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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之流光飛舞? (2)

一夜風雲突變,打探了整夜消息的碧蓮與吳媚扶着戚寶山,忽見前方人潮涌動。

“大嬸,請問前面是怎麼了,那麼多人?”

中年婦人面色緋紅,語帶興奮,“有個犯人被關在囚籠裡面推着走。”

“……是什麼犯人?”

“說是什麼十惡不赦的要犯……長得可好看可好看了,我今生今世也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吳媚驚疑地看了寶山碧蓮一眼。

若說俊美清秀,第一人選,便是許仕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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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那人犯要被押送何處?”

“哦,這我知道,我問了那個官爺,官爺說送到刑部三堂會審哩。對了,聽說主審的是今科狀元!這幾日京裡又是妖風,又是刺客,又是開考,又是會審的,可比瓦肆裡說書說的還精彩……”

大嬸還在聒噪不休,三人早已經走得沒了蹤影。

既然許仕林在刑部主審,那麼囚籠中的人又會是誰?

人潮擁擠,追之不及。吳媚帶着碧蓮寶山,從斜巷子裡穿近路出去。

一出巷子,吳媚陡然收住腳步,以手掩住口脣,不可置信地看住前方。

迎面正是那囚車,極其緩慢地向前而來。

車中佘青一身褻衣,赤足而立,頭手被枷在籠外,長髮半自飄揚,半被束到了枷內,貼着衣衫。

佘青的視線,正與吳媚的視線正正相撞。

天地靜止,不能呼吸。

不知在多漫長或多短暫的時間內,囚車來得越來越近,潮涌般圍觀的百姓喧譁之聲,慢慢變得真實而清晰。

人潮擠來,似海水沖刷小小水池。

佘青的視線,自遠,而近,而錯身而過。

吳媚的眼中,不知不覺,竟蘊滿了淚珠。

“走啊。”不知道過了多久,吳媚的手忽然被戚寶山抓住。“既然他們說仕林在刑部做什麼主審官,那我們還等什麼,去找他啊。”

“……好,我自己走。”吳媚掙脫他手,勉強擦了擦淚,幸見戚寶山急匆匆地前趕,未曾注意。

她看了李碧蓮一眼。

碧蓮正咬住下脣。

吳媚將手貼住她手,都是一片冰涼。

兩人跟了上去。

碧蓮低聲在吳媚耳邊說道,“不久前善財童子入京,想是他……我們先往刑部,再從長計議便是。”

吳媚緊咬牙關,點頭。

碧蓮垂下頭,走得故意慢了半步。

前方戚寶山魯莽如山。

前方吳媚悲傷如水。

剎那間,李碧蓮心中隱隱一痛。

三人相互磋磨之下,趕到刑部大堂之時,已是裡三層外三層的人潮。吳媚開路,碧蓮護住寶山傷處,三人好不容易纔擠了進去,佔了個前排的位置。

刑部公審,大堂向來對外而開,民衆皆可觀看,以取刑訟光明,無不可告天下之意。

戚寶山眼尖,當先看到許仕林一身紅袍坐於首席,三法司主竟是奉陪末座。

刑名師爺正低聲向許仕林解釋公堂規儀。

不多時,人犯從後堂押出,兩側十二名衙役,一片威武之聲。

佘青跪在堂下,擡眼直視堂上衆人。

碧蓮敏銳捕捉到許仕林眼中一剎那的茫然。

側首去看吳媚。

吳媚的視線鎖在佘青背影上,完全沉浸,沒有一絲空隙,可以分給他人。

“安靜,莫許喧譁!”官差持繩索,將百姓攔在堂外。

驚堂木一拍。

公審開始。

許仕林頷首之下,大理寺卿當先發問。

“堂下所跪何人?”

“佘青。”

“年歲幾何,何方人氏?”

