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中的父親是誰?”幾乎伴着桃木板門“吱呀”一響的同時,周曉京已經一步踏進了陶媽的屋子,霍雲帆握着她的腕子都攔她不住,被她一起拖了進去。
陶媽和守中母子正在說機密話,冷不防進來了霍雲帆和周曉京,母子都是一驚,陶媽下意識地摟住兒子,嗑嗑巴巴道:“你......你你你們.......什麼時候進......進來的?”
周曉京手足顫顫,一顆心快要跳出腔子來了,問道:“守中是誰的孩子?你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要給明鏡事務所寫那封信?崔明棟怎麼會成爲你們的仇人?快說呀!”
霍雲帆眼裡的周曉京,一向都是溫婉嫺靜的,此時卻大異往常,陶媽和守中看見了,更是驚詫,霍雲帆忙勸她道:“曉京,你彆着急,咱們慢慢說!陶媽,你既然想讓我爲你抓住崔明棟,就是信任我的意思,所以,也請您把守中父親的事也說給我們吧!”
陶媽已經知道剛纔跟兒子的對話被眼前這兩人聽了去,卻仍舊側過半邊身子,搖頭道:“你是偵探,抓犯人是你的天職,但是守中父親的事,我不想說!”
周曉京焦急道:“你爲什麼不說?你就以爲周家人個個都是勢利之人麼?就算你對周家心存不滿,也不能讓守中這樣小就跟着你在外面受苦!”
守中年紀雖小,卻極有大人樣,看到周曉京急切的樣子,過來拉着她的手,溫言道:“周姐姐放心,我跟着母親沒有很受苦!”
霍雲帆道:“陶媽,您大概還不知道罷,這位周小姐,就是浦江錦嵐街周家的二小姐,是周長禎先生的親侄女!”
陶媽和守中同時幾周曉京望去,陶媽怔怔地瞧了周曉京半日,方纔說道:“怪不得,怪不得!”淚水卻如斷了線了珠子一樣滾滾落了下來。
守中和周曉京兩人一邊一個把陶媽扶到鋪着木樨花褥子的木榻上,霍雲帆回身去找茶碗和暖壺和茶葉,屋裡沒有茶葉,霍雲帆只向茶碗裡倒了一點茶滷進去,又衝了熱水,遞給周曉京,周曉京餵給陶媽喝了幾口,又拿絹子給她拭淚,陶媽哭了半日,方纔勉強止了哭聲,向周曉京娓娓說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陶媽名叫陶雨霏,父親原本是前清做道臺的,大清皇帝一遜位,如他父親一樣的官員便失了生計,那些心眼靈活的,又在民國做上了官,可是陶雨霏的父親本是個只知讀書的老實人,前清一亡,家道便漸漸中落了。
陶老爺雖是前清官員,思想卻很開化,隱退之後只守着一點薄產,也仍然支持女兒同兒子一樣讀書識字,陶雨霏在學校裡品學兼優,竟比她的哥哥還要出色,就是那時候學校搞聯誼活動,陶雨霏認識了當時還在讀大學的周家三爺周長禎。
兩人傾心相愛,可是周家是浦江有名的實業家,周長禎在生意場上又前途無量,自然不願娶一個前清破落官員的女兒爲妻,周長禎因爲這事,與父母辛苦的抗爭了許久,誰知還沒等周家老爺太太同意,周長禎便出了事。
周長禎出事那晚,先去浦江大飯店參加了霍錦程和陸成秀等人的聚會,然後去芳源街陶雨霏在那裡等他約會,因爲那時陶家一家正在芳源街賃屋居住。
可是當陶雨霏趕到約會地點時,周長禎卻已經倒在血泊中,陶雨霏在暗夜裡慟哭無助,心灰之下本想一死隨周長禎而去的,只是被悄悄跟蹤她的哥哥發現,死拉硬拽地拖回家裡,陶雨霏回到家裡,被父母訓斥一頓後,就被關了起來,所以外面對於周長禎一案如何偵察的始末情形,陶雨霏一點信息也不知道。
霍雲帆和周曉京聽到這裡,心中皆在想,怪不得三叔去世時身邊會帶着一支藍色妖姬,原來果然是要與心上人相會的,那支藍色妖姬,就是準備送給陶雨霏的,周曉京甚至還想到了那次她回周家老宅,在三叔的舊房間裡發現的桌上的一張便箋紙,上面抄寫了《詩經》裡的兩句詩:“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原來那果真是有感而書,當初讓三叔輾轉反側不能忘記的女子,就是眼前這位美貌的中年婦人!
