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沒想到安言會出口說她,頓時面目變兇,轉身怒瞪着安言,“還沒有天理了?我做了什麼你要這麼出口罵人?!”
安言嘴角抽了抽,還真是賊喊捉賊吶。
她揚起眉,看着那婦女兇惡的臉,腆着五六個月大的肚子,一副我最大的樣子,安言冷笑,“我出口罵人?你怎麼不看看你做了什麼?撞一個孕婦你還有理了?”
白喬此時捂着嘴,被長髮覆蓋住了大半張臉,讓人看不到她眼裡的神情,卻可以看到她異常蒼白的臉色,安靜地站在安言身邊,很沉默。
那孕婦眼中閃過了些不自然,但是在看到安言跟白喬的狀態時驀地挺了挺自己的腰身,瞪着眼睛出聲,“有眼睛的都看的到誰纔是真正的孕婦,我在這裡安安靜靜地洗手,你突然間就罵起來了……”
安言上前一步,真是見不慣這種人的嘴臉,“大姐,你還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良心不會不安麼?這就是你給你肚子裡的孩子做的榜樣?故意撞人不道歉不說,還要強詞奪理,素質都喂狗去了?”
白喬伸手扯了扯安言的衣服,但是轉而被安言握住了手指,無聲地安慰她。
洗手間里人不多,但是僅有的幾個人都將目光放在她們身上。
那女人端起孕婦的架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安言跟低頭站着的白喬,而後冷笑了一聲,“你是她妹妹還是姐姐?長的這麼像不知道學學她,要出來懟我,我跟你們講,我肚子裡的孩子要是出了什麼事,你們死定了。”
這是潑皮孕婦慣用的伎倆,關鍵時刻總是會用自己軟弱的地方來當做自己的保護傘,而此刻,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安言和白喬着實不太像是個孕婦。
加上她們是兩個人,而對面那個大着肚子的女人只是孤身一人,所以看起來倒真的像是她們兩人合力欺負一個孕婦。
白喬嘆氣,掐了下安言的手心,很是無力地出聲,“安言,算了,我沒事,我有話跟你說,我們先出去。”
安言轉頭看着白喬異常蒼白的臉色,心裡一陣擔心,想了想冷眼瞪了一下那個女人,“您長點心吧,下回你撞到別人可能就這麼容易過去了。”
那孕婦掐着腰,眉毛挑的老高了,氣勢洶洶的樣子。
安言扶着白喬離開了,身後還傳來了那女人絮絮叨叨的責罵聲,甚至不停地跟周圍人說着自己如何如何冤枉。
女士洗手間門口。
蕭景頎長的身影在那兒,長身玉立,看起來很是英俊。
安言出去的時候,正看到他在兜裡摸着什麼,人雖然看起來淡漠,可還夾雜這一層淡淡的煩躁。
見到她們出來,蕭景率先走上前,目光從白喬臉上滑過,隨後落在了安言身上,“安言,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就要進去找你了。”
白喬口罩下的嘴脣勾了勾,擡眸看着蕭景,“蕭總,好久不見。”
男人淡淡地嗯了一聲,什麼話都沒說。
安言要跟白喬說話,但是蕭景還在這裡,好在男人看穿了安言的心思,靜靜覷了她兩眼,隨後擰眉道,“別聊太久,我去抽根菸。”
她點頭,“好。”
她們沒在婦產科,而是在vip樓層的休息區。
今天溫城沒下雨,可是空氣卻比以前要冷了太多,白喬明顯穿的比較少,安言握着她的手指時都是冰冷的,幾乎沒有熱度。
白喬臉上還帶着口罩,低着頭,一旁放着她那個超大號的黑色帆布挎包。
“白喬,能跟我說說你這些日子去哪裡了嗎?說實話,我挺擔心你的。”
她的案子開庭的那天,安言沒能和她說上話,白喬直接被警察帶走了,從此銷聲匿跡。
白喬默默抽回自己的手指,目光有些灰敗,臉色不太好,精神很差,“我手指太冷了,別把你一起弄冷了。”
她將手指揣進自己兜裡,才鬆開咬着下脣的牙齒,慢慢開口道,“我很早就出來了,入獄的日期已經定好了,我生下孩子一個星期之後。”
“安言,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別在因爲我的事情費心了,這都是我應得的,我心甘情願。”
白喬說這話時,目光毫無焦距,像是在看空氣,又像是什麼都沒看。
安言就那麼側頭看着她,慢慢擰起眉,隨後閉了閉眼,“你這些日子在哪兒?爲什麼不來找我?”