“……記不清了。”內外屏息,衆人清楚聽到了佘青的一聲輕笑。

驚堂木狠狠一拍。

“大膽!藐視公堂,該當論罪!”大理寺卿一時激動,纔想起上頭有欽差主審,看向許仕林。

許仕林緩緩開口。

“這不重要——你是否曾於今年二月十五當夜,謀刺當朝聖上?”

問話不合常規,但直截了當。

——吳媚等人看不見之處,許仕林有些奇怪地看到,堂下犯人的眼中,射出讚賞之意。

“取他xing命,算謀刺亦可。”佘青極其配合地作答。

“……你爲何要行此事?”許仕林之前已被叮囑過,所謂“謀刺”一事,不可太過詳細追問前因後果,所以直接跳來動機此節。

佘青答,“受人指使。”

“誰人指使?”

“林靈素。”

縱然早知如此,但堂上堂下,還是一片緊張吸氣之聲。

許仕林再不遲疑,緊逼着問下去。

“你是何年何月,在何地因爲何事結識那名叫作林靈素之人?他形貌如何,大概什麼年歲,何方人氏,以何謀生?他是何年何月在何地指使你行謀刺之事?如何指使?曾否對你說過他爲何要謀逆弒君?你爲何答應?此事之內有否第三者知情?你與他如何聯絡,事成之後又如何對他報備?”

“問得好。”佘青的聲音中有一絲慵懶。

大理寺卿搶着大拍驚堂木,“囉嗦什麼,還不快快答來!”

“國師林靈素,形貌就是那副樣子了,人所盡知的。至於其餘的……”佘青遲疑片刻,“我們認識太久,記不清了。”

佘青面上,露出一抹無辜又無謂的笑容。

今次三司都學乖了,齊齊看向許仕林。

“佘青,”許仕林字斟句酌,“你既願供出指使人之姓名,卻又搪塞其中細節,是因其中涉及到什麼不可說的秘密,還是你與林靈素該人有所恩怨而刻意嫁禍?”

“許大人。”佘青似與子侄說話語氣,輕鬆自如。“你漏算了一種情形,便是有人指使我做如此口供,至於此人是有何苦衷或是與國師有何仇怨,那便又不知了。”

許仕林眼睛一亮。“何人?”

“咦?”佘青立即反問,“我只說有此一種情形的可能xing在,何時說過真有人指使我誣告了?”

“許大人。”大理寺卿按捺不住。“人犯滿口胡言,言辭張狂,看來不動大刑,斷難問出實情!”

許仕林微微遲疑片刻。

看向刑部尚書與御史中丞那邊,亦點頭附和。

“好。”許仕林仔細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籤筒,挑了一支,拈在手中。“佘青,你還有何話說?”

佘青神態自若。“大人——可要挑一支好籤。”

許仕林凝視他眼眸。“你既如此,那便如你所願,讓你予取予求。”手腕一抖,竹籤飛下地來,嗒地一聲脆響。

衙役早守候多時,高聲喊道,“傳夾棍——”

三木早已齊列,不過搬出幾步而已。

吳媚驚呼一聲,雙手掩面。

戚寶山看她,“你怕看這個?”

“我……”吳媚聲音顫抖,無法解釋。

“既如此,我們回去罷。”碧蓮忽然提議。

“可是仕林還在上面審案哎……”戚寶山有些哭笑不得。“這有什麼,那可是十惡不赦的欽犯,怎麼就看不得了呢?”

“我說寶山,你還真不懂得憐香惜玉。這種刑伐笞楚的東西姑娘家本就不宜觀看的。媚娘,我們走——”碧蓮大力抓住吳媚手腕,將她從人潮中拖了出去。

戚寶山只得跟出去,走出人羣外還有些不捨地回頭望望。

只聽公堂上有人在大喊一聲,“收——”

然後便是人羣喧譁,卻未聽到他預料中的慘叫之聲。

“別哭,你知道他是什麼人,沒事的,不會有事……”碧蓮一路緊緊握着吳媚的手掌。

戚寶山在後面詫異。“媚娘,你真不舒服?……沒事吧?……你們走那麼快做什麼?……”

他實在是滿頭霧水,一片茫然。

回到客棧之內,吳媚與碧蓮亦將門一關,無暇理他。

戚寶山思來想去,忽然一拍腦門。

“是了,必定是女孩子家每月都有的那什麼……原來如此。原來不管是媚娘這樣的女俠客也好,還是閨閣中的千金小姐也罷,這上面卻都是一樣的……”

戚寶山一旦想通,神清氣爽。“那,碧蓮,媚娘,我先上端王那裡,打探打探消息,看看咱家仕林是如何當上這欽差大臣的,哈!”

