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快要五個月的時候, 駱叔做主在荒漠上做了一場小小的祭祀,他們那兒說,在胎兒五個月的時候, 給月神送去一匹駿馬的鮮血, 將會保母子平安。楚青自從有了身孕以後, 性情好了許多, 不但與人說的話多了起來, 有時還會耐心地將一些生活中可用來治療小病小痛的方法教授,眼見人緣就要超過小南瓜,雷震霆對這樣的楚青很是滿意, 成日裡也樂呵呵的,一心等待孩子的出生。
珊瑚和小南瓜的關係一日千里, 明明之前小南瓜的禮貌客氣, 珊瑚的一廂情願都是商隊裡衆人不開口的秘密, 可現在一副郎情妾意,讓人好不生羨, 看着一切好慢慢好起來,駱叔心中總算是長舒了一口氣,這也算個大家庭,他作爲一隊之首,有責任有義務照顧好這一衆男女老少, 讓他們安安全全地抵達滸縣。
祭典的規模並不算很大, 商隊裡資歷比較老的老人坐在割下的馬頭邊, 唱着不知名的咒語, 他將馬血灑在周圍的土地上, 混合着黃沙,淡淡地血腥味瀰漫在空中, 楚青有一股想要嘔吐的慾望,卻又不想破壞了衆人爲她所設的典禮,只好強忍噁心,將馬尾巴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任憑老人在自己身邊跳着大神。
“月神,我們敬愛的月神,願你的光輝照耀大地,馬兒帶去我們的虔誠,爲您一世的子民,願您常年掛於夜空,阿里嗚嗚——”
“阿南哥,等我我們有了寶寶,你也要幫我向月神祈禱哦”
“珊瑚會健健康康的,不要胡思亂想”
“珊瑚,別說話!”
祭典結束以後,楚青心口噁心的感覺還是沒有散去,可這麼掃了一衆人的興致真不是什麼好事,她只好欠了欠身,回到了自己的帳篷中。小南瓜從她懷孕之後,對她的一舉一動都十分關注,便尾隨她走了進去。
“怎麼了?”,看她面色有些不太好,小南瓜一邊摸她的手腕一邊擔心地問道。
“我沒事,你怎麼不去陪珊瑚,她待會又要不開心了”
“沒事的,她現在懂事多了,脈息很正常,哪兒不舒服麼?”
“不知道爲什麼,心口就是很悶”,楚青捂着自己的胸前,有些困難地說道,“啊”,她突然叫了一聲。
“怎麼了?”,小南瓜有些緊張。
“他,他好像踢了我一腳”,楚青又驚又喜,這種初爲人母的感覺真是太奇妙了,感覺一個新生的生命正在你的體內孕育着,可瞬間悲哀又淹沒了他,是誰比較可憐,他還沒有出世,就已經註定了命運。
“沒事了”,小南瓜看透了她的心事,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等會,我喊你吃晚飯”
“好”,楚青對着小南瓜一下,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加了一句,“記得喊師父一起吃飯”
小南瓜呆呆地看了楚青許久,這樣的毛病越來越經常了,就是這樣,前一秒,他們還在正常地聊着天,可一轉眼,楚青的記憶點不知跑到了哪,說着一些毫無相關的話,小南瓜常常措手不及。
“好”,他朝她點點頭,走出了帳篷,他有什麼辦法呢,在這一刻,他無比痛恨自己的學藝不精,如果當年能夠用功多一點點,也許今日楚青遭受的罪可以少那麼一點點,他站在帳篷之外,看着遠處一望無際的黃沙,不知該往哪兒走,也瞬間不知該如何做。
“阿南哥”,珊瑚叢身後抱住了他,“別想了,我們會有辦法的”
“是嗎?”,小南瓜望向自己腰間的雙手,它們如玉般溫潤潔白,不似那佈滿傷疤的乾枯的十指,“是,我們會有辦法的”
“別擔心”,珊瑚將頭靠在他的背上了,起風了,荒原上的風聲總是很大,她輕聲地說道,“我會等的,等到你愛上我的那一天”
“你說什麼?”,看來小南瓜並沒有聽到她的喃喃自語,他轉過身,捧着珊瑚的臉說道,“風太大了,我沒聽清”
“沒什麼”,珊瑚的笑臉仍是一如既往得燦爛,在這黃沙大海之中,像開着一朵驕傲的牡丹。
在荒原上的晚飯,通常都吃得特別遲,爲了延長兩餐之間的時間,從而節省體力和糧食,等到小南瓜來叫楚青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楚青迷迷糊糊地醒來,她的肚子已經小有規模,因而站起坐下已經不像過去那般容易,在小南瓜的攙扶下,她好不容易地走到人羣之中,今晚,駱叔爲大家準備的是最普通的青稞面,卻爲楚青留了難得的牛乳,她本來是極爲不習慣這樣的食物,每每聞道就欲作嘔,可在衆人苦口婆心的規勸下,想到腹中的孩兒,她也只好面前吃下,有時候,她真是不明白,不是早早就決定了?爲了不讓他在這個世界上苟延殘喘,一出生便要到閻王府報道,自己又是爲了什麼,希望他能夠長得好一點?也許,她還抱着一點點母性,讓他在母體中的這幾個月,過段好日子?
