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鴻運客棧的門被人踹開,池硯扛着謝子竹摔倒在門口,謝子竹的一身墨綠衣裳早已被血染成更爲暗沉的顏色,而池硯面色蒼白,雙眼通紅,一副憤恨悲愴的表情。林常山聞聲趕到,池硯撐着身子,“常山,快,子竹吃了那柳龍雲兩鞭”,一行人趕緊將謝子竹擡起,喚來隨行的軍醫,其餘閒雜人等都被請了出去,楚青這一刻才明白,爲什麼掌櫃的對謝子竹一行人尤爲敬重,原來這偌大的鴻運客棧是池家的。
謝子竹的傷勢雖重,卻還未到致命的地步,楚青對軍醫囑咐了兩聲,讓小南瓜在一旁幫忙,便來到池硯面前,“能走嗎?”
“扶我”,明明行走沒有問題,偏生就要將隻手搭在她的肩上。
“阿南,幫我準備油燈,三寸執弓小刀”
“你看出來了……嘶”,池硯不小心扯到傷口,悶哼一聲。
“知道疼,就少說話”,楚青扶着他慢慢往上走,有人要上前幫忙,卻被池硯冷冷地給瞪回去。
楚青剪開他的衣服,一枚箭頭嵌在左肩,周遭已經是血肉模糊,楚青的動作很慢,池硯的目光始終在她的臉上,也不管她在做些什麼。楚青被這麼盯着,終是不習慣,拿起小刀,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要落刀了,你忍着點”
“嗯”,池硯心中並無擔憂,他清楚她的醫術。
楚青在火上烤了幾下,快速的切開周遭的皮膚,切口深卻極細,因此不會造成過多的失血,楚青剪去殘留的皮肉,池硯也確實稱得上英傑,除了頭上的汗珠,也看不出有什麼反應,楚青望了他一眼,說道,“我要把它□□了,忍住”
她二話不說,將箭頭從傷口中抽出,血汩汩的流出,看來對方下手也還真重,這箭上有機關,表面看上去極爲普通,沒想到往回抽的時候,才發現箭頭上有許多的倒刺,楚青沒料到是這樣,看着停不下來的血,太陽穴直跳,生平第一次對眼前的傷病產生恐懼,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胸腔中如擂鼓般的緊迫感又再一次襲來,甚至連那好久沒有活動的金絲蠱蟲都開始劇烈的動了起來,她手扶在一邊的桌上,慢慢坐在地上,企圖緩解突如其來的不適,池硯意識到了楚青的不妥,可左臂毫無知覺,他有些着急,“楚青?”
“我沒事,你趕緊將旁邊的穴道點住,那邊白色的小瓶,矮的那個,往傷口上倒,儘量止住血”,楚青聲音虛弱,手指着池硯旁邊。
池硯匆忙弄了一下傷口,便挪着身子,做到楚青身邊,“楚青?”
“沒事,一會就好,倒是你,不能好好坐着嗎?”
“我喜歡坐在你身邊”
“啊!啊!啊!”,樓下的謝子竹八成是醒過來了,柳家的鞭子那是真的疼,他叫得真不是一般難聽。
“沒事交代什麼不讓人上來,現在要叫個人來都沒有……”
“我在你旁邊,怕什麼”
“呵”,楚青冷笑一聲,白了她一眼,“就你,你看看自己,都快成獨臂了”
“你這是在關心我?”
“怎麼弄成這樣?你們去哪了?”
“柳家堡的帳總得算,可惜,柳如歌死了,她幾個兄弟根本聽不進去我們的條件,上來便出手,子竹不會武功,我得護着他,有點吃力”
原來他前幾日離開,是這般原因,論起來這柳如歌的死,還有自己的一份,他這傷,算不算爲自己擔了一份?