入夜。

春寒如紗,似有實無。

刑部大牢的陳設比天牢污穢陳舊許多,yin暗潮溼之氣也更重。

兩側囚室之中,人犯各自躺臥,有些不知是病是傷的,發出聽來很詭異的哼哼聲,若是聲音大了,就有獄卒過來喝斥,“叫什麼叫?吵老子睡覺!”

最內一面鐵門,重牢大鎖,與周遭犯人隔開。

四名佩刀官差,不合眼地守在門外。

但一縷微光拂過,李碧蓮仍是毫不費力地出現在鐵門之內。

佘青戴着重枷與腳鐐,坐在一堆稻草之間,正閉眼假寐。

“怎麼,知道我來了,也不肯站起來?”

碧蓮小心提裙,在滿地草絮之間移動。

“大小姐,我若能起身,必定手奉香茗,捶肩敲背,如何?”佘青緩緩睜開眼,目中有隱約血絲。

“得了罷。我瞧瞧——骨頭裂了?”她伸手摸來摸去。

佘青吸氣,“別動,很痛啊。”

“你知道痛啊?”碧蓮口氣不善,“自作孽,不可活。”

“也是。”佘青笑了笑。“——那,其實一點也不痛,我現今無比愜意,無比快活,可否?”

“……吳媚她……”碧蓮懶得理他,只是轉了話題,一時之間竟又不能繼續,遲疑許久之後方繼續下去。“她,應該會如你所願。”

佘青捉住她手,輕輕一吻。“有你在旁照看,我不擔心。”

“關我什麼事?”碧蓮抽回手,狠狠在他傷處擰了一把。

佘青促不及防,差點輕呼出聲。

“……琴姊姊,你好狠心。”他一本正經地地流露出楚楚可憐的哀怨神色。

“別給我來這一套。”碧蓮咬牙,“……我是說,爲何不直接同她說明前因後果,教她如何行事?偏偏要費這個周折。”

“她還沒那個火候功力。”佘青輕嘆一聲,垂下眼眸。

刑部門口,許仕林睏倦地走了出來,忽然有一絲茫然。

昨日點中魁首,今日來不及訪同年,拜座主,放鞭炮,傳喜訊,就已經成了審此大宋第一要案的公差。

且七日爲限,莫名其妙將自己的命運綁在了他人身上。

如今第一日算過去,但走出刑部的許仕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回去何處——是杭州會館,還是晉陽客棧,甚至,端王府?

沒有官邸,沒有官職,沒有品級的所謂欽差,許仕林苦笑。

夜風中茫然忽逝。

一雙明亮溫暖的眸子,如夜色中的寶石,指引給許仕林毫無猶豫的方向。

“媚娘!”他歡喜地前去,握住吳媚的雙手。“這兩日發生了很多事……”

“我知道,我都知道。”吳媚柔柔笑了起來。“你一定已經很累很累了……我們回去罷。”

“好。”

許仕林被吳媚牽着,向客棧的方向走去。

似乎還有很遠的路程要走,但疲憊乃至於飢腸轆轆的感覺,都似消去無蹤。

“仕林。”

夜色中吳媚回頭。

“什麼?”

溫軟的脣堵上來。

許仕林眼前一片虛無,心跳得似要從胸膛躍出。

他慢慢伸手,環抱住觸手可及的嬌軀,將她拉得離開自己更近,更近。

——親密無間,脣齒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