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在遊樂場的時候,高興的事說了一大堆,此刻坐到這樣一個安靜的包廂裡,那些笑鬧的聲音都遠去了,被隱藏起來的傷感情緒才慢慢浮了上來。
元蕭的表情一直很平靜,過去他放不下,捨不得,是因爲不管多渺茫,心底總還存着一線希望,覺得只要自己等得夠久,霍星洲一定會慢慢喜歡上他。
可現在,一切的希冀都站不住腳了,他跟自己在一起或許是歉疚,或許是補償,管他是什麼,反正絕不可能是因爲情意。
霍星文憂傷地看着他,幾次都欲言又止。
看他這個樣子,元蕭反而先笑了,他知道霍星文一直都希望自己和霍星洲好好的,甚至每年生日都要浪費一個願望在他身上,可惜感情的事,哪裡是許個美好的願望就能實現的呢?
元蕭端起面前的清酒杯,送到嘴邊抿了一口,來掩飾脣邊泛起的苦笑。
點的菜陸陸續續上齊,元蕭換了公筷,幫霍星文夾了一點魚片。
霍星文看着他的動作,難過地問道:“小湯圓,你是不是要離開我哥啦?”
元蕭放下手中的筷子,輕輕地笑了笑,點點頭:“嗯。”
霍星文眼裡漸漸泛起水汽:“是因爲文景麼?”
元蕭搖搖頭:“不是,是我自己決定的。”
霍星文顯然不信,語氣激動道:“你別騙我了,我知道是他,我哥也不知道管管,任由他欺負你!”
元蕭站起身,坐到霍星文旁邊,握着他的手,鄭重道:“真的不是他,是我和你哥本來就不合適,怪不得別人。”
聽他這麼說,霍星文更難受了,眼裡的水汽迅速結成水滴,變成了眼淚滑下來。
元蕭趕緊抽出幾張紙巾,輕輕地幫他擦臉。
他和霍星洲的問題,本質上跟文景壓根就沒有關係,真正的原因,其實就是霍星洲不愛他,也從來沒有把他放在眼裡過。
至於那些綁架的細節,他自然不會讓霍星文知道,那件事對他來說,本來就是個噩夢,要是再讓他知道,霍星洲爲了自己的事業,寧願把他交給一個陌生人去救,恐怕連斷絕兄弟關係的念頭都有了。
這幾年,霍星文也算是他和霍星洲之間的見證者了,所以元蕭下定決心後,霍星文也就不再多問什麼,只是眼淚一直流個不停,非要元蕭再三保證以後會和他常常聯繫才止住了。
***
偌大的辦公室一遍一遍迴盪着電話裡的機械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霍星洲摁下掛斷鍵,把手機隨手扔在了辦公桌上,仰靠在座椅裡,揉了揉太陽穴。
從前天開始,他就一直隱隱地不安,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所以前天晚上,他特意早點回去,結果元蕭卻很晚纔回,而且看上去狀態那麼差,他嚇了一跳,想問問怎麼回事,卻被元蕭拒之門外。
昨天早上,元蕭看起來似乎好了很多,恰好公司有急事,他只能先趕回公司處理,結果忙了一天回去,元蕭卻不見了,臥室裡他的東西突然都消失了。
那個時候,霍星洲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麼,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訴他,元蕭搬走了,而且沒有跟自己說過一句。
從昨天到今天,他給元蕭打了好多通電話,一直都是正在通話中,元蕭估計是把他拉黑了。
左思右想,這事只可能跟文景有關,所以這邊一忙完,他就讓方周去查了。
清脆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個時候會來敲門的,想想也只有方周了,霍星洲打起了一點精神:“進。”
進門的果然是方周,只是,這個一向鎮定不似常人的助理,面色卻有點不同以往。
霍星洲看了一眼他手裡的U盤,沉聲道:“怎麼回事?”
方周把U盤插進桌上的筆記本之後纔開口:“公司的內部通話錄音被動過。”
“是文景?”
