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東籬說完就站了起來,這就是結束談話,要離開的意思。
謝東義只好跟着站起來,滿臉地不自在。
兩人離開謝東籬的外書房,都回內院自己的院子去了。
盈袖看見謝東籬回來了,忙迎上去問道:“今兒怎麼這麼晚?丞相閣事務很忙嗎?”
謝東籬任她服侍自己脫下外面的大衣裳,又去屏風後換上家居穿的常服,一邊說:“剛回來就被大哥叫走了,跟他說了分家令的事,讓他把家裡的祖產清理清理。”
“分家令?”盈袖的手一頓,疑惑地看着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的謝東籬,“這是什麼東西?”
“嗯,陛下草擬的法令,今天大朝會已經討論過了。凡是爹孃已經過世,兒女俱已成年,就要分家。”謝東籬坐了下來,“晚飯呢?我餓了。”
盈袖的眉梢跳了跳,心裡很是高興,陪着他坐下來,“這麼說,這個家我們是分定了?”
“嗯。”
“……那我今天也不算是出格了。”盈袖看着謝東籬,把今天的事緩緩說了一遍,指着牆邊櫃子上幾個包裹,道:“我做了這樣的事,這個家肯定沒法再待了,所以我已經讓我的丫鬟婆子收拾東西,準備搬出去了。如今有了分家令,我們更是走得名正言順了。”
謝東籬笑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牆邊櫃子上的包裹,點頭說:“終於跟我說實話了。怎麼不瞞着掖着了?”
“我哪有?”盈袖有些臉紅,“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說你哥嫂的不是,不管怎麼說。他們對你有大恩,雖然對我不怎麼好,但那也是我和她們之間的事,跟你無關。我不想你夾在中間難做人。”
“是不是傻?我是你夫君,我爲你說話,怎麼會是夾在中間難做人?他們對我有大恩,可我謝家對他們也有大恩。要真的論起來。是他們欠我們的,不是我們欠他們的。”謝東籬摩挲着盈袖的手,目光沉毅堅然。“袖袖,你應該明白,親戚之間也是如此,你退一步。對方就會進一步。最後形成常態,你不退,就是欠了他們的。這樣不行,不是過日子。再這樣姑息遷就下去,連親戚都沒得做,我不想這樣。”
其實在謝東籬心裡,沒有人比盈袖對他的恩情更大,可她從來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別說挾恩以報,就連驕縱放肆都沒有過。
也是。家裡的小兒媳婦不容易做啊,特別是沒有公公婆婆,只有兩個強勢的嫂子,她不退避三舍又能如何呢?
盈袖仔細看着謝東籬的神情,見他沒有絲毫的勉強無奈,才點頭道:“你知道這些就好,我也是不想連親戚都沒得做。而且你大嫂,心確實很大,我不知道她在綢繆什麼,但是我娘說,你大嫂做姑娘的時候就是胸有丘壑之人。你要小心一些。”
謝東籬點點頭,“行了,咱們去吃晚飯吧。”
吃完晚飯,兩人去浴房洗漱之後,就回臥房睡了。
昨夜荒唐了一夜,今天又鬧了一天,盈袖實在是累了,再上了牀,就再也不肯讓他近身了。
謝東籬抿嘴笑了笑,將她拉到懷裡抱着,在她耳邊輕聲道:“睡吧,我們今天不做別的。”
這一夜盈袖睡得很好,第二天幾乎跟謝東籬同時醒來。
“我還要去丞相閣把頒佈《分家令》的事收個尾,你在家裡準備一下,不用收拾包袱,我們不搬出去。”謝東籬笑着給盈袖交底。
盈袖正在給謝東籬盛香糯米粥,一聽這話就怔住了,兩隻手頓在粥盆上,道:“不是要分家嗎?”
他們是小兒子、小兒媳婦,按理不能住在祖宅,是會分出去的。
謝東籬笑着從她手裡接過粥碗和調羹,“是要分家,可這是我們的家,你纔是我們謝家嫡長房的宗婦,我們搬到哪裡去?”
盈袖倒抽一口涼氣。
聽謝東籬的意思,是不想認大哥二哥了,而是要讓他們恢復本姓。
“你真的打算這樣做?”
“嗯,不得不做。”謝東籬吃完早飯,就往二門上去了。
不過在半路的時候,一個婆子擋住了他的去路,躬身道:“五爺,大夫人請您去說話。”
“我有公事,有話等我回來再說。”謝東籬淡淡地道,揚長而去。
那婆子不敢再攔,眼睜睜看見他出了二門,急忙飛跑回去報信。
“就這樣走了?”陸瑞蘭扶着桌子站起來,“你沒跟他說我找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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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說了,可是五爺說有公事,有事晚上等他回來之後再說。”那婆子戰戰兢兢地回道,生怕陸瑞蘭會懲罰她。
陸瑞蘭揮了揮手,“你下去吧,讓二夫人來我這裡一趟。”
寧舒眉匆匆忙忙趕了過來,額頭上汗都冒出來了,“大嫂,怎麼了?”
