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雲帆笑道:“攪擾了伯母養病,真是罪過,只是晚輩受警務公所宋警官之託,不得不來走一趟,日前宋警官在市區抓住一幫專門撬鎖入室盜竊的小蟊賊,沒想到審來審去,那羣小蟊賊竟供出他們的帶頭大哥是貴府的一位僕人......”
這時,陶媽已經端出兩碗碧螺春來,周曉京和霍雲帆吃過飯沒喝水就急急火火地趕到這裡來了,這時都渴了,就端起來喝了一口,旁人也就罷了,周曉京自幼養尊處優慣了的小姐,卻知道碧螺春好喝不好沏,水太燙容易把茶葉都燙熟了,水太涼又不出味道,陶媽這兩碗茶水溫剛好合適,把碧螺春的清香的味道都沏出來了,且手腳麻利,卻真是難得了!
周曉京這樣想着,就不免看了陶媽一眼,這一看不要緊,竟發現陶媽也在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周曉京忽然想起來了,剛纔她跟霍雲帆才進來的時候,這位陶媽就看了她好幾眼,當時她也沒放在心上,這時見陶媽盯着她,周曉京不免心中起疑,他們到陸家來是爲着崔明棟,崔明棟在陸家這麼多年,樹大根深,想要收買陸太太跟前的心腹替自己通風報信也不是不可能的,難道崔明棟竟猜到霍雲帆會來陸家找他,因而叫陶媽替她盯着動靜?
想到這裡,周曉京心中一涼,這倒不得不防!
這時陸太太見客人喝了茶,又繼續問道:“霍先生請直言,宋警官說的那位僕人是誰?我們陸家是守法的良民,只要宋警官一句話,誰有嫌疑,我自然要打發他去警務公所接受訊問!”
霍雲帆道:“就是......”
周曉京輕輕咳了一聲,霍雲帆立即會意,對陸太太笑而不言,陸太太在深宅裡快活成人精了,哪會不明白霍雲帆的意思?當即屏退了陶媽並屋裡的兩個小丫頭,待人都散淨了,才笑道:“這回霍先生但講無妨了!”
霍雲帆才又說道:“這人不是別人,就是貴府的護院崔明棟......”
陸太太詫異道:“哦?竟有這事,鄭師傅從老爺子在世時就在陸家當差,雖是僕從,卻十分得臉,老爺子對他很優渥,他一輩子無兒無女的,據我所知,倒積攢了不少銀錢,怎麼倒會出去做盜賊?不是我袒護自家僕從,這事實在是想象不出!”
霍雲帆也知道,說崔明棟與竊案有涉,只不過是他爲了來陸家查案編出的一個藉口,也難怪陸太太不信,可是要讓他跟陸太太合盤托出,他又不情願,默然一刻,只得說道:“這事我也是受宋警官之託......”
這時,只聽簾子外面一聲清脆的微響,陸太太眼花耳聾沒注意到,周曉京和霍雲帆卻聽到了,顯然是有人在屋子外面聽壁角,周曉京情急生智,故作慌張道:“哎呀!我的碧玉手串卻不知道哪裡去了,剛纔進了後宅往大杏樹上一扶時還在的!”
陸太太道:“手串這東西松脫,就是容易掉,曦辰,你陪着周小姐去後院找找看!”
曦辰就引着周曉京出來了!
周曉京出門第一件事,就是站在門前那一株大松樹底下左右張望,果然,在向右拐去的一條曲徑上,看見一個松花色的影子,周曉京微微一笑,她記得陶媽剛纔就是穿的一身松花色乳雲紗的夾褲夾襖,周曉京立刻回過頭來問程曦辰:“這個陶媽是什麼來歷?”
程曦辰在朦朧間也瞧見了陶媽的背影,說道:“她的來歷卻蹊蹺得很!自從美儀慘死,嘉儀被婆家趕出門之後,婆婆的神志有一段時間不大清楚,常常半夜裡慟哭大鬧,本來陸家前有鬧鬼的傳聞,後有命案陰雲,丫頭婆子們就不大願意在這裡再當差了,婆婆又是那個樣子,連原先貼身伏侍她的媽媽都先後走了,家裡剩下的僕人不是極老的媽媽,就是極小的丫頭,一團孩氣,我跟昊然恐怕她不遂心,就想着給她從外頭薦一位可靠的人來,正巧就有這位陶媽找上門來,說願意伏侍婆婆,她辦事利索,人又勤快,婆婆對她也頗爲滿意,況且她工錢要的也不多,只求陸家能夠養活她跟她兒子,供她兒子進學就行了!”