“是。”
此時,方周已經把文景拷貝的錄音找出來了,霍星洲挪動鼠標,點了播放。
幾分鐘後。
霍星洲聲音裡像結了冰:“去一趟人事部。”
方周跟在他身邊工作多年,自然瞬間就能明白他的意思,聞言二話不說就去了人事部。
霍星洲背挺得筆直,看上去依然是那個清冷矜貴的大少爺,和平常並無二致,但他的內心卻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三年前,霍星文上學途中被綁架,他的對家以此來要挾他放棄手頭的項目,其實這些下作手段對於他們這樣的家庭,早就聽過見過不少。
對方的底細他早就摸了個透,知道他們不敢真正下手,只會把人關起來,當作挾制他的籌碼。
而手頭的項目已經在進行中,根本不可能讓出去,否則違約的話,對公司、對跟進這個項目的員工都是不可估量的損失。
而他作爲公司的老闆,當然不可能在背後給員工捅刀子。
所以他本人是絕對不可以出面的,但私底下,他已經派了很多人,做了萬全的準備,霍星文的安全,早就在他的監控之下了。
霍星洲承認,當年他的確是利用了元蕭對自己的感情,但他也並非真的鐵石心腸,元蕭整個解救過程都有很多人在周圍保護他,勢必是不會讓他獨自去冒險的。
可是這樣也不代表整件事可以讓元蕭知道,利用就是利用,再多的保護也掩蓋不了利用的事實。
三年了,元蕭對自己的感情,霍星洲很清楚,所以他才選擇一再隱瞞事實的真相。
只是每次看到元蕭真摯的眼神,他都會有種濃濃的歉疚感。
元蕭的感情是那樣純粹、熱烈,不摻任何雜質。
所以霍星洲有的時候會有意無意地逃避他的眼神,甚至想要減少回去的頻率,但和元蕭待在一起卻讓他覺得很舒服,雖然不知道爲什麼。
這就導致了一個很矛盾的現象,他幾乎每天都會回去,大部分時間卻都是待在書房裡。
幸好,他的工作是真的很忙,所以他也正好不去想,爲什麼要這麼折騰自己。
文景給元蕭聽的錄音是剪輯過的,那些額外的保護措施都被剪掉了,元蕭聽到的,只有他對他,赤/裸/裸的利用。
難怪他不打一聲招呼,就默默地搬出去了。
想必是傷透了心了。
***
霍星洲拿回被自己扔到一邊的手機,撥了霍星文的號碼。
結果連打了三遍都被拒接了,霍星洲知道,他這個弟弟,一向喜歡元蕭,現在剛和元蕭見過面,願意搭理自己纔怪了。
恐怕現在還不知道躲哪個角落裡罵他呢吧。
霍星洲苦笑,其實元蕭能去哪兒,以他的能力,要查出來恐怕都用不了五分鐘。
可是查出來之後呢,他對感情一向看得淡,可有可無,若是要分手,現在不管不問,任由元蕭離開,就是最好的方式。
還解釋什麼呢,解釋清楚了,讓他少恨自己一點,好和自己多藕斷絲連一點麼?
他對元蕭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過去他總避免去想,現在卻不得不去想了。
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拖得久了,元蕭只會更絕望,兩人之間,怕是就真的無可挽回了。
可關鍵是,他自己想挽回麼?
以霍星洲的身份地位,想給元蕭什麼樣的補償都不是問題,可是感情卻不是隨隨便便的事。
他如果下定決心要把元蕭哄回來,那一定是抱着和他認認真真在一起的心態才行。
否則,對元蕭來說,只會是更深的傷害。
***
把霍星文送上霍家的車,看着車開遠,元蕭才轉身慢慢地朝家走去。
只是到了目的地卻發現,自己居然依照着過去的記憶,徑直走到了地鐵站。
以前,他下了班,總是從這裡坐地鐵回家的。
只要回家,就能看到那個被他擺在心尖上的人,只要看到那個人,他就心生歡喜。
他甚至矯情地想,這趟地鐵,於他而言,就是那趟開往春天的列車啊。
可現在呢,春天沒了,這趟列車終究是沒有他的位置。
條件反射害人啊。
元蕭自嘲地笑了笑,深深地嘆了口氣,轉過頭換了正確的道。
天已經黑了,路燈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長,一陣雜亂的撲翅膀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元蕭擡頭看過去,距離他最近的一盞路燈下,無數的小蟲子正扇動翅膀,上下飛舞。
這在以往看來,甚至是有點恐怖的,可現在他卻眼都不眨地盯着看了半天,只覺得有意思。
連蟲子都是成羣結隊的,看起來那麼熱鬧。
元蕭突然想到了那句被用爛了的名言:
熱鬧都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果然,失戀的人,都是不世出的大才子。
你看,這一套一套的,怕是朱自清看到了,都要罵他一句自作多情吧。
元蕭緩緩地蹲了下去,前天聽完那段錄音他沒哭,上次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了一整夜,他也沒哭,這麼多年做了這麼多場噩夢,更是一滴淚都沒流過,可現在就看了幾隻蟲子,卻突然就忍不住了。
因爲他終於真真切切地懂得了,從今往後,他真的只有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