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楓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不置可否地先上了馬車,他緊隨我身後也上了馬車,一上車他就疲倦地斜靠在車陂上閉目養神。不一會兒還發出微微的打鼾聲, 看來這幾天他是真的累壞了。百無聊賴中我也打起瞌睡來了。
這一覺我睡得極不安穩, 夢裡我又回了彌攔獵場, 從我跟父皇一起騎在馬上, 一直到我親眼看見大哥墜入懸崖我昏過去爲止, 然後場景又轉回到名宸宮,我跟祺哥哥還有二哥在名宸宮相處的情形歷歷再現眼前,最後是二哥從大名湖裡打撈上來的情形, 望着二哥的屍體我渾身顫抖,緊抓着祺哥哥的衣襟:“不, 這不是二哥!祺哥哥, 你告訴我, 這不是二哥對不對!”
“對不起,對不起!”耳邊傳來低沉的聲音, 睜眼發現自己正偎在瑾楓的懷裡,緊抓着他的衣襟,我忙鬆手坐正,淡淡地開口:“爲什麼說對不起?”
他的眼中滿是歉疚:“我知道現在說再多也不能彌補燕家對你造成的傷害,可除了這三個字, 我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所以, 對不起!妙兒, 真的很對不起!”
望着他憔悴的容顏, 想到剛纔舅舅說, 他不顧北伐回來的疲勞毅然南征都是爲了我。我含淚凝着他,心底的那份疼惜讓我無法開口, 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當晚我們寄宿在驛站,等天完全黑了,王韋卓來到我房內,我詫異地望着他:“你怎麼還沒睡?”
王韋卓低首回到: “屬下不放心,今晚屬下還是守着公主門外的好!對了公主,您怎麼會失憶的?”
我將這兩天的事細細告訴了他。當然除了我跟瑾楓惹火的那段。然後我再問了司馬祺的近況,雖然立場不同,說的角度不同,可他說的情況跟瑾楓在船上告訴我的基本相同。司馬祺聽說我被俘後,衝動之下本來是想立即策馬來追我的,權衡利弊後他還是放棄了這個衝動的舉動,他一面令司馬玦和王韋卓不惜一切代價救我回來,自己則利用我被俘的消息佈下埋伏,打敗了秦軍,此時他正在餘臺處理戰後事宜。客觀的講,作爲一個統帥我被俘後司馬祺這麼處理是完全正確的,如果我僅是一個旁觀者,他這麼做我還會爲他喝彩。可是作爲一個妻子,聽到自己的丈夫不是把自己和孩子放在第一位,我想任誰心裡都不會好受的吧。
雖然我跟瑾楓說我不在乎司馬祺來不來救我,只要大仇得報,我死而無憾!
剛纔在船上瑾楓告訴我這一切時,我嘴上在罵他,心裡卻明白他的分析是正確的,在司馬家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後我的生死對他們來說的確已經無關緊要了,確切地說,我死了或者被燕羿諄軟禁反而對他們更有利。無數的歷史經驗更是讓我看清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大凡像司馬祺這種想成大事者歷來是冷血無情的,當年項羽和劉邦爭霸時,劉邦爲了全局利益,對於局部的必要的犧牲毫不憐惜。即使項羽拿他的父親的性命要挾他,他也決不妥協,還笑道把他父親烹好後別忘了分他一杯羹。他從彭城逃跑的時候,爲了減輕負擔,讓車子跑得更快一些,以擺脫楚軍的追擊,曾經幾次把自己的兒女踢下車!如此比起來,司馬祺能派自己的弟弟來救我,的確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可是明白歸明白,當事實真真切切地擺在我面前時,我心裡還是覺得很不是滋味。看來司馬祺娶我也許真的只是因爲我的身份和三十萬大軍,想到這兒瀰漫在心頭的那份酸楚怎麼也揮不去。
裝作隨意地問王韋卓:“我跟駙馬爺關係怎麼樣?嗯,我的意思是我們……感情好嗎?”
