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風竹,你有何見地。”洛韶容揉着額角,她來京城,使出來示人的武功只是尋常劍法,知曉她真實身份的,也只有褚緋玉、褚緋顏和莫微他們。

兩個王爺的底細她有所瞭解,皆是母妃失寵,年幼時封了個王爺的頭銜被遣出宮外,只要他們安分守己的終其一生,也不會有人去招惹他們。

風竹當真點點頭,道:“有件事,屬下一直覺得奇怪,就是靜寧公主。她那個侍女,應是沾染了西院紫竹上的毒粉纔會病倒。但我知道,小姐在院舍周圍佈置陷阱,從來不會用致人死亡的毒。所以——”

洛韶容點點頭,聽她繼續說道:“若說侍女的死是個巧合,靜寧公主也像是中了毒,可屬下聽說,漠北人,擅醫毒。”

“這不是最棘手的。”洛韶容看着她,道:“你覺得,莫微如何?”

風竹跪下,囁嚅兩聲不敢看她。洛韶容託着她的手讓她起來,“我信得過的,只有你和青塵,如實說,我不會怪你。”

“嗯嗯!”風竹紅了眼角,“初見姑爺,是他們攻寨那日。當時,屬下心裡便只有一個想法——謫仙人,應是如此了。後來,小姐說心悅於他,又聽小姐說了些往事……屬下很費解,小姐既然冒死對他下手,又爲何要放過他。”

洛韶容心裡一蕩,她不是放過莫微,是想放過自己。

十七歲,尋常人家的女兒必定張羅着婚姻大事。她也憧憬過,未來的夫君,是像大師兄那樣,強大冷酷,二師兄那樣,從一而終,三師兄那樣,細緻入微,四師兄那樣,溫柔體貼。

在她的心裡,是偏向三師兄多一點吧。雖然師兄們各有各的好,遇到危險,一定是大師兄首當其衝,有他在,做什麼事都沒有後顧之憂。二師兄愛酒如癡,幾年如一日,收集晨露釀酒,有了他,暮雲寨四季花如海,他說,酒與劍,是他這輩子都不能放下的東西。

四師兄個子不高,清清瘦瘦的樣子似乎風一吹就倒,卻比寨中任何一個人溫柔。洛韶容淘氣,身上總帶着傷。每次,四師兄就提着他的小藥箱,不厭其煩爲洛韶容擦藥包紮。

三師兄與他們都不同,喜歡鬧,喜歡笑,無論何時,都是一襲鬆鬆垮垮的白衣,眉宇間盡是少年意氣,風流不羈的笑容暖過三月春風。洛韶容喜歡與他在一起,春賞百花冬觀雪,仲夏尋梅煮酒,暮秋賭書潑茶。

從前,她的願望很簡單,一生留在暮雲寨,只想時時刻刻陪在他身邊,直到永遠。

道不同,不相爲謀。他們各自有命,情深緣淺。白衍之還有個兄長,與他有七八分相似。白大公子天生反骨,對經商一竅不通。在旁的孩子還在玩泥巴時,白大公子已經舉着一把小巧的木劍“爲民除害”。這一除,便是一生。他拜入明月樓,行俠仗義,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問心無愧。

受白大公子的影響,白衍之心裡也有了個小小的英雄夢。在各種機緣巧合之下,他拜了一人爲師,那人正是女扮男裝的三清。

彼時,白衍之並不知道暮雲寨多數前輩是疏影閣弟子。他一來,便聽師父說了寨中規矩,第一次聽說了洛韶容的名字。

“韶容?真是個好名字呢。”白衍之眸如點漆,梨渦若隱若現。

三清笑道:“她小你兩歲,是你小五師姨的掌中寶,你只記着,莫招惹她便是。”

師父說的話,白衍之牢記在心。小扇引微涼,悠悠夏日長。聒噪的蟬鳴擾亂了少年的心,白衍之躺在練武場旁的小閣樓里納涼,實在是被吵的煩躁,起身往外看去,蓊鬱的梅子樹葉下,拇指大的蟬一刻不停的顫動,發出這惱人的噪聲。

他頂着烈陽走到梅子樹底下,往上一瞧,並不算高,他攏起衣襬,爬上了樹,估摸好距離準備出擊時,“咻”的一聲,不知何處飛來個東西打在他的手背上,害他險些掉下樹。

手背瞬間紅了一塊,擡頭見蟬已經沒了影,他悶悶的下了樹,像個受氣包,撿起樹底下的青梅,往衣袖上擦了擦,咬了一口。

冷不丁頭頂上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甜嗎?”

白衍之一噎,梅子卡在喉間,憋的滿臉通紅,他用力拍了怕胸脯,頭頂上又傳來一陣笑聲。

他循聲看去,一雙嫩藕般的小腳忽然垂了下來,而後,一個清瘦靈動的少女赤着足靈巧的爬下來,倚在樹上打量他。少年比她高出些許,墨髮束起,膚白若玉,脣角微微上揚,不笑亦像笑,白衣上沾了些灰,手裡還攥着個咬了一口的青梅。她笑意盈了滿眼,脫口而出:“你真好看!”

才緩過神的白衍之聽到這,臉上微微發燙,才細瞧了幾眼。少女的眼睛清澈有神,一襲青衣,及腰的髮梳成兩條辮子搭在身前,一派純真無邪。

“你……你是誰?”白衍之也不知爲何,心裡像是有小鹿亂撞。

“唔——”少女食指點脣,笑道:“師兄,幸會!我是洛韶容。”

“洛韶容?!”白衍之一愣,想起師父的告誡,拔腿就跑。洛韶容氣呼呼的追上去,攔在他身前,氣喘吁吁道:“我又不吃人,師兄爲何要跑?”

白衍之也氣喘吁吁,“師父警示我,尤其要小心你。”

“哼!纔不是那樣呢!”洛韶容似乎明白了爲何師兄們對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原來是師父。她沒好氣道:“師兄爲何要抓蟬。”

原來是因爲這個,白衍之高懸的心終於放下,道:“還不是因爲它們吵。”

“……”洛韶容嘴角一抽,她也曾做過這事,覺得蟬過於聒噪,響一整夏,便去抓蟬。師父卻語重心長的說,“蟬在泥裡埋了十七年,有朝一日,忍受夠了孤獨和黑暗,終於破土而出。攀上高枝,遠離凡塵,以樹汁露水爲食,卻只能活一夏。秋風一吹,就是在宣告死亡。容兒,你說,它們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