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見過歡顏最落寞悲情的樣子:靠着輪椅,兩眼空洞地看着天邊一抹餘暉,身體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卻始終不願意回屋,也不願意跟任何人講話。
回來兩個小時了,她就這樣坐在院子裡,一動不動。
阿莎勸了她很久。她彷彿置身於另外一個空間似得置若罔聞。而我不敢去勸她,因爲那一幕被我盡收眼底。她的心境我感同身受,講不出好話。
我不曉得秦漠飛處於什麼想法跟商穎一起逛街。還表現得那麼親密。但這舉動深深傷害了歡顏,亦令我如鯁在喉。我那麼寶貝的女人,他爲什麼要如此對待?
我在客廳裡煩躁地走來走去,好幾次走到歡顏身邊了,但看她下意識抗拒我的樣子就頓足了。這個時候的她恐怕誰都勸服不了,也靠近不了。
最後,我拎了張椅子,拿了一件厚厚的羽絨服出去了。把衣服蓋在她身上過後,就靜靜坐在了她身邊。也沒講話,就那樣陪着她看夕陽西下。
深冬的天氣極其寒冷。我身體抵抗力不行。坐下沒多久冷不丁打了個噴嚏。歡顏斜眸瞄了我一眼,眉心擰了一下。我揉了揉鼻頭衝她訕笑了下。又把椅子搬近了一些。
“三哥你感冒了?快進屋去吧。”
“我沒事,在這裡陪陪你,給你擋擋風。”
她輕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講話了,我給她把羽絨服調整了一下,把輪椅拉到了我身邊。其實根本無法擋風,但這樣相依偎會感覺幸福很多。
“三哥,你說漠飛他真的喜歡商穎嗎?”許久,她問了我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立即搖了搖頭,“不會,他……對你的心肯定沒變,他是愛你的。”雖然這話我死也不想承認也不想說,但歡顏現在正需要這樣的安慰,我口是心非了。
她眸子裡亮了下,但很快暗淡下去了,牽強地笑了笑,“三哥你是最不喜歡撒謊的人了,還騙我。我什麼都看到了,人心隔肚皮,還是眼見爲實來得真。”
“……”
我竟無言以對,我不願意爲秦漠飛多說冠冕堂皇的話。再有,我對商穎的態度現在也淡漠得很,他們倆若真擦出火花,對我來講是好事,起碼歡顏不會離開我。
我頓了下又道,“歡顏,這外面風大,吹着冷風對胎兒不好,我抱你進去吧?”
“嗯!”
她沒再堅持,於是我俯身抱起她直接進屋了。剛到屋裡的時候,就聽見手機響了起來,阿莎迅速拿起手機走了過來,我瞄了眼,是秦漠飛打來的。
“掛掉吧。”我淡淡道,抱着歡顏上樓了。
她應該是看到手機上的來電顯示了,臉色有些怪異,但沒說什麼。我把她抱回臥室過後,正準備下樓給秦漠飛打過去,她一手把我拉住了。
“三哥,我想買個房子搬出去住。”
“……爲什麼?”我一愣,心莫名就不安了,有些慌亂。“在這裡住得不舒服嗎?還是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情了?”
“都不是,我只是想有個獨立的空間而已。正好我手上也有些錢,就當做投資好了。”
“房子的事情,可不可以等以後再說?歡顏,就在我這裡住着不好嗎?我可以天天看着你,照顧着你。”
歡顏想走這事兒我從沒想過,我覺得即使她不愛我,不想跟我過日子,也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離我而去。卻沒想到這僅僅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她早就想走了。
“三哥,我真的……什麼都無法給你。你說我犯賤也罷,下作也罷,我都回不了頭了。我愛漠飛,從來沒有斷過這念頭,哪怕他不愛我也無所謂。”
不可否認,她這番話又一次把我剛燃起的一點希望微火摧毀。這種無力感就彷彿是你明明垂手可得的寶貝,但因爲沒有福氣擁有而得不到。
我都不能表現得太介懷,只能苦笑着道,“傻丫頭,我不是跟你說了麼,我對你沒有所圖,只是希望在我油盡燈枯的時候還能看到你。”
“你不會死的,會長命百歲!”她有些言不由衷地道,因爲她知道我生病了,並且是不治之症。
我揉了揉她的髮絲,笑道,“傻,快休息吧,好好睡一覺,什麼都別想,等會晚餐時我來叫你。”
“謝謝你三哥!”她擡起頭,衝我淺淺一笑,這笑容淒涼得令我心酸。
走出臥室過後,阿莎就在走廊邊,手裡拿着我手機,“先生,對方又打了兩次電話過來,可能是有急事找你。”
“嗯,我知道了,你去照顧歡顏吧。”我拿起電話走進了書房,剛準備打過去時秦漠飛又打來了,我就迅速接通了。“有事嗎漠飛?”
