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郎林和馮永銘對話的時候,走廊裡卻傳來吵鬧聲。
“你放開他,你這樣做會出人命的!”一個護士叫道。
鄒興掐着阿芳的脖子走進了病房,“你當着太太的面交待,是不是你害了她!她的衣食都是你負責,只有你最有可能下藥!”
阿芳被鄒興掐住脖子,臉脹得通紅,說不出話來。
“你太沖動了,你這樣掐住她,他怎麼說話?”馮永銘說。
鄒興這才放鬆了手,阿芳劇烈地咳嗽。
“說,是不是你害了太太?”鄒興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我怎麼……可能會……咳咳……害太太呢。”阿芳一邊咳嗽說。
我心裡當然知道不可能是阿芳,阿芳跟我這麼長時間,在我最慘的時候她也沒有背叛我,我和她親如姐妹,她當然是不會害我的,但我現在說不出話來,只是急得瞎比劃,以前又沒有學過手語,比的一點章法也沒有,他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表達什麼。
還是馮永銘聰明,他遞過來手機。
我在手機上打出一行字:不可能是阿芳,阿芳不會害我,你們不要冤枉他。
馮永銘將我打出來的字遞給鄒興看,鄒興看了,這纔不吭聲了。
鄒興和阿芳最近關係挺好不錯的,但他今天還是爲了我對阿芳動粗,可見他也是護主心切。
“阿芳,你給秋荻的公司打電話,就說秋荻身體不適,暫時無法出席股東會,相關的議程暫緩,其他的你不要多說。”馮永銘說。
“好,我這就打電話過去。”阿芳哭着答應。
“秋荻失聲的消息暫時不要說出去,郎醫生,我們現在是馬上轉院呢還是繼續在你這裡治療?”馮永銘問。
“還是轉院吧,我有一個朋友治咽喉方面是專家,我給他打電話,你們到他那裡去治療會更好一些。”郎林說。
“謝謝郎醫生,請務必保密。”馮永銘說。
“這個我懂,你放心吧。”郎林說。
我被轉院到了一家相對專業的耳鼻喉專科醫院,這是一傢俬立醫院,聽馮永銘說,這裡的院長是郎林的朋友。
接下來當然是一系列的檢查和治療,馮永銘問醫生我什麼時候可以恢復,醫生只是說他會用最好的方式將我的聲帶慢慢恢復,但是到底能不能徹底恢復,他也沒有把握。
也就是說,我也許一輩子都不能說話了。
到底是誰在害我?爲什麼要把我變成啞巴?他們怎麼能這麼惡毒?是二叔還是其他人?
如果從利益角度來看,最有可能的就是二叔,我本來是要當上董事長的,但如果我變成了啞巴,齊氏的股東們絕對接受不了由一個啞巴來當董事長,我永遠也不可能當上董事長了。我上不去,那當然就是二叔的天下了。
當然這也只是我的猜測,凌雋和我在萬華市有那麼多的對頭,任何一個對頭都有可能害我,而且都有足夠的動機和理由害我,到底是不是二叔,我也不敢肯定。
以前我很羨慕聾啞的朋友能比劃漂亮的手語,覺得那極美的事,現在我自己變成了啞巴,我才知道那到底有多辛苦。
能說話的時候,可以大聲對人咆哮,可以用聲調和語氣的變化來表達自己的情緒,現在說不出話來了,再怎麼急也只能慢慢比劃,就算是心裡的怒火都快要將自己焚盡了,也不可能用語言渲泄出來,這是旁人很難理解的痛苦。
這是一種真正不能言說的痛苦。
我讓阿芳給我從書店買來學手語的書,開始學習手語。我如果真的恢復不了,那我也得面對現實,雖然這個現實殘酷得讓人窒息。
災難並沒有因此而停止,兩天以後,我的身體又有了新的問題,我的腳不能動了。
我的雙腿好像和我的身體分離了一樣,完全不聽使喚,我站不起來了。
檢查過後,醫生說的那一系列的專業術語我並不是聽得很懂,只知道我依然是中毒所致,而且中的是慢性毒,這種毒已經在我的體內潛伏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現在毒發了,影響到了神經,我的腳就不能動了。
至於什麼時候能好,醫生也只是說他們會積極治療,但到底什麼時候能夠恢復,那要看我的身體狀況而定。
而且我現在住的是耳鼻喉專科醫院,我要治腿,就還得轉院。
這一次,我是真的崩潰了。
我不但成了一個啞巴,而且我還成了一個坐輪椅的人。
我知道這世上有許多堅強的人雖然身上有多處殘疾都還堅強地活着,而且還在她們各自所在的領域作出了不俗的成績,但我不是她們,我沒有那麼堅強,我扛不住了。
成了啞巴我也就認了,如果還要讓我啞着坐輪椅過一輩子,那我真的接受不了,我已經失去了父母,我的愛人又變成了一副醜陋的怪樣子,而且拒不和我相認,現在我又成了一個廢人,一連串的打擊讓早就讓我身心俱疲,我無力承擔這樣連續的重創。