“陶媽還有兒子啊!”周曉京問道,她一邊問,一邊卻拉着程曦辰,循着陶媽逃走的方向找去,只見陶媽叫住一個小丫頭,拉着她進了她自己住的屋子,周曉京不知道那是誰,程曦辰卻遠遠地認出,那是陸家的一個小丫頭,喚作銀蓮的。
程曦辰見陶媽和銀蓮在屋裡半日沒有出來,就遠遠站在外頭盯着她,一面對周曉京努努嘴兒說道:“聽說她丈夫很早就過世了,喏,這就是陶媽跟她兒子住的屋子,婆婆特意厚待她們娘倆兒,揀了一間朝陽的屋子給她們住!”
周曉京道:“真看不出來,這位陶媽看起來年紀不大,相貌既美,行事風度也不像一般下人似的!”
程曦辰轉臉笑道:“你竟也看出來了!我早就這樣說,瞧她的模樣風姿,倒像是哪位大家子的落魄小姐呢!而且陶媽還有個閨名兒,叫雨霏,詩經裡的‘雨雪霏霏’!他兒子跟着先生學這幾句詩的時候,總是爲她避諱,我才知道的!”
周曉京訝然,聽程曦辰這樣一說,這位陶媽的身世卻更加撲朔迷離了!
兩人等了一會兒,只見銀蓮從屋裡出來了,卻不見陶媽,兩人正在猶豫是該追上銀蓮去拷問,還是該在這裡盯着陶媽的動靜時,只聽見身後腳步悉索,周曉京警覺地向後一看,竟是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子走過來了,穿着黑棉布的夾襖夾褲,胳膊底下夾着一摞書和筆墨等物,男孩子容長臉兒,挺翹的鼻樑,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還沒有長開,可以預見到,這孩子再長几年肯定是個美男子。
男孩走到程曦辰的跟前,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叫道:“少奶奶!”眼睛卻直往周曉京身上瞧,笑道,“這一位姐姐我倒沒有見過,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他頭一次見周曉京,也不打生,周曉京心底頓時生出一股莫名的親切感,程曦辰笑道:“這就是陶媽的兒子!”按理說他叫程曦辰“少奶奶”,也該稱呼周曉京一聲“小姐”纔是,但是周曉京不等程曦辰開口便搶着說道:“你剛纔不是叫我‘姐姐’了嗎?就叫我‘周姐姐’好了!”
那孩子叫了一聲“周姐姐”,程曦辰平時就喜歡他乖巧懂事,也就不阻攔,反而對周曉京笑道:“你瞧,人家都吃過晚飯了,他這裡才唸完書回來呢,可真是個好學上進的孩子!”
周曉京含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男孩子答道:“守中!”
程曦辰笑道:“你媽在屋裡呢,快進去吧!”
守中又給程曦辰和周曉京深深鞠了一躬,才進屋去,周曉京望着守中的背影,心想這孩子舉手投足之間,不知爲什麼會讓她產生這種親近的感覺。
程曦辰頓足道:“剛纔應當追上銀蓮問一問的,沒想到守中不巧就在這個時候來了,不知道她跟陶媽有些什麼事?”
周曉京默默無言,這陶媽母子給她一種很奇異的感覺,一忽兒像離得很遠,一忽兒又像離得很近!
這麼一恍神的工夫,纔想起來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周曉京道:“咱們還是回去吧!免得雲帆一個人在你婆婆屋裡也不方便!”
程曦辰道:“不要緊,咱們一出來,婆婆只怕要招丫頭進去了!”
兩人還沒動,只聽後面熟悉的腳步聲傳來,霍雲帆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道:“不......不好了,崔明棟逃走了!”
周曉京失色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程曦辰帶着他們慢慢走開,等到了一處僻靜地方,霍雲帆方纔說出來龍去脈。
原來陸太太終於被霍雲帆苦口婆心地說服了,着人去找崔明棟過來,誰知被遣去的僕人到了一看,就看到崔明棟的屋子門半開着,屋裡卻沒絲毫動靜,僕人推門再看,這次差點沒把魂嚇掉,屋子裡不但見不到崔明棟的人影,地下還橫陳着一具屍體,那僕人認得是日常跟着崔明棟的一個年輕小廝,胸口上插着一把刀,已經氣絕了,僕人失魂落魄地回去,向陸太太回了話,陸太太也大受刺激,霍雲帆安慰了她兩句,就連忙帶了那位男僕去崔明棟的屋子查看了,從陸太太住的地方走到崔明棟的屋子,必須要經過周曉京和程曦辰她們站的地方,兩位女子聽了也非常吃驚,崔明棟怎麼說也是陸家的老人兒了,沒想到卻在這樣光天化日之下殺了人潛逃!
三個人在僕人的帶領下,來到了崔明棟住的地方,崔明棟在陸府中住了兩間青瓦房,還圍着一個小小的獨院,在陸家僕人中也算是住得好的了,進了院兒一看,果然如帶路的僕人所說的那樣,院子裡散亂地擺着一些棄之不用的日常用品,推開門後,屋子亂七八糟,彷彿被什麼人掃蕩過一樣,地下一具屍體,霍雲帆查看了一下,血跡還沒有幹,顯然崔明棟剛逃走沒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