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這場風波的起因既然私淑了歷史,結局當然也就跟歷史大同小異,周承濟被踢出局,被周長祿關在家裡反省,淩氏的管家權被剝奪,顧可貞掌管周家,當然,淩氏怎麼說也還是婆婆,周曉嵐倒也罷了,周曉錦卻不是省油的燈,顧可貞有了身孕,也不宜操勞,玫枝便成了顧可貞的左膀右臂!
周曉京恍然大悟,怪不得前幾日周曉越來給她送時鮮水果,言語中問到,若是淩氏把管家權交給顧可貞,顧可貞應付不了周家那些人怎麼辦?周曉京當時就告訴堂姐:“難道堂姐管理公司還要事事親力親爲麼?只要有得力的左膀右臂,再有十個周家也不愁管不過來!”
所以周曉越纔會選玫枝殺回周家的,周曉京想,這位堂姐的性子也在潛移默化了,若是以前,她只會跟繼母硬碰硬,哪裡懂得用這些迂迴策略?
百般紅紫,芳菲落盡,杏樹上結滿了青青的果子,欄杆底下那幾株西洋種的闊葉樹長得高大茂密,綠樹成蔭,翠煙畫橋,宜人心境。
顧可貞似乎永遠是那樣波瀾不驚,引着周曉京走到樓上,笑道:“二妹的屋子還是原來的樣子,你難得回來,進去看看吧!”
周曉京走過幽長的,靜謐的長廊,紅木地板踏在腳下發出聲聲悶響,周曉京還沒來得及回答,驀然在一扇淡棕色的橡木門前駐足,她轉身對可貞道:“大嫂,我想到三叔的房間看看!”
顧可貞仍舊不瘟不火地微笑道:“好吧,我拿鑰匙來給二妹開門!”
三叔的屋子看起來已經好久沒有涉足了,牀榻,地板,桌椅上,都積滿了厚厚的灰塵,三叔的死對祖父母的打擊很大,當初祖父就嚴令,將屋子裡的一切都原封不動的封起來,誰也不許進來,周曉京記得那時她哭着要到三叔的屋裡來,卻被一向和藹的父親嚴厲呵叱,她還委屈地哭了好久好久。
祖父母去世後,周家人更不會到這間屋子裡來了,因此這裡的一切,還保持着三叔那一晚離開時的樣子,周曉京遊目四顧,瞬間有一種穿越時空的錯覺,只覺得三叔的笑容如三月間清朗和煦的陽光,他抱起周曉京,大笑着轉了一圈又一圈。
啪噠!一顆眼淚打在塵土幽積的地板上,激盪着苦樂年華的彼岸之花。周曉京抹抹眼淚,準備出去,就在這時,桌上的一張便箋紙引起了她的注意,周曉京拿起來,撣一撣灰塵,雖然字跡仍舊模糊,但還是可以依稀認出,上面抄寫了《詩經》裡的兩句詩: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這是三叔抄着玩的,還是......感於情事?那時候三叔還沒有女朋友,但是否有心儀的姑娘呢?卻是誰也不知道了。
美好的年華,似錦的前程,可能會出現的甜蜜愛情,都被利刃無情地斬斷了!不知三叔在那一邊可會覺得寂寞冷清?
周曉京小心地將便箋紙放回原處,靜靜地走了出去。
周家起了風波,二叔氣得火星四濺,淩氏三分真七分假地生起病來,顧可貞忙於周全家事,周曉京便十分知情識趣地告辭了。
在周家的時候不覺得,一回到江灣公寓,霍雲帆的影子又在她腦海裡亂飄亂轉起來,只有邵媽媽喜氣洋洋的,她的小孫子康復如初,還比原先更加白胖了。周曉京問了她一些情況,又打發秀枝買了好些東西送到邵媽媽家去,邵媽媽看到周曉京略顯清減的面容,心疼地摟着她道:“這些日子委屈你了,飯都沒得吃好吧,不要緊,以後媽媽給你一日三餐變着花樣的做,管保叫你比原先更胖!”
周曉京拼命搖頭,開玩笑道:“媽媽別害我啦!這是我好不容易見到的減肥成果,媽媽再給我補得比先前更胖,我可就前功盡棄了!”
邵媽媽一輩子做保姆,孩子養得越胖,她才越有成就感,她纔不理會周曉京什麼“減肥”“減瘦”的話呢!當下不容置疑道:“我不懂這些,總之你想吃什麼媽媽給你做什麼,每一頓要吃得頂到喉嚨眼兒才成!”
周曉京心想那樣的話,過不了多久她去做衣裳就得做超大號的了,手指也要長成紅燜香腸一樣粗!
娘倆正在說說笑笑時,電話響了,周曉京連忙過去接起,果然是他!
“喂!我說你真狠心哪!我放你一週的假,你還就真的磁磁實實地休息了一週啊!我都快餓死了!”電話裡傳來懶洋洋撒嬌的聲音,周曉京差一點沒繃住笑出來,她這裡馬上就要撐死了,他卻說餓死了!