王韋卓毫不遲疑地答道:“公主與駙馬伉儷情深!每每駙馬跟公主如膠似漆的時候,屬下常聽一直伺候駙馬爺的那些人在背後議論,說想不到他們少主居然也會有那麼柔情的時候、讓人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他們那個冷峻剛毅的少主嘛。”
說到最後王韋卓臉上帶着明顯的笑意!我卻笑不出來,心底那份酸楚倒是減輕了,代替它的是深深地憤怒和心底撕扯的痛。
如果他不喜歡我,他這麼做我還能理解,可如今王韋卓居然告訴我他是喜歡我的,他就是這樣喜歡一個女人的嗎?轉念一想,也是啊!在這個女人如衣服的時代,區區一個女人對司馬祺這種想成就一番千秋霸業的梟雄來說又算什麼!
我疲倦地朝王韋卓揮手:“你下去休息吧!不必守夜了!”
王韋卓不依:“這兒可是大秦所轄之地,除了燕瑾楓屬下還真不敢相信其它任何人,教主就讓屬下留下吧!屬下呆在門外,不會打擾教主的!”
我撫了撫眉頭:“你若實在要留下,也別呆在門外,我這間是套房,你就在外間的暖閣上委屈一晚吧!諾,毯子拿去!”
王韋卓應着起身朝外間走去,臨跨出門時,他忽然回頭幽幽地開口道:“昨天公主乘的那艘秦兵的船上有雁飛堂的影衛,他有密報呈給駙馬。裡面寫了什麼內容屬下不得而知,不過據說,駙馬爺本來都決定往玉田方向趕過來了,看了那份密報後,才改變了主意。”
說話時他一直低着頭不敢跟我對視,我愣了愣,等王韋卓走了出去,才反應過來。密報上還能寫什麼,不就是船上我跟瑾楓那檔子事嘛,看王韋卓的反應,他也是知道的!
原來司馬祺不來救我,是以爲我失貞了!所以不要我了!我在心底冷笑:司馬祺啊,司馬祺,你也不過如此!你配不上我!
話雖如此,可我依然氣得無法入眠,外間突然傳來什麼聲音,然後王韋卓在門外低聲喚道:“教主,屬下剛剛得到密報,季太后的行動好像被攝政王發現了。”
我心大驚忙起身匆匆走到外間,迎面見瑾楓也從外面走了進來,他並不朝我看直盯着王韋卓:“消息可靠嗎?”
王韋卓點頭:“可靠!”
我急急地問王韋卓:“那我母后現在怎麼樣了!”
“這,現在季太后那兒的情況不明,要不屬下再去打探,可是您這兒一個人我不放心!”王韋卓邊說邊朝瑾楓看。
瑾楓點頭:“放心,你回來前,我會一直守着她的!”
“那公主就拜託燕將軍了!”說完王韋卓一個翻身躍出驛站。
瑾楓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兒:“妙兒,如果一切屬實,明天天一亮我就送你回去!
我沒搭這岔,只是憂心忡忡地問:“瑾楓,你說母后會不會有事啊!”
他眉頭緊蹙:“應該不會吧!你母后可是我爹最愛的女人。”
聽着他不敢確定的口氣,我急道:“可她這樣明着背叛你爹,以你爹那個狠絕的性子會放過她?不行,我得去追王韋卓讓他派人暗中保護母后。”
瑾楓忙攔住我:“那些人只是暗人,如何保護太后?我去,還是我去找人保護太后吧!”說着走了出去。
過了會兒他纔回來,柔聲道:“我已經都安排好了,現在你歇一會兒吧!”
我搖頭:“我睡不着!瑾楓,陪我散散步好嗎?”說着我跨出門外,瑾楓跟着我身旁陪着我在院子裡緩緩地走着。
今晚的夜色很美,一彎新月高高掛在墨藍色的天空,清澈如水的光輝普照着大地。
月光下瑾楓那俊美的容顏顯得更加俊逸非凡,我凝着他幽幽地問道:“瑾楓,剛纔在船上你打那個賭的目的是想讓我跟你遠走天涯吧!”
他臉一紅,可還是勇敢地點頭。
“你真不在乎我嫁過人?”
他含情脈脈的注視我:“在乎!可我更在乎失去你!再說,是我先對不起你,如果一開始我就跟你坦誠相對,也許就不會有後面的誤會。”
我回視他聲音哽咽地說:“你想過沒有,如果我殺了你爹,我就是你的殺父仇人。這,你也不在乎?你還要跟我遠走天涯?”