“你看,昨天五弟妹到底是吹了枕邊風了。今天早上我讓人請五弟過來說話,五弟居然來都不來,就揚長而去,雖然是公事重要,但是你我都知道,只要不是大朝會,去丞相閣早一點、晚一點沒有關係。這明明就是昨夜五弟妹撒了個嬌,五弟對我們不自在了。”陸瑞蘭的臉色很不好看。
“大嫂……要我說,他們是夫妻,五弟偏着五弟妹,好像也不算大事……”寧舒眉小心翼翼地勸着陸瑞蘭,“而且五弟妹是公主,這樣的家世、人品、樣貌,五弟不動心是不可能的。我們能做什麼呢?就算是孩子的事,也不是一時半會都見效的,不如等一等?”
“不能再等了。他已經跟我們離心了。”陸瑞蘭煩躁地在屋裡走來走去,對這個無法掌控的局面非常不安。
寧舒眉也沒再說什麼了。在陸瑞蘭房裡待了一會兒,就告辭而去。
盈袖這邊也不收拾東西了,命丫鬟婆子把東西又放了回去。
採芸悄悄地問盈袖:“五夫人。這是不走了?”
“嗯,不走了。五爺有主意呢。”盈袖笑眯眯地道。
……
陸瑞蘭一直等到晚上掌燈時分,纔等到謝東籬回來。
她命人在二門上等着,謝東籬一回來,就讓他來她這裡說話。
謝東籬便跟着過來了。
“大嫂,您找我有什麼事?”謝東籬拱了拱手,對陸瑞蘭打了個招呼。
陸瑞蘭神情複雜地看着他。道:“五弟,當初我嫁進來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公公過世的時候,你才三歲,一轉眼你就娶妻成家了。”
這是要打感情牌了。
謝東籬不動聲色地道:“大表嫂,大表哥跟着我爹我娘來東元國的時候。也是兩三歲的幼兒。跟我差不多大。”
這是在提醒陸瑞蘭,他們姓劉,不姓謝。如果說養育之恩重如山,謝東籬的爹孃對謝東義和謝東鳴兩個人的養育之恩,已經能足夠抵消了陸瑞蘭對他的養育之恩。
陸瑞蘭一聽“大表嫂”這個稱呼,就如同被人重重一拳打在鼻子上,痛得發酸,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她哽咽着道:“五弟,你真的要做得這麼絕?親戚之間的親情能這麼算嗎?這不是你去集市買東西。你給我一兩銀子,我就給你一尺錦緞。你這樣說,讓大嫂很傷心,你知不知道?”
謝東籬臉上也有些不忍,他沉默半晌,才道:“我也不想這樣算,只是大表嫂做了初一,我不做十五都不行了。”
“你還是在埋怨我對五弟妹不好?”陸瑞蘭拿帕子擦了擦眼淚,“在我心裡,沒有人比你更重要,你不能只顧着她,顧着你的小家,不管我們這個大家。”
謝東籬突然有些疲憊。
他在面對南鄭大巫的時候沒有疲憊過,面對北齊大軍的時候也沒有疲憊過,甚至在面對祖神的時候,也沒有疲憊過。
但是面對陸瑞蘭這樣的做法,卻覺得疲憊不堪。
“大表嫂,我昨天已經跟大表哥說過,你們不能把袖袖跟你們對立起來。如果你認爲我在袖袖和你們中只能選擇一方,那你們從來沒有把袖袖當一家人,也沒有把我當一家人。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要談親情了,已經被大表嫂你拿來做要挾我的武器的東西,沒有也罷。”謝東籬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樑,神情已經有了幾分不耐煩,“大表嫂,這是我說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們劉家的爵位名聲都已經恢復了,不應該再隱姓埋名了。”
陸瑞蘭手裡的茶盞咣噹一聲掉在地上,茶水四濺,她的裙子都被濺溼了。
“你要趕我們走?”陸瑞蘭萬萬沒想到,她所做的一切,沒有收攏謝東籬的心,反而將他越推越遠。
“不是趕你們走,而是要恢復劉家的榮光。”謝東籬正色說道,“劉家在北齊也是大族,北齊皇帝爲劉家昭雪,還給大表哥、二表哥賞賜了爵位。如今北齊軍中人才凋零,大表哥、二表哥在我東元國實在是屈才了,不如回北齊另謀出路,說不定能比在東元國還要顯赫。”
陸瑞蘭苦笑道:“你大哥二哥有幾斤幾兩,你以爲我不知道?如果真有本事,我們謝家怎麼會潦倒那麼多年呢?再說他們在東元國做過副將,一旦公開,回到北齊,能順順當當做個富家翁就不錯了,怎麼可能在北齊得到重用?”