人生太苦,生活太累,我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厭倦。
我想到了死,這一次,是真的想死了。
如果我以現在的狀態苛活下去,也只能成爲別人的拖累,這樣活着,有什麼意義。
我躲在被子裡用阿芳給我找來寫字和她交流用的紙和筆寫下一條簡單的遺囑,大概意思就是我名下所有的資產,包括齊氏的股份,全部由我的兒子齊志軒繼承,在軒兒沒有成年以前,交由馮永銘託管。
這件事太大,其他人做不了,只有拜託他了。
我將遺囑放在枕頭底下,然後無聲地哭。
阿芳連續守了我好幾天,也是累得不行,在我的勸說之下,她終於回去休息了,病房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
夜已經深了,我從病房上趴下來,拖着殘腿向前病房外面爬去,我住的病房在七樓,只要我能想辦法落下去,我就可以不再承受這些痛苦了,一了百了,遠離這個痛苦的世界。
我在醫院的走廊裡像動物一樣用手着力向前爬行,值班護士都圍在房間裡不知道在說笑什麼,並沒有人發現我從病房裡爬了出來,我努力地爬向走廊盡頭,我只要能翻上那個圍欄然後往下掉,我就可以徹底解脫了。
我這都不能算是跳樓,只能算是掉樓,因爲我腳使不上勁,根本談不上跳,只能是借地心引力往下掉,我甚至連跳樓的資格都沒有,我竟然沒用到如此地步。
我終於爬到了走廊盡頭,我扶着牆努力想爬上圍欄,但我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那個能力,我手力量太小,根本不足以將我身體從地上提起來,兩隻腳像一對沉重的木頭一樣拖累着我。
我忍不住又哭起來,我竟然連死的能力都沒有。
就在我欲生不得欲死不能的時候,走廊裡響起了腳步聲,一個人影慢慢地向我走了過來,他分明是看到了我,也看出來了我想要幹什麼,但他並沒有着急來阻止我,因爲他明顯已經看出了我是沒有能力爬上圍欄的。
單看身形,我就知道他是馮永銘。
他停下,並沒有伸手來扶我,而是摸出一根菸,點着狠狠地吸了一口。
我擡頭看着他,走廊昏暗的燈光照射着他修長的身形,在牆上留下更長的影子。
“要不要我幫你?”他終於說話。
我說不出話,只有無聲地哭。
他彎身將我抱起,放在了圍欄之上。
夜涼如水,城市的燈火在凌晨閃得格外寂寥,夜風吹起我的頭髮,我冷靜了許多。
“如果你掉下去,明天會上頭條,那些仇富的人會說你這樣的有錢人都想着要死,肯定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然後你爸爸創下的齊氏企業就會在你兩個叔叔手裡慢慢敗光,然後軒兒將永遠沒有媽媽,然後這世界依然還是這樣,並不會因爲你的離去而改變。”他說。
我說不出話,只是緊緊地抓住圍欄,我其實有些害怕了。
“你是萬華市最年輕的總經理,未來還會是最年輕的董事長,你才二十一歲,像你這樣年齡的女子,還在念大學,她們還在爲畢業後是否能找到一個好的工作而擔心,而你卻掌控着一個集團公司,齊秋荻,不要總認爲你有多慘,這世界上每天都發生着很多悲劇,你絕對不是最慘的,死是很輕鬆的事,而勇於面對困境,纔是強者的特徵。”他接着說。
“你看,這夜很黑很黑,但是過一會兒,你就能看到太陽升起,這世界就又變得亮堂起來,活着就有希望,這是最簡單的道理,你怎麼能求死,你有什麼權利放棄自己的生命?你爸留下的齊氏你振興了嗎?軒兒你養大了嗎?”他接着說。
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像在對我說,又像是在對他自己說。
我雙手摟緊了他的脖子,他知道我不想死了。
“秋荻,你不要有求死之心,你要爲我而活着,你不是一直要我承認我是凌雋麼,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就是凌雋,我在那場車禍中沒有死,但是我被毀容了,我現在的樣子,是我精心弄出來的造型,你知道川劇中的變臉嗎?我的妝就類似於那種。”他說。
我心裡不知是悲是喜,他終於承認了他是凌雋,在我變成啞巴之後,他終於承認了。
我的愛人沒有死,他果然還活着,他就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