“難道有人不讓你吃飯麼?怎麼會餓死?”周曉京笑道。
“看不見你,我吃不下飯!怎麼辦?”霍雲帆有氣無力地道。
邵媽媽就坐在旁邊剝竹筍,周曉京把聲調放得十分淡定,道:“我明天過去!”
“真的!”霍雲帆的言語裡帶着雲開霧散的味道,他一直提心吊膽地,害怕周曉京會就此提出辭職,沒想到預想中的怪烈拒絕並沒有出現,看來周曉京還是捨不得他的,霍雲帆心裡甜絲絲的。
周曉京心裡卻苦絲絲的,心想,還是當面向他提出辭職吧,要不然他一定會親自找到公寓來,讓邵媽媽知道她在明鏡工作的事,不免又是一套麻煩!嗯,就是這樣,周曉京自我安慰道,這個理由還是很充分的。
邵媽媽擡起頭來,隨口問了一句:“你明天要去哪裡呀!”
周曉京遲滯一下,答道:“哦......我去曦辰那兒!”其實邵媽媽就是有口無心地問一句,周曉京卻做賊心虛地又加上一句解釋,“她的蜜月差不多也結束了!”
夏天來臨,明鏡事務所外的大株闊葉樹綠葉生翠,陰陰如玉,兩株高大梧桐,密影匝地,爲了預防蚊蠅,職員們薰起了艾草,空氣中瀰漫着煙火燎出的清苦氣息。
周曉京同一層的同事們打了個招呼,就要上樓,沈四喜穿着一身櫻紅色水漬紋軟緞走了過來,笑嘻嘻地把一盒香米分遞給周曉京,悄聲道:“莊律師送給你的!”
周曉京頭皮一陣發緊,匆匆對沈四喜道:“麻煩你跟莊律師說一聲,叫他不要送東西來了,他若再執意要送,沈小姐就收下用好了!”
沈四喜欲要跟她說別的話,周曉京已經上樓去了。一邊上樓,一邊安慰自己,用不着爲莊傑暉的事頭疼,一會她辭職出來,就跟明鏡沒有絲毫關係了,莊傑暉想找她都找不着!
走過樓梯拐角時,周曉京看到滿窗新發的綠葉,碧透了初夏的嫋嫋雲煙。無緣無故地,心裡忽然撲騰撲騰的跳起來。
周曉京努力推開霍雲帆的辦公室厚厚的門,心頭異常沉重,霍雲帆的滿臉肅容隨即出現在她眼前,在周曉京重新回來明鏡的這天早上,霍雲帆的辦公圓臺上添置了一盆茶梅,枝葉間點綴着粒粒新蕊,花葉經了朝露,散發着燻人欲醉的芬芳,花草的天然清新,好似舞着翅子的精靈,鑽入人的每一個毛孔,把復甦的氣息沁入她的身體髮膚。
周曉京一怔,霍雲帆的臉色好像很凝重的樣子,難道她已經知道自己打算辭職的事了?不對啊!辭職的計劃除了周曉京和舉頭三尺的神明之外,可沒半個人知曉啊!
當霍雲帆擡起頭來,看到分別了一週的那個人時,一股狂喜奔涌而出,他高興地站起來,笑道:“曉京,你來得正好!你看誰來了!”
周曉京眼鋒稍斜,早看到了坐在會客長椅上的一對新人,男的身着筆挺的藏藍色西裝,架着金絲眼鏡,溫文儒雅,女的穿着大紅絲絨窄袖旗袍,外面罩一件大紅絲絨小坎肩,一頭光滑的鬈髮用紅色緞帶束起來,卻不是陸昊然和程曦辰夫婦是誰?
奇怪的是,周曉京相隔近一月沒見到程曦辰,第一個念頭既非高興也非恭喜,而是在暗想,果然這謊話是不能隨便說的,昨天騙邵媽媽說去看程曦辰,結果今天居然是明鏡見到了她,幸虧她沒跟邵媽媽說去還錢,不然只怕今天在大街上就要遇債主!
程曦辰見到周曉京,並沒有新娘子的眉花眼笑,嬌羞幸福,而是滿臉的愁容,就連陸昊然也是一臉的鬱結之氣!周曉京的心裡“格登”一下,你們二位,不是那個什麼.......不和諧吧!
程曦辰一下子撲過來,珠淚欲墮,道:“曉京,這回你可一定得幫幫我!”
周曉京傻了眼,你的新科老公現就站在這兒呢,你撲過來讓我幫你,這不科學吧!
陸昊然嘆了口氣,走過來拍拍妻子的肩,溫言道:“曦辰,你別嚇着曉京,咱們慢慢跟曉京說!總會有辦法的,你也別太着急!”
到底出了什麼事?周曉京心念電閃間,轉過了無數個念頭,難道程曦辰患了不孕症?才度完蜜月,就是沒懷上孩子也用不着着急呀!再說這事兒得請醫生和你老公幫忙,對吧!難道是婆媳不和?這事兒由來已久了,而且好像這裡是偵探事務所,不是家長裡短事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