最起碼,安言覺得她是值得白喬信任的。
白喬遲疑了一下,腦中突然間想起來她剛剛被關進看守所那天蕭景對她說的話,她已經拖累安言夠多的了,不能再給她添麻煩了。
於是笑了笑,輕輕啓脣,“我有朋友接濟我,我這些日子一直都在……他那兒,所以沒來得及找你,你放心吧,我沒什麼事兒。”
沒事嗎?
怎麼可能沒事?
而她的朋友,既然當初她都能躲到自己這裡來,那白喬怎麼可能還有什麼朋友呢?
光是想想,安言就替白喬苦,未來一片黑暗,要面臨牢獄之災,還要做單親媽媽。
她基本上不可能再靠白喬這個身份出去賺錢,名聲盡毀,甚至只要她以自己的形象出現在大街小巷就是被人打被人罵的情形。
這樣的話,她一個人要怎麼生活?
而當幾個月之後孩子出生,她要去坐牢,那孩子怎麼辦?
難道交給秦淮撫養麼?
可是秦淮現在的準太太沈清歡絕對不是一個好應付的人,安言想,要是被她發現了秦淮在外面有私生子,秦家指不定會鬧得天翻地覆。
“你懷孕的事情,秦淮知道嗎?你好歹跟了他這麼多年,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結果。”
很多年就糾纏在一起的兩人,兜兜轉轉,竟會演變成如今的結果。
白喬目光驀地複雜,眼中多多少少還是含了怨恨,她右手掌心慢慢覆蓋上自己的腹部,隨後慢慢閉起眼睛,無力搖頭,“他怎麼可能知道?他如今佳人在懷,事業愛情兩豐收,怎麼可能還記得我?”
上回她剛剛被……接出看守所,知道了秦家現在正在世紀酒店舉行週年慶,彼時她剛剛得知自己懷孕不久,懷着滿心希望去世紀酒店找秦淮。
可是自己最終得到的是什麼?
那時是在世紀酒店的二樓,秦淮明明已經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她,她身上穿的衣服和周圍格格不入,看起來十分落魄,
她絞着手指,張了張口,一個秦字卡在了喉嚨裡,因爲秦淮幾乎是摟着他懷中的女人和她擦肩而過的——
那女人穿着裸粉色的長裙,胸部靠下一點的位置上有着深紅色的水漬,應該是紅酒弄髒了禮服,而女人噘着嘴在抱怨着什麼。
白喬眼睜睜地看着秦淮伸手攬着她的腰將那明豔動人的女人往自己的懷中帶,而他低頭俯身,不知道在那女人耳邊說了什麼。
只見那女人立馬展露笑顏,手指握拳打了下男人的胸口,兩人動作親密,像是在調情。
那一幕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白喬當時在慶幸,還好她沒有將自己懷孕這個消息告訴秦淮,要不然現在這個小生命很可能已經不在她肚子裡了。
可就算這樣,她自己如今都在考慮要不要拿掉孩子呢?
她只是保外候審,應該說都不算候審,畢竟刑已經判下來了,而她無力也無心去改變什麼結果,所以早點進去,遲點進去好像並沒有什麼區別?
安言的眉頭卻擰的死緊,看着她,“他後來難道沒有找過你麼?”
上回秦淮的訂婚宴之後,那人那樣子安言甚至都不禁在心裡想他是不是很愛白喬,畢竟人的真實情感到了一定的地步很難僞裝也很難控制。
白喬愣了愣,眼睛眯了眯,隨後道,“我不清楚,不過他應該沒有找我的理由,當時我就站在他身邊兩米不到的位置他都不曾看我一眼,難道我還指望他日後能找我麼?”
隨即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想,他唯一能找我的理由大概是想徹底跟我扯清過往,我畢竟是他人生的污點。”
既然是人生的污點,那麼肯定是個人都想要洗清的。
加上,她人生最灰敗的那天,他正攜手未婚妻出席各種盛大的場合,接受各家媒體的採訪,彼時她正坐在囚車裡,四周都是細密粗實的鐵柱,幾乎連蚊子都很難飛進來。
安言握住白喬的手指,“你搬過來跟我一起住,我照顧你,孩子出生以後我們再說。”
白喬低頭看着自己平坦的腹部,現在不過堪堪三個月,自然什麼都看不出來,也什麼都感受不到——
可是這裡面卻實實在在孕育着一個生命,這種感覺很奇妙。
可她卻嘲諷地笑了下,語氣決絕,“他如此待我,我憑什麼要生他的的孩子呢?以後我的孩子註定只能成爲私生子,見不得光,永遠活在人後,我不要。”
安言心裡驚了驚,慢慢開口,“白喬,難道你是想……”打掉他嗎?