頓了會兒,他深深地凝着我:“讓我殺我爹,我的確下不了手,可並不代表我是非不分。謀逆是什麼罪,不用你提醒我。如果妙兒願意讓我用下半輩子替我爹贖罪,那是我的榮幸!”
我目不轉睛地地盯着他,月光下他的眼眸格外的動人心絃。
好一會兒才我下定決心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和你賭!如果這次司馬祺真的不來救我,等我大仇得報後,我跟你去浪跡天涯!不過我可跟你說清楚,只是浪跡天涯,其他的以後再說!”
他笑了,溫潤儒雅地舉起手掌與我擊掌:“成交!”
那笑顏燦若春花,所謂的男□□人就是指得他這種人吧!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去看他,他卻不預備放過我,笑着勾起我的下巴:“幹嗎不敢看我?”
我惱怒地打開他的手:“我,我想睡了!”說着朝房內走去,身後傳來他開懷的大笑。
我想我這人有點沒心沒肺,經過這一切當晚我居然還能安然入睡。同前幾次一樣,一睡着我就做夢,經過一晚上的恢復,我在飛雲山的生活,直到最後如何跟司馬祺離開清流鎮一切的一切都已經全部想起來了,確切地說我是被自己對瑾楓那份痛徹心扉的傷害給驚醒的。望着窗外蒙蒙的天色,我起身打開門,一開門居然發現瑾楓躺着在我外間的暖閣上,地上還有我昨晚遞給王韋卓的薄毯,迷糊了會兒,我纔想起昨晚的一切。
雖然現在已經是初夏,可早晚的天氣還是有些涼,從窗外吹來一陣微風,寒意讓他的身子蜷縮起來,心頭明明對他還有恨意,可還是順手拾起地上的薄毯給他蓋上。感覺到身上的溫暖,他舒服地嚶嚀一聲,一個翻身手搭在了我的腰上,我很想推開他,可最後還是沒忍心反而順勢在暖閣上坐了下來,長長鬆軟的黑髮覆披在他白淨消瘦的臉龐上,我撩開他的長髮,心情複雜地注視着這個曾經讓我神魂顛倒、讓我爲他失去至親親人的男人!
他熟睡的面孔好像大理石的浮雕一樣的清晰俊朗。此刻晨曦的光芒和皎潔的月光正好交映照進房內,似透明,又非透明,像一潭靜靜的春水,把他那俊秀的臉涵在其中,明晰而又有點朦朧,活像是一團被洗淡了的彩霞。顯出一種俊逸溫潤的美。
不知什麼驚擾到他,他被驚醒了,微眯着眼迷惑地望着我:“妙兒?你不睡覺在這兒幹嗎?”
我指了指他的被子,哼道:“哼,這麼大的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樣愛踢被子!”
聞言他眼中流光溢彩,定定地凝視着我:“你記起飛雲山上的事了?”
我恨恨地道:“是!包括你跟你那個紅粉知己湯書蕾的事,我全記起來了!”
我嚴重懷疑他神經出問題了,聞言他居然開心地笑了起來,緊抓着我的手不放:“妙兒這個表情,爲兄會誤會你在吃醋的!”
我用力抽出手,狠狠地瞪他一眼,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之間的一切從芳姨死那一刻起,就煙飛雲散了!我對你只有恨!昨晚差點上你的當,像你這種人怎麼可能爲了我放棄地位權勢呢!”
瑾楓神色凝重地注視着我:“什麼地位權勢,我從來都不在乎!從始至終我在乎的只有妙兒你一個,從開頭去找太后和我爹,到現在入仕爲官我的目的一直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你解除婚約,重回我身邊!”
接着他告訴我當年因爲我的拒絕,他是如何的痛苦,如何的荒唐,包括沉溺於酒色之事他都一一坦誠相告。最後垂頭低語道:“當時我以爲你一心要嫁給司馬祺只因爲不願拂逆先帝的遺詔,所以纔會去求我爹和太后讓他們幫你退親。現在想來那時爹就知道你手裡有遺詔的事,讓我幫他們找玉璽其實是找遺詔吧!還傻乎乎的幫他們!如果我早知道這一切,雖然我無法幫你親手手刃自己的爹爹,可我肯定會堅定地站在你一邊……哎,現在再說這些還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