雷震霆在一旁看着楚青一口喝下牛乳,滿意地點了點頭,拿了片薄荷給她清口,以此讓她舒服一些。這些天來,雷震霆從小南瓜的口中隱隱約約瞭解到了楚青的病情,看着她一會正常一會瘋癲癡傻的樣子,只覺得老天真是不公平,他越發將她當做親妹一般看待。莫說以後的路,他們幾人要怎麼走,這一路扶持下來,情誼怎麼不深厚?
楚青擦了擦嘴,給大家講了一個關於草藥的傳說,“今天給大家說說相思子,這聽起來這麼神奇,其實就是我們常吃的紅豆,相傳古時有一男子被強徵戍邊,其妻終日望歸。後同去者歸,惟其夫未返,妻念更切,終日立於村前道口樹下,朝盼暮望,哭斷柔腸,泣血而死。樹上忽結莢果,其籽半紅半黑,晶瑩鮮豔,人們視爲貞妻摯婦的血淚凝成……”,她說到一半,突然捂住心口,整個人像篩子一樣抖了起來。
旁人還沉浸在在悲傷地傳說中,看着楚青突然病發,一下子都愣住了,還是小南瓜反應了過來,他衝上前一把抱住癱倒在地上的楚青,“師姐,是不是又發病了?”,他連忙去摸她的脈象,可什麼他都感覺不到。
楚青開始不斷地往外嘔血,她的手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卻努力地伸向自己的肚子,他似乎又跳了一下,是在憐惜他的母親嗎?
孩兒啊,別怨我,我就是不願你來這世間走一遭,卻遭受像我這般的痛苦,這何止身體髮膚之痛,這樣的悲慼早已植入心臟,只要想起便痛不欲生,我開始忘事,是不是你再幫爲娘忘卻這塵世種種,要我什麼都不帶的和你走?
楚青的眼眶中也滲出了血,駱叔連忙將不相關的人趕回自己的帳篷中,眼下這種時候若是讓大夥受驚,亂了陣腳,更是不好辦,別說這些年輕人,他行走大江南北這麼多年,還沒有見到這般悽慘的模樣,想到楚青正常時候白衣飄飄的樣子,他不忍心地轉過了身,這怕是要去了吧?
小南瓜緊緊抱着楚青的身體,她的鮮血在他的衣裳上染出了朵朵紅花,他一動也不敢動,絲毫不敢送了一份力氣,這彷彿是他與黑白無常的一場較量,只要泄了一口氣,楚青就要這麼逝去,他上哪都找不回她了。
“阿南哥——”,珊瑚擔心地叫喚了他一聲,看着楚青這幅模樣,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珊瑚”,小南瓜止不住的流淚,他以爲自己終於擺脫了少年的模樣,不再輕易落淚,可在面臨失去她的這一刻,他害怕的不知如何是好,“我無法放棄她,我不能沒有楚青,我不能——”
可懷裡的楚青像是失了魂,她沒有跳起來給他一巴掌,責備他怎地生了這有違倫常的感情,她只是靜靜地躺着,小南瓜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他割開自己的手臂,送到楚青的嘴邊,他只能冒險一試,如果楚青的血能做藥引,那麼這一刻,他這珍奇的身體是否也能有迴天的本領?
他賭贏了。
楚青的呼吸變得平穩起來,駱叔和雷震霆都在一邊鬆了口氣,可珊瑚卻心疼地看着滿是鮮血的小南瓜,他真傻,明明這個女人已經懷着別人的孩子,他還要這樣生死相隨,可她自己呢?珊瑚看不下去,她默默地走開了,都是癡人,何必如此互相爲難?
小南瓜虛弱地坐在一邊,他像雷震霆招了招手,示意他做到自己身邊來,駱叔明白事理地將楚青抱到乾淨的榻上,換來珊鈴給她擦身更衣。
“震霆哥,你去曲州找池硯,記住,其他人都不要找,只要找他,把師姐的情況全部告訴他”
“可是……如果,他不願來呢?”
“那你就再跑一趟青山,我們上池莊的後院林子裡樹下埋着個盒子,是師父留給我們的,說是可以保命”
“那我直接去青山好了”
“你還是先去曲州”
“爲什麼?”
“因爲後院有上千棵樹,說是萬不得已,可誰又知道勝算有多少?”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勸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