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大爺,我來晚了……”薛玉娘本是瓜子臉,但是現在胖成了大圓臉,穿着大紅遍地金的褙子,胖得更加扎眼。她在小陽轎上掙扎了幾把,都沒能坐直身子,更別說下轎了。
司徒盈袖同情地看着她,想到上一世那個身子單薄,清瘦得一陣風都能吹走的兵部侍郎夫人,也有這樣肥胖的時候……
她的目光移到薛玉娘圓滾滾的肚子上,又轉眸看着薛玉娘身邊那個丫鬟。
那丫鬟穿着鵝黃柳綠的衣裙,嫩生生如同春日的蒲柳,生得一臉老實敦厚的樣子,但是一把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還是很能吸引男人的目光的。
這丫鬟正是後來被扶正的寶桂。
如今的她,好像才十六七歲吧?
“玉娘,你身子重,不用來也行的。欽差大人也不會怪罪的。”龍泰生對薛玉娘說道,明顯是給她解圍。
薛玉娘搖搖頭,終於還是扶着寶桂的手下來了,扶着腰,大口喘氣,要對謝東籬彎腰行禮。
司徒盈袖忍不住咳嗽一聲,盯着謝東籬,恨不得扯扯他的衣袖,告誡他不要擺架子……
謝東籬像是聽見了她的心聲,果然沒有繼續高傲冷漠,反而和顏悅色地道:“龍大奶奶有身孕,該當回房裡歇息。我不過是路過古北小鎮,暫且歇個腳。”
龍泰生馬上笑道:“正是,欽差大人,這邊請。”匆匆忙忙帶着謝東籬他們往二門上去了。
謝東籬他們在龍家住的第一晚,龍泰生在家裡的泗水閣設宴款待。
司徒盈袖心不在焉地立在謝東籬身後,不斷地往薛玉娘那邊看去。
薛玉孃的丫鬟寶桂看在眼裡,親自執壺給龍泰生斟酒。笑道:“大爺,對面那位小哥兒不斷看我們大奶奶呢……要不,讓他也坐下吃杯酒吧?”
寶桂當然沒有看出來司徒盈袖是女扮男裝。
她這話一說,薛玉娘頓時羞紅了臉。
她是良家婦女,被外男覬覦哪裡還有什麼臉面?
但是人家是欽差大人的小廝,誰不知道宰相門口七品官,別說看她幾眼。就算想要她去斟酒。她也得照辦!
龍泰生怔了怔,眼裡閃過一絲不悅之色,對寶桂沉聲道:“瞎說!欽差大人的手下。哪裡有這樣不守規矩?”
寶桂忙道:“是是是,是奴婢看錯了。”頓了頓,又道:“不如奴婢扶大奶奶回房歇着吧?”
司徒盈袖不小心就被這個看上去溫柔敦厚的丫鬟扣了個“登徒子”的帽子,也惱了。斜了臉,朝那丫鬟飛了個眼風。粗着嗓子道:“姑娘,我明明看的是你啊,你怎地要推到你們奶奶頭上?我……阿四雖然是個下人,但還知道禮義廉恥。不會對人家有夫之婦的人打主意!”
她這話一說,就連剛纔很不好意思的薛玉娘都愣了。
寶桂是她的陪嫁丫鬟,從小跟她一起長大。萬事都以她爲重,對她照顧得十分盡心。
她出嫁五年。今年纔有了身孕,寶桂比她還高興,照顧得比她自己都用心。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寶桂的用心。
可是剛纔的事,她又不明白了。
到底是寶桂在說謊,還是對面那黃着麪皮的小廝在胡說八道?
薛玉娘和龍泰生都在疑惑。
寶桂的手都抖起來了,忍不住道:“這位小哥可不能血口噴人……”
她的話還沒說完,謝東籬卻已經冷冷地打斷她的話:“我的小廝,從來不說謊。”
欽差大人蓋章小廝“阿四”不說謊,那就是寶桂挑撥離間,故意抹黑薛玉娘了。
寶桂沒想到欽差大人也跟着睜着眼睛說瞎話,不過她馬上反應過來,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忙賠禮道:“是奴婢看岔了,是奴婢的錯,奴婢認罰!”說着,就跪了下來,朝着謝東籬和司徒盈袖的方向磕頭。
司徒盈袖看着這個上一世八面玲瓏,說話從不出錯的“丫鬟誥命夫人”,再看看不知所措、面露不忍之色的薛玉娘,心裡一動。
難道薛玉娘也同她一樣,根本就是看錯了人?
這個丫鬟,明顯不是省油的燈啊!
“欽差大人,我的丫鬟說錯了話,還請您大人大量,放她一馬……”薛玉娘扶着腰站了起來,給寶桂說情。
寶桂含淚看着薛玉娘,忙道:“大奶奶,是奴婢錯了,奴婢認罰。大奶奶您有身孕,快坐下,別走路,小心勞累過了。您好不容易盼來的這個孩子……”
龍泰生忙走過來,扶着薛玉孃的胳膊,也向謝東籬求情,“大人,我一定會重重處罰寶桂!”