“路是人走出來的。大表嫂不宜妄自菲薄。大表哥和二表哥勇猛無匹,我很佩服他們。”謝東籬站了起來,“《分家令》明日就要頒發,我們謝家後天開祠堂分家。”說着再一次拱了拱手。
“五弟,我都是爲了你好,你有大才,豈能一直屈居人下?”陸瑞蘭大急,忙將自己的打算也要合盤托出,“如果你答應不分家,大嫂一定會給你天下至高無上的榮光!”
“大表嫂!”謝東籬厲聲呵止她,走進一步。一字一句地道:“我謝東籬要的東西,從來都是自己爭取到的。大表嫂,你好自爲之。”說着。拂袖而去。
陸瑞蘭端坐在堂上,半天沒有說話。
她看着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一桌一椅,用力握着拳頭,攥緊了,再放開。再攥緊,再放開,心裡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謝東籬會後悔的。一定會後悔的。
等到那一天,如果他來求她,她纔會告訴他,她這麼做。都是爲了他們謝家的萬世基業……
……
日子很快過去。《分家令》終於頒行全國。
宣講者在東元國上上下下宣講《分家令》的好處,真是到了凡有井水處,就有宣講者身影的程度。
《分家令》如同一股颶風,席捲了東元國上上下下。
和收兵權比起來,《分家令》的實行效果好多了。
因爲從它上面得到好處的人太多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家主長老們才發現,原來一個龐大的家族,聚集起來要花幾代人的努力。但是要拆散它,只要一個法令就可以了。
家主只有一個。嫡長只有一房。
而在家主和嫡長房之下,還有無數的嫡房偏支和庶支,他們的人數大大超過了嫡長房。
東元國京城的五相世家也面臨着分家的窘境。
但其中沈家、張家和陸家的太夫人還活着,暫時不用分家。
唯一沒有老一輩在堂的就是謝家。
謝東籬還是主管《分家令》頒行全國的副相,因此成了東元國執行《分家令》的典範,無數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謝家大宅。
陸瑞蘭從那一天跟謝東籬說完話之後,就病倒了。
這些年謝家都是她當家,她一病,謝家的財產就無法清點,至少寧舒眉完全不知道從何處着手,她只把他們二房的東西清點了一遍。
反正不管怎樣,他們二房是會搬出去的,所以她也沒有跟着陸瑞蘭繼續下去。
謝家內院外院兩天時間就亂成一鍋粥。
謝東籬和盈袖都沒有說話,畢竟只有兩天了,亂就亂吧,天也塌不下來。
到了第三天,謝東籬帶着盈袖來到陸瑞蘭和謝東義住的正院上房裡,對候在那裡的寧舒眉、謝東鳴和謝東義道:“說好了今天分家,我不喜歡言而無信。”
“可是五弟,大嫂還病着,家裡的事情亂糟糟的,什麼都沒有收拾,怎麼分啊?”寧舒眉小聲說道,目光往另一邊的簾子瞥了一眼。
她知道陸瑞蘭生的是“心病”,就在那邊悄悄聽着呢。
“呵呵,是啊,沒有收拾,是不好分。可這是我謝家的事,其實也沒什麼可分的。”謝東籬撣撣衣袍,命人擡進來一個大箱子,打開來,裡面都是一沓沓的賬簿,“我已經給陛下上了奏報,要恢復你們的劉姓,從我謝家族譜上去掉你們的名字。兩位表嫂的嫁妝,兩位表哥這些年的俸祿和私產,從來都沒有入我謝家的帳,所以這箱子裡賬簿上的一切,都是謝家的東西,不用分。”
陸瑞蘭在簾子後面聽見這話,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滿臉煞白,撲通一下就倒在地上暈迷過去。
“大夫人?大夫人?!”她的丫鬟婆子驚慌失措地叫喊着,將她扶了起來。
謝東義和謝東鳴滿臉愕然,不明所以地看着謝東籬,齊聲道:“五弟,你這是做什麼?大家都是一家人,分家也就罷了,你怎麼能把我們的名次從族譜上去掉?!”
“大表哥、二表哥,你們不想恢復劉姓嗎?”
“當然想,可我們也是謝家人!再說在北齊,我們已經恢復劉姓了,何必多此一舉,在東元國還要改回劉姓?”
“那不行。”謝東籬雖然語聲沉穩淡然,但卻不容置疑,“你們繼續姓謝,不僅是對你們劉家祖宗的不敬,也對不起我爹和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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