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看着秦深準備好的一堆東西,犯愁道:“能不能別再讓我去陸醫生那裡了?她都開始煩我了。再說她已經沒事了,不用再送了吧?”
“你可以過段時間去一次,不用太頻繁。”秦深對他的抗議置若罔聞,只是同意降低頻率。
秦朗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於是說:“就算我天天去,陸醫生她如果真想跟別人交往,也不會因爲我的出現就放棄。你總躲着不出面,她遲早有天會選了別人。”
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破,秦深有點不好意思了。
秦朗趁熱打鐵:“我看陸醫生她還是很關心你的,既然放不下她,你就該想辦法去爭取。我今晚約了君澤,他都找我幾次了,再不去會跟我絕交的。東西你自己想辦法吧。”
秦深點頭。
……
霍君澤在俱樂部裡打了個噴嚏,繼續看着牆畫。他太喜歡這幅畫了,已經看了幾天,努力想從他貧乏的詞庫中,找出合適的詞來形容自己的感受,不想只用“臥槽”來表達。
其實畫面極其簡單,只有一個不怎麼圓的月亮,可是暗藍和明黃的撞擊,卻讓人有些震撼。這月亮彷彿就是暗夜中唯一的光,孤獨而驕傲。對,就是孤獨和驕傲。霍君澤爲自己能想到這樣的詞彙而沾沾自喜。
他注意到畫的下面有一行英文,這裡面的每個單詞他都認識,可是連在一起就不知道什麼意思了。
轉頭把正在打掃的小伍姑娘叫過來,問她:“一米五,你來看看這寫的什麼意思?”
小伍名叫伍亦敏,個頭不足一米六,霍君澤給人家起了個外號叫一米五。小姑娘個性隨和,也不跟他計較。他本來讓小伍幫他發條招聘信息,找一個鐘點工阿姨,下班後來俱樂部打掃衛生。小伍覺得這工作她自己就可以勝任,便毛遂自薦了,每天下班就來店裡兼職。
伍亦敏看着牆上的字讀了出來:“The_
ground_was_full_sixpence,but_he_looked_up_and_saw_the_moon.”
“哦,這是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裡的句子,我想這個人寫在這兒的意思是在誇你,誇你眼裡只關注夢想,並不在乎世俗和金錢。”
聽了小伍的話,霍君澤心頭爲之一顫。他沒想到在身邊的某處有個人竟如此懂他,彷彿這些年的堅持一下子收到滿滿的回報。他環視下四周,想看看那個人是否就在此處,可並沒發現有誰可疑。君澤撇嘴一笑,算了,知道身邊有人欣賞他就很好。是的,就在身邊。
……
陸依下了班獨自往外走,快走出醫院時,感覺剛纔似乎有什麼熟悉的東西在視野中出現過。回頭尋找,果然看到那輛熟悉的車子。秦深正坐在車上含笑看着她。
陸依停下腳步,回望着他,兩人就這樣靜靜的注視着對方。過了一會兒,秦深從車上下來,走到她面前,問她:“下班了?”
“嗯,你怎麼會在這兒?”陸依問。
“我要說來看病,好像太假是吧?來看人的。”
“你有朋友住院了?”陸依又問。問完才意識道他指的人是誰,懊惱自己爲什麼反應總慢他半拍。
“你別再讓秦朗過來了。我沒事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嗯。”秦深點頭,說:“我送你回去吧。”
陸依上了車,秦深又問她:“一起吃個飯吧?”見陸依有些猶豫,又笑着說:“不會太晚,我保證在你室友下班之前送你回來。不會耽誤你爲她做飯的。”聽他這麼說,陸依不好再拒絕。
秦深帶她去了傢俬房菜館,挑了個幽靜的包間。拿過菜單,秦深問她:“你想吃什麼?”
“我隨便,你點吧。”
“滑蛋蝦仁好不好?”秦深盯着菜單問她,“我媽以前這個菜做得特別好。每次去新的餐廳,如果有這道菜,我都會點。但是沒有看到哪家做得比我媽好。”
聽他刻意提到母親,陸依知道今晚他想談的話題應該是他的家人了。
徵詢過陸依的意見,秦深點好幾道菜,又要了兩聽雪碧。
陸依發現他真的變了很多,人的改變都是從小細節體現的。單從點菜來看,現在的他不再把自己的意願強加給別人,開始關注對方的需求。
“最近網上的那些東西你看過了吧?”秦深問陸依。
網絡上的那些流言蜚語,他向來不太在意。關於私生子的謠言,以前也傳過,他都一笑了之,可是這次竟有些動搖。他很想找陸依聊聊,想她能開解下自己。
“看過,我想你不會在乎那些吧?”