“你這幾日,不要碰水,忌食辛辣……”
“我知道,我們說點別的”,池硯打斷她,“過幾日,我們便要離了這地,你有什麼打算”
“回青山”,楚青回答的乾脆利落,不容池硯有半點迷思。
“和我回曲州,好不好?”,池硯到也不氣餒,還是說了出來。
“不……”,她正要回答,池硯搶過了話頭。
“和我去曲州看看,不喜歡再回去”,池硯讓了一步,仍希望她能就這麼允了。
“不行,我要回青山”,即便她願意前往,可雲中鶴還在等她的消息,想到這,楚青一籌莫展,上次找了六鳶婆以後,她根本沒有說到任何關於雲中鶴傷病的點滴,現在自己若是歸去,也束手無策。
見楚青如此堅決,池硯也不便繼續強求,他突然伸出一隻手,勾住楚青的肩,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楚青哪裡有那個心思,幾欲掙脫,池硯“嘶”了一聲,好像扯到了傷口,看他皺着雙眉痛苦的樣子,楚青只好不動,默默地坐在地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池硯清楚的聞到身邊佳人身上的氣味,她常年與藥材打交道,髮絲間也散發着一種沁人心脾的清新味道,不似平日裡的大戶小姐們,脂粉一身,打哪經過都是醉人的芳香,只有她,像遙遠的白雪,像水中的清荷,像可望而不可即的山崖小花,夜夜出現在他的夢中,明明身居千萬裡之外,卻帶走了他所有的思緒。
他將頭靠在她的頭上,她似乎有點察覺到,微微地移了下身子,卻被他另一隻手箍在身旁,他似乎在喃喃自語,又像是情人間的吳儂軟語,“楚青,我好想你”。
楚青那一刻忘記了呼吸的不順,忘記了心口壓着的大石,忘記了體中金絲蠱的噬咬之痛,她只記得身上的血液不知怎的流動地快了起來,若不是如此,爲何面頰會如炭火般炙熱,明明是不願意他的,因爲揹負了太多,因爲相差的太遠,因爲將來太不可知,可這一刻,當他對自己溫柔地說着話,她忽而明白,自己曾經日夜望着雲中鶴的背影,心中的期許是什麼,原來,可以是上山入海、可以是飛蛾撲火,但有時,也可以是幾個字,一些話,一份念想。
小南瓜率先發現了池硯和楚青之間的變化,以前的時候,都是他在照顧池硯哥哥,現在下樓梯的時候,自己上去扶,池硯哥哥都會不動聲色拒絕,只有阿青攙着他,他才肯乖乖下樓。阿青呢,從前十幾年就沒看她笑過幾次,最近也變得奇奇怪怪的,犯迷糊也不像過去捱罵一整天,而且還時不時的能看到前去搭訕的小廝不是灰頭土臉的回來。
師姐,這是怎麼了啊?
小南瓜還是忍不住去找了林常山,林常山正在和身上包紮得嚴嚴實實的謝子竹下棋,他問道,“大林,你說我師姐和池硯哥哥怎麼啦?”
兩人忙着下棋,也沒有怎麼搭理小南瓜,林常山隨口問道,“他們怎麼了?”
“我剛剛去給池硯哥哥端藥,看見他在念詩,師姐在寫字,寫錯了,被池硯哥哥敲了一下腦袋,竟然沒生氣,還讓池硯哥哥握着她的手寫,還有上次……”
林常山握着白子的手停了下來,他十分嚴肅地問道,“小-南-瓜,你究竟幾歲了?”
“我差幾個月就十五歲啦,師父說我到十五歲的時候……”
“好了好了,人談情說愛呢,你個小娃子瞎操什麼心……”
小南瓜愣了一下,搖搖頭,“我師姐纔不會喜歡別人,她說過她不嫁人——!”
謝子竹也停下了,上次大吼大叫被楚青說了一通之後,爲了加快恢復,不耽誤一行人回程的時間,幾乎都不說話,他見小南瓜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少奶奶真說過這話啊?”,他落了子,“你輸了”。
雖說和謝子竹下棋純粹是爲了陪他打發時間,現在那池硯有了楚青陪在身側,連見他一面都難,可這說贏就贏,還在小南瓜面前,着實過分,“下次我再陪你下棋,我就和小南瓜一樣,叫做大冬瓜!”
“哈哈哈……”,小南瓜沒聽出林常山拿自己開玩笑,反而還開心地笑了起來,看着他單純如斯,林謝二人竟也覺得這是難得的好時光。
謝子竹手指敲着期盼,口中念道,“看來,我們得幫幫二少啊……”
林常山哈哈一笑,“下棋我下不過你,但這件事上,你這第一謀士八成得讓給我……”,他俯下身對着小南瓜的耳朵嘰裡咕嚕了一番,小南瓜越聽眉頭皺的越緊,最後連連擺手。
“不行!這怎麼行!上次——”
“哎,你這腦袋怎麼這麼不靈光,你說,阿青和小硯在一起的時候開不開心?”
“好像挺開心的”
“你說你池硯哥哥好不好?”
“好!但是最近有點不好……”,小南瓜癟了癟嘴,他終究是被雲中鶴和楚青保護地太好,這般年紀大的孩子,有的再過兩年便要娶妻,他還如懵懂小兒,一切未知。
“這次我們這麼多人,阿青沒事的,再說,要是成了,我帶你曲州,我們曲州有可多好玩的,還有漂亮小姑娘”,林常山故意都小南瓜。
小小少年果然紅了臉,“我纔不要小姑娘,我要阿青就夠了!”
“還有松子魚、桂花糕、酪梨凍、七香芙蓉鴨……”,林常山自顧自地說着。
“那…那我每個都要兩份!而且,你不能讓阿青給跑了!”,常年居於山林中,楚青素來飲食寡淡,小南瓜也跟着沒吃過什麼好東西。
“成交!”
就這樣,將來的一代傳奇女子楚青,就這麼被她的小師弟給賣了,還是因爲那還沒見着的美食。
苗城四季如春,即便寒風已吹過了濰河,可他們這,仍然暖如春至,和風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