後來沒過多久,陶雨霏就發現自己有孕了,她孃家人本想找個大夫來把孩子拿掉,可是陶雨霏以死相迫,她父母又愛女心切,纔沒有成功。
陶家人經過這一遭,一來怕周長禎的案子扯到他們身上,二來怕陶雨霏與周長禎的事被旁人知曉了,所以那個案子發生不久,陶家就從芳源街搬到了他們的鄉下老家去。等到陶雨霏生下孩子又重獲自由,已經是好幾年後的事了。
周曉京聽到這裡,只覺又是傷心又是欣慰,傷心的是三叔跟陶雨霏有情人終究沒有成眷屬,欣慰的是三叔雖然早逝,卻還留下了守中這個聰明懂事的兒子,周家從此又可多一根頂樑柱了!
陶雨霏未嫁生子的事,終究不光彩,因此她一旦可以自由行動了,就帶着兒子離開了鄉下的莊子,陶雨霏讀過書,想要找一份工作也並不很難,可是當晚周長禎慘死的景象始終在她心裡縈繞不去,如果周長禎沒有遇害,或許日久天長,周家會答應他們的婚事也說不定,再不濟,就算她們婚姻無望,守中也不會成爲沒有父親的孩子,周長禎遇害這樁事就如一塊最深的痛楚,牢牢地長在她的心頭,她仔細回想當日的情形,周長禎曾經說過要參加一個什麼聚會,後來在浦江大飯店鬧得不愉快之後,還曾經給他打過電話,說那些人如何想要壟斷鹽市,如何唯利是圖,陶雨霏想,周長禎是周家的掌中明珠,敢於下手害他的人一定來頭不小,所以她沒有找一般職業女性會去做的那些抄抄寫寫的工作,而是在浦江的大家族中做女傭,這裡做幾年,那裡做幾年,暗地裡打聽消息。
陶雨霏說到這裡,霍雲帆忽然打斷他道:“等等,陶......哦......”他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陶雨霏,叫她陶媽肯定不合適,她的兒子既是周曉京的親堂弟,那麼霍雲帆就該叫她嬸嬸纔是,於是霍雲帆道,“嬸嬸,您說您在浦江的上層家族做女傭探查消息,可是爲什麼沒有到霍家去過,說起來,霍家二爺霍錦程,這麼多年來一直是此案最大的疑兇啊!”霍雲帆可沒記得陶雨霏去霍家做過女傭,如果去過的話,他應當會有印象的。
陶雨霏聽到霍雲帆稱她“嬸嬸”,先已紅了臉,說道:“霍先生太客氣了,我的年紀不大,況且又沒與長禎真正成親,您這樣稱呼我如何當得起?”
霍雲帆笑道:“您當得起!實話跟您講罷,曉京是我的女朋友,守中既是曉京的堂弟,自然也是我的堂弟,我叫您嬸嬸是早晚的事!”
周曉京的臉上飛過兩片彤去,微笑着輕輕啐了一口,道:“就只有你油嘴滑舌的,咱們還是說正事要緊!”
陶雨霏連忙說道:“雖然後來我聽說,警方一致以爲霍家二爺有重大嫌疑,可是我卻相信霍家二爺不是兇手,長禎當時私下裡跟我說過好些關於霍二爺的事,說他是個光明磊落的好人,我相信長禎一定說得沒錯!”
霍雲帆走進一步,深深地望着陶雨霏,又望望周曉京,然後鄭重地陶雨霏鞠了一躬,斂容正色道:“嬸嬸,不瞞你說,其實我不僅是偵探霍朗,還中霍錦程的侄兒,我的真名叫霍雲帆!您能這樣相信我二伯,相信霍家,我在這裡謝謝您啦!”
陶雨霏怔了一瞬,纔想到扶他起來,嘆道:“你不必謝我,這份信任是長禎的。”
周曉京別過臉去,淚眼朦朧了,也許冥冥之中,周長禎把對於朋友的這份誠摯友情已經交給了陶雨霏,只等着這一天,這一刻,能夠向霍家說出自己最誠摯的心意。
霍雲帆做偵探多年,從來也沒有像這一刻一樣,在他查證的當事人面前心潮起伏不已,屋裡衆人沉默半晌,還是周曉京先說道:“這樣說來,您已經覺察到當初害我三叔的人是崔明棟了?”
陶雨霏淡淡點了點頭,道:“還是我剛到陸家來的時候,有一次守中在陸府裡迷了路,我黑燈瞎火地出去找他,誰知卻撞上崔明棟,那天晚上只有一點昏黑的燈光,他那個背影,我一直牢牢地記在心裡。十年前我到芳源街赴約時,半道上就曾被一個高大男人撞到過,那人並不是芳源街的老鄰居,只是後來我被父母關起來,無法出來爲警察提供線索,崔明棟的身形就很像那晚那個人,可是就只有這一個疑點,我還不能真正確定,後來我找機會跟他聊了周家三爺莫明其妙被害的事,崔明棟的臉色就不大尋常,雖然不易被人覺察,可是也隱隱約約覺得,他跟當年長禎被害的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