“以前不會。現在有點懷疑了。”秦深喝了口雪碧說。
陸依知道他懷疑的是什麼。讓她驚訝的是他開始喝飲料了,而且是他最抗拒的碳酸飲料。
“其實我的童年,在我媽去世前,還是很快樂的。小時候,我爸特別疼我,只要有時間就會帶着我到處去玩。幼兒園和小學的家長會他從不缺席。我記得上幼兒園的時候,其他小朋友都是媽媽來參加活動,而我們家每次都是我爸。那時候在其他孩子面前,牽着我爸的手,感覺可驕傲了。上了小學,他每天早晚都會接送我,實在太忙纔會讓姜叔來接我。反倒是我媽,幾乎從不出現。在家心情好的時候也會陪着我,不過她心情好的時間並不多。”
“我媽去世以後,一切都變了。可能因爲我媽的去世,他也承受了很多壓力。他不再接送我,不再陪我,說是男孩子要學會獨立。有時候我會因爲想我媽偷偷哭,他看見了就會訓我,說我太懦弱,不夠堅強。秦朗出生後,他的關注都轉移給了秦朗,工作也更忙,每次見到我就只剩批評和指責了。”
“等到青春期,我們的關係就變得很差,幾乎很少溝通。但他依舊從不缺席家長會,聽到老師表揚我,回來也會很開心。大學畢業我本不打算回來工作,他卻想盡辦法逼我回來。”說到這裡,秦深苦笑着搖搖頭:“我不明白,他明明那麼討厭我,爲什麼又要把我留在身邊。”
陸依問他:“所以你懷疑他是在你母親去世後知道了什麼,纔會這樣對你?你懷疑外面傳的那些是真的?”
秦深點了點頭。
“可是,你剛纔對我說的這些並沒表現出懷疑的態度。反而是一直在說他有多愛你,甚至在爲他解釋爲什麼會這樣對你。”陸依看着秦深說。
“有嗎?”秦深疑惑的問。
陸依展顏一笑,說:“也許最近密集的傳聞讓你有些遊移,但只是表面的。你內心深處還是很想告訴別人,他是愛你的,你就是他兒子。”
聽她說完,秦深的臉上也露出了笑。他就知道和她聊聊會有用,她總能看到他看不到的東西。
“可是我曾經真的很仇視他,想從他身邊逃離,甚至他中風不能說話,我還幸災樂禍過。”秦深帶着愧疚檢討自己。
陸依對他做了個嫌棄的表情:“你那是撒嬌慪氣,還是典型的兒童自我狀態。”
秦深單手支着下巴,品味着她的表情,抿嘴笑着。他喜歡聽她說什麼兒童自我狀態,每次被她這樣評價,心裡都會又暖又甜。
“比起你父親對你的嚴格管教,你母親的離世對你的心理傷害更大,只是你一直不敢正視而已。”陸依神情嚴肅的說。
“我印象裡,我媽對什麼都不太關心,包括我。我記得她去世那天是姜叔來接我放學的,到家把我扔下就走了。”秦深想起來,從小姜海生就不喜歡他,但對秦朗就很不一樣。
“我回家看到我媽和往常一樣躺在牀上。做完作業,跟她說我餓了,她也沒理我。等到很晚我爸回來,才發現她出了事。這些年來,我心底多少有點恨她,恨她就這麼拋下我。我想她但凡對我有一點點愛,也不至於扔下我不管。”
陸依聽得有些傷心,眼裡泛起淚花。她沒辦法以一個醫者的心態冷靜的對待,因爲對面這個人是秦深。陸依低頭收拾下心情,過了片刻,擡頭問秦深:“你有沒有想過她不是不愛你,只是因爲生了病,不能愛。”
秦深蹙眉,臉上滿是疑問。
“抑鬱症。”陸依說,“我想她那時已經病得很嚴重,也許很早就病了。當時的社會對抑鬱症還缺乏重視,而你爸因爲忙也沒過多關注她。她不是不想愛你,是愛不動,愛不了。她也不是拋棄了你,只是放棄了自己。”
秦深被陸依的話深深觸動,雙手捂着臉,坐了一會兒後,搓了搓眼睛,對陸依說:“我沒想到是這樣。我恨了她那麼多年,沒想到……”說到最後有些哽咽。
兩人不再說話,安靜的繼續吃飯。
秦深很守時的把陸依送回家。在她上樓之前又叫住她:“陸醫生。”
這稱呼很久沒聽到了,陸依回頭問他:“什麼事?”
“你哪天有空?我想再約你。”
陸依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轉身上了樓。
秦深本來憂鬱的臉上終於露出釋然的笑,這答案對他來說已經很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