謝東籬舉着酒杯,看也不看他們,道:“她沒得罪我。”意思是,寶桂得罪的是小廝“阿四”,找他賠罪沒用。
龍泰生和薛玉娘又一起看着司徒盈袖,求情道:“這位小哥,剛纔是寶桂說錯話了,您……”
司徒盈袖伸出手頓了頓,打斷他們的話,道:“呵呵,我剛纔看這位寶桂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很是入眼。小可還沒有娶親,不知兩位有沒有意,將她許配給小可?”說着還挺了挺胸,“小可雖然是小廝,但不是一般的小廝,而是欽差家的小廝。你們家寶桂也是奴籍,正好跟小可是天生一對、地配一雙啊!”
寶桂聽了不由大驚失色,繼而又是大怒。
她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從來沒有想過要一輩子做奴婢!
如果真的嫁了這個小廝,她這幾年在龍家下的功夫豈不是就白費了?!
寶桂垂下頭,耷拉着眼皮,聲音平平地道:“這位小哥說笑呢,大爺、大奶奶,您別當真。”
司徒盈袖故作驚訝地用手托起下頜,不解地道:“咦?我都話說出口了。你怎麼說我是說笑?”說着就帶了哭腔對謝東籬道:“大人,人家看不起我們謝家,連丫鬟都捨不得嫁給我!”
謝東籬忍得額頭青筋直冒,手上緊緊握着那甜白瓷酒杯晃了晃裡面金黃色的酒水,纔將心情平靜下來,冷然道:“胡鬧!我謝家的門豈是說進就進的?”
他這話其實是在訓斥司徒盈袖,但是在龍家人聽起來。就是他看不起龍家的丫鬟寶桂……
龍泰生和薛玉娘都有些訕訕的。道:“我們確實高攀不起。”
寶桂卻鬆了一口氣,飛快地睃了薛玉孃的肚子一眼……
司徒盈袖一直盯着寶桂,對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
如今看見寶桂這番作態。已經完全明白過來。
薛玉娘就是這一胎難產。
她曾經聽人說過龍侍郎家的事。
說龍夫人薛氏曾經難產過一次,當時穩婆問龍侍郎,是保大人,還是保小孩。龍侍郎跟薛氏伉儷情深,當時就說保大人。
小孩沒了還能再生。大人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結果保了大人,薛玉娘居然再也不能生育了。
而這之後,寶桂就被薛玉娘送給龍泰生做通房丫鬟,生了兒子之後擡爲二房。
薛玉娘那時候本來是打算把這兒子養在自己名下。沒想到將兒子接過去每一個月,這孩子就生了場病。
寶桂跪在她屋門口一天一夜,只想看一看孩子。
龍泰生回來了。見寶桂這個樣子,而且孩子在薛玉娘這裡確實越來越瘦。只好讓她把孩子還給了寶桂。
這之後,薛玉娘鬱鬱寡歡,很快就生了重病過世了。
薛玉娘死了之後,龍泰生守了一年,看在兒子份上,就把寶桂扶正了。
想到這裡,司徒盈袖明白,如果她不插手,薛玉娘上一世的不幸還會重演。
但是她要插手的話,要怎樣插手呢?
司徒盈袖還在冥思苦想,謝東籬已經放下酒杯,道:“不過,我們謝家人也不是隨便能得罪的。”
這就是不打算輕易放過寶桂了。
司徒盈袖脣角微翹,笑了一笑,就很快平復下來。
不過謝東籬也沒有來得及說完整句話,薛玉娘突然手一緊,擡頭看着龍泰生道:“泰生,我恐怕是要生了……”
司徒盈袖的目光移到薛玉娘腳邊,看見她的裙子邊上正往下滴着水。
這是破水了?
司徒盈袖上一世沒有嫁過人,當然也沒有生過孩子,但是曾經在親戚家見過有孕的婦人破水這種事。
“大奶奶發動了!”寶桂突地大叫,自己拎着裙子站起來,扶着薛玉娘另一邊的胳膊,對龍泰生着急道:“大爺,穩婆和郎中都要請回來!”
“不是還差一個月嗎?”龍泰生也嚇白了臉,馬上對謝東籬道:“大人,真是不好意思,小可要馬上出去請穩婆和郎中!”
“這肚子都這麼大了,你們居然沒有早早預備下穩婆和郎中?”司徒盈袖忍不住撫額,對薛玉孃的情形很是同情。
龍泰生苦着臉道:“還差一個月呢,沒想過要這麼早預備。”
謝東籬點點頭,“你去吧。”同時轉身看着正要扶着薛玉娘離開的丫鬟寶桂道:“你,留下來。”
寶桂吃了一驚,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薛玉娘,又看了看龍泰生。
龍泰生忙擺擺手,“寶桂你留下來,大奶奶自有別人伺候。”說完就跑出去請穩婆和郎中去了。
很快上來兩個婆子,扶着薛玉娘進去了。
寶桂不敢再走,咬着下脣盯着薛玉娘離去的身影,眼裡閃過一絲忿忿之意。
司徒盈袖這一次清清楚楚看見了寶桂的目光,眉梢不由重重一跳。——這真是個心比天高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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