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祖之後,又是百年盛世,皇權走到今日與世族必有爭鋒,爲保族人性命,裴氏須早做準備。而西州與央國相隔一個荒地,其中不乏峽谷,可藏兵數萬,若是央國內出現任何動亂,這裡可以作爲裴氏族人撤離的一個選擇。
因此裴鈺的祖父當年選擇與賀蘭倬結盟,除了向西州運送糧草布匹等生活資源之外,還給他送來了裴氏的謀士,助他奪王位,定天下。
西州曾是裴鈺的祖父給裴氏留下的一條後路。但當年他老人家未想到的是西州北方的雍國會因內亂解體,導致流民南撤,在西州附近各自爲營,而正是西州周邊的動盪不斷,才讓裴氏最終不得不放棄西州,族內謀士也逐漸退出西州領土。
夜風疾行,刮過樹梢,樹影搖曳如同鬼魅,阿笙擡眼不小心看到,又下意識往裴鈺的方向走了兩步。
“賀蘭倬的王位是裴氏扶他上去的,所以他敬重姑姑,但是……”說到這裡話音不再,裴鈺神色淡了淡,這個“但是”便是出在了裴妙音的身上。
權勢交鋒,最忌情感,裴妙音卻真的愛上了這個西州的王,在該退出的時候遲疑不定。
裴鈺不願在裴妙音情感之事上多提,而是拿當下事實講與阿笙聽。
“朝廷新命西南大將郭定坤,在西邊屯兵戍守,軒帝的目標是西州。”
“軒帝要發兵?”
“他登位時便有爭議,所以需要立威。”
阿笙畢竟也學習治國征戰之道,她明白央國太平已久,新帝爲立威望,必選征戰。
西州與央國周邊諸國不同,他們不具備相同的文化敘事,在輿論上容易造勢,況且西州近年因周邊頻繁滋擾,在兵力上已見疲態,而它與央國距離適中,不至於將戰火倒引至央國境內,因此西州會是軒帝的首選。
但要打仗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前線的消耗巨大,因此錢糧都是問題,況且軒帝要師出有名還需契機。
“如今軒帝尚未處理完財政上的事,真正出兵還不會那麼快。”說着裴鈺笑了笑,滿是涼薄意,“二叔倒是積極配合,爲皇帝籌款,卻從未想過,若是雙方交戰,姑姑作爲裴氏嫡女,便會成爲西州掣肘裴氏的把柄。”
而如今把持裴氏的是裴清召兩兄弟,他們可不會爲了一個裴妙音與朝廷反着幹,那麼裴妙音便註定會成爲那個犧牲品。
更何況,裴鈺想接裴妙音回去,還有另外一層考量。
“裴氏如今的情況你應當知曉,我雖爲家主,但畢竟是晚輩,有些事有禮法壓着,我不能做,但姑姑與我父親同爲家主嫡脈,若她肯返回裴氏,族中掌權之責便會重議。”
裴鈺身上有“禮教無雙”之名,央國盯着他的人太多了,他不能有行差踏錯之舉,但在權勢之上,君子是鬥不過小人的。
況且裴清召那些人還仗着長者身份不肯還權。裴妙音若返回央國,得她支持,裴鈺行事會更加容易。
裴鈺此番前來西州,除了圓覺大師的經典出世之外,最重要的目的是想將裴妙音接回去。裴妙音遠嫁異族這件事裴鈺的父親至死都耿耿於懷。
況且,裴妙音如今在王庭的處境裴鈺看在眼裡,因此這個想法便更加篤定。裴氏的女兒無需在外委曲求全。
裴鈺也曾試探過裴妙音的態度,但多年夫妻,她心中還是重這段感情,返國這件事便遲遲沒有機會提出,況且裴鈺也需要一個好的時機和好的人選對裴妙音循循誘之,他也怕貿然提出會激起她的抵抗情緒,此後再提這件事便難了。
而阿笙是央國此行中唯一的女子,裴鈺看得出來,裴妙音對阿笙有着欣賞,況且阿笙性子帶着她這個年紀的三分直率,但也懂得自持,更重要的是,她十分聰慧。裴妙音多年無子,膝下寂寞,若是阿笙肯親近,便能引導她考慮返回央國。
裴鈺看向阿笙那一雙如珠玉一般的墨瞳,想到了刑部趙煥城給他帶來的一幅肖像畫,那是畫師殊文的畫像,與阿笙到有幾分相似。可惜的是,這幅畫是當年一位畫友所畫,按年紀算,那殊文當值中年了,如今光拿着這泛黃的畫卷,着實難以尋人。
“你若能勸姑姑返回央國,我可許你一件事,但凡我能做到,無論是金銀還是前途,你皆可提。”
我可許你一件事……但凡我能做到……你皆可提……
此話一出,阿笙只覺萬籟寂靜。這一句話,她仿似等了許久,也從未想過會在今日這般場景下聽得。
她看着裴鈺那雙如畫的眉眼,定靜地沉聲道:“好,但口說無憑,我要家主立個字據。”
“公子還能騙你不成?”阿七開口道。
阿笙微微側頭,不敢看裴鈺,但嘴裡卻還是嘟囔道:“那萬一你以後不認賬,我找誰說理去。”
裴鈺倒是覺得自己小看了阿笙,她聽了這麼多隱秘之事,不但沒有半分慌張,思慮還能這般周全。念及此,裴鈺將腰間一枚白玉的令牌遞給了阿笙。
“字據若落入他人手中便是把柄,不如你拿着這個當作我許諾的證據。這是象徵着裴氏嫡系身份的玉令,每人手中所持皆獨一無二,無可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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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笙看着那枚晶瑩剔透的玉令,上面雕刻的是《滄海書》中的鯤鵬,其下有一個小小的“鈺”字。
阿笙得了這枚玉令喜滋滋的,阿七隻當她是如尋常人一般貪慕虛榮,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你還不走,杵這幹嘛?”阿七見她答應好了,卻不見離開,出聲驅逐。
阿笙看了看幾人身後冗長的道路,這裡白日裡是蔭道,到了晚上自然難見光。
“那個,家主,可不可以把他借給我一下,送我往前走一段……”
說着又指了指阿七,阿笙自然是不敢讓裴鈺送她的。
倒是裴鈺看了看阿七,反問阿笙,“你怕黑都不怕他?”
阿七憑藉自己的武藝即便在西州都素有威名,此時被一個小女娘這般使喚臉色已經有些難看,他心生一計,笑着對阿笙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而後對裴鈺傾身一禮,提溜着阿笙的後脖頸便往陰暗的道路走去,阿笙此時方纔省起裴鈺那句話什麼意思,想要掙脫根本沒可能。
“你,你要幹嘛!你放我下去!我告訴你,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別掉我手裡!”
裴鈺擡步去看,便見阿笙被阿七放在一棵樹上,正緊緊抱着那樹幹不鬆手,他幾分無奈地看了看阿七,阿七這纔將人接了下來,又送回了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