀鋒筆立般的堅毅俊朗。

錦葵有些失神,心加速的跳着,這是趙石南第一回主動來她的房裡,難道上天真的聽到她的祈禱,準備給她一個圓滿的結局嗎?錦葵看着趙石南,柔聲吐了一句:“少爺。”

趙石南步子緩緩的向她走來,一步,兩步,每步都像踏在錦葵的心上,少爺在笑,錦葵的心幾乎要跳出來,趙石南走到了她面前,忽然一個巴掌狠狠扇了過去,直打的錦葵向後跌去,摔在了地上。

“錦葵?哈哈,”趙石南大笑起來,笑了許久,走到錦葵身邊,掐起她的下巴,冷笑道:“你配這個名字嗎?你只配叫小魚!”

錦葵不知道趙石南爲什麼發瘋,但趙石南眼裡的瘋狂狠辣讓她害怕,她有些哆嗦着問道:“少爺,你在說什麼?”

趙石南勾脣笑了笑:“這名字是衡兒給你起的吧?你爲什麼那麼對她?僱了丁皮?下了迷藥?給她栽贓?你還想做什麼?嗯?”趙石南手裡用了勁,幾乎要把錦葵的下巴掐碎。

錦葵慌張的說着:“少爺不要聽旁人瞎說,沒有的事。”

趙石南眼睛閉上,沉聲道:“丁皮如今在警察署的大牢蹲着。他身上,還留着你給他畫的圖。”

那圖是丁皮常拿來敲詐錦葵用的,錦葵知道事情敗露,心裡慌張,卻一滴眼淚都不流出來。

“想做二太太?想榮華富貴?”趙石南冷冷笑了兩聲,把手鬆開,聲音好像從天邊傳來一樣冰冷遼遠,“我會讓你明白作惡的代價。”說着轉身要走。

錦葵一把把趙石南的腿抱住,她不知道趙石南知道了哪件事,但看他的神情,是知道了什麼。錦葵祈求的看着趙石南:“少爺,我不是要榮華富貴,我只是心裡有了少爺,我控制不了自己。”

趙石南用力一腳把錦葵踢開,冷冷說着:“無恥。”趙石南的力氣很大,一腳踹着錦葵的肋下,踢得錦葵撞到了櫃子上,錦葵只覺得一口甜腥涌了上來,擡手抹了抹,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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