後面這句安言沒說出來,因爲這樣做實在是太過於殘忍,身爲母親,就算在最艱難的時候也不應該拋棄自己的孩子。
白喬撩脣笑了下,目光過於明淨,“難道我不應該嗎?”
她要去坐牢,兩年。
孩子應該給誰帶,她沒有親人,幾乎也算的上沒有朋友。
按照常理來將,孩子出生之後只能送去秦家,可是秦家是什麼地方?
他們不會接受一個戲子,自然也不會接受戲子生的孩子,雖然都是骨肉,可是現在有一個名門閨秀爲秦家開枝散葉,誰還會在乎她生的孩子?
到時候,她的孩子要是真的進了秦家,就算僥倖被留了下來,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而那麼小點的孩子,沒有母親在身邊,父親也不愛,人生註定也會不快活。
甚至有可能,秦家人爲了秦淮的未婚妻,私底下將她的孩子送人都有可能。
想到這裡,白喬不禁笑出了聲,“安言,我的人生到此,已經徹底走入了死衚衕,沒人能救的了我。”
安言從頭到尾擰起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開過,某個想法在心裡呼之欲出,“我幫你看着孩子怎樣?等你出來,他還是好好的。”
白喬側頭安安靜靜地看着安言,目光過於沉靜,安言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能再度勸她,“沒有人的人生會徹底走進死衚衕,上帝爲你關了一道門的同時也會爲你打開一扇窗,有人會從那裡伸手拯救你。”
“可是我的那扇窗已經被釘滿鐵釘的木板焊死了。”
安言提議,讓白喬今天就跟着她回去,可是白喬堅持說,自己有朋友會來接她,不願意跟安言回去。
到最後安言隱隱怒氣了,“白喬,你哪裡有什麼朋友?我們之前其實不熟,你要是真的有朋友的話但是被緋聞纏身的時候就不會打包來找我,更加不會一直賴在我家。”
白喬看着安言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無奈地嘆氣,“安言,看破不說破,你怎麼不懂呢?這麼久我既然都能活得好好的,說明真的有人在照顧我啊。”
她話音剛落,白喬的電話倏然間響了起來,她嚇了一跳,身體都顫抖了下,隨後對安言揚起手機,頗爲輕鬆地道,“你看,他來接我了。”
安言擰眉看着白喬對電話裡說了兩句話,隨後轉頭看着安言,“我要走了,安言,我過幾天來你的公寓收拾我自己的東西,我的事情我有考慮的,你別爲我擔心了,好嗎?”
說完,她重新將口罩戴好,對着安言露出會心的一笑。
安言一陣心疼,張了張口,“白喬,你考慮一下我的建議,我們還是朋友,不是麼?”
白喬將包挎在肩頭,深深看了安言一眼,隨後點了點頭。
和白喬分別,蕭景找到安言,見她一個人坐在休息區,低着頭,長髮掩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蕭景慢慢踱步走過去,腳步聲不輕不重,但這種寂靜的環境下,她絕對聽得見,可是安言沒有擡頭。
男人在她面前站定,氣息淡漠,目光筆直地落在她身上,半晌,見她還是沒有反應,蕭景慢慢蹲下身,幾乎和她差不多的高度,開口,“找了那麼久牽掛了那麼久的人,現在終於見到了,你在惆悵什麼?”
女人沒睜眼,而是將整張臉都埋進掌心,悶悶地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其實過的一點都不好?”
蕭景眸光微閃,慢慢伸手將她的長髮撥到後面,看着覆蓋在她臉上的纖細手指,慢慢開口,“她過得……不好麼?”
“嗯,很不好。”
安言倏然間從掌心之中掀眸看着蕭景,“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恨過人,現在我明白了就算有的人受到了懲罰,當初造成的傷害早就無法彌補了。”
她哥死了就是死了,屍體早就成爲了骨灰。
而她也曾失去過重要的東西,還經過她哥經歷過的痛苦,就算如今讓始作俑者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可那些失去的能重新回來嗎?
白喬的人生也不可以重新來一遍。
蕭景定定地看着她,眸色諱莫如深,嗓音極其沙啞,“那你告訴我,你恨誰?”
安言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紅,雙手狠狠掐着手心,“我恨當初將我變成這個樣子的所有人。”
那天,安言說,她恨讓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所有人。
這個所有人當中,有他蕭景一份。
那刻,心裡涌起無邊苦楚的同時更多是慶幸。
他能好幾年找不到她,那麼她要是徹底將他忘了的話,蕭景覺得她就有本事讓他一輩子都找不到她。
所以他很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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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接下來怕是有大事情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