“我們談談吧。”他的聲音很冷。
“好,談談,有什麼事你說!”
“見個面吧,我在蘭若酒店的咖啡廳等你!”
秦漠飛講完就掛電話了,語氣難得的嚴肅。我盯着電話想了許久,還是準備赴約。不管我們倆現如今是什麼立場,有些事情確實需要深一步談談,比如歡顏的問題。
蘭若酒店應該是秦漠飛手裡較爲風騷的一個建築物了,這是他名下的公司開發的項目,跟成業集團沒關係。我之前調查過他的公司,實力不一般。
我到咖啡廳的時候,他已經在裡面坐着了。一身西裝革履,瞧上去十分玉樹臨風,他顏值是秦家族人裡最高的,我都自嘆弗如,確實很吸睛的一個男人。
我坐過去的時候,他擡手把服務生召來了,而後挑眉瞥了眼我道,“我記得三叔喜歡喝苦咖啡,對麼?來一杯不加糖的咖啡,謝謝!”
“確實,我喜歡喝苦的。”我脫下外套坐在秦漠飛的對面,斜睨着他,“漠飛,你這麼火急火燎地把我叫過來,可是有什麼天大的事情?”
“算吧,駭人聽聞的‘幕爺’被人殺死,這事兒算舉國同慶的大事吧?”
“噢?還有這事兒啊,我怎麼沒有聽說?”
“三叔不用否認,薛老頭子這事兒除了你其他人也做不出來。當然我進來找你來不是講他,而是講另外一個人,三叔興許是有點兒印象的。”
“誰?”
“洛小七!”
這名字我當然有印象,人都是我救的我會沒有麼?只是不曉得秦漠飛怎麼知道這女孩,聽薛老頭子說他是在黑市上抓到她的,那秦漠飛咋知道?
我狐疑地瞄了他一眼,聳聳肩不置可否。
他頓了下又道,“三叔知道洛小七爲什麼會在薛老頭子手裡嗎?”
“嗯?”
“因爲她是警方的臥底,幕爺在黑市上明碼標價尋找跟你血型匹配的肝源,這引起了警方的主意。他們抽絲剝繭,纔得到消息說是你需要換肝。警方一直在查找幕爺的線索,所以派了洛小七去當臥底,以肝源匹配的形式打入了器官交易市場,從而被薛老頭子給綁架了。”
秦漠飛的話絕非假話,所以我此時心裡七上八下的很不舒服。這小丫頭居然是個臥底,我倒是看走眼了。她當時那情緒和反應誰能猜到她是臥底?
而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洛小七知道我在哪裡的所有動作,她不會嗅到其他的氣息吧?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露出馬腳,沒想到救個人倒是大意了。
“不過三叔!”秦漠飛頓了下又道,“她的肝源確實是適合你的,這一點沒假。因爲想打入幕爺內部弄虛作假肯定不行。再有,她弟弟被薛老頭子弄死的事情也是真的。”
“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
我拿捏不準秦漠飛的心思了,現在我最想知道之前在碼頭到底有沒有露出馬腳,我思來想去好像沒有什麼地方出了紕漏,除了對付薛老頭子一事。
但那時洛小七是沒有看到的,再有,也是阿飛默許的。我殺那樣一個喪心病狂的老混蛋,不也等於爲人民除害麼?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呢?
我思來想去也想不到有什麼把柄被他們抓着,可秦漠飛的神情又告訴我,這事兒肯定不是他講的那麼簡單。如果洛小七真的是臥底,那麼以阿飛的本事早已經破獲了這案子,爲什麼要等到我出現呢?
我越想越毛骨悚然,越覺得忐忑,我可能在哪裡疏忽了,而我現在還不自知。
秦漠飛似笑非笑地睨着我,滿眼的意味深長。這眼神令我很是戒備。不過在他面前,我從來都不會表現出很慌亂的樣子,於是我端起咖啡汲了一口,也如此看着他。
雖然我們倆都笑容滿面,但氣氛一片肅殺,他忽然拿起銀勺輕輕攪動着面前的咖啡,長長的睫毛掩蓋了他眼底的光芒。
“三叔,你已經病入膏肓,何須跟我鬥下去呢?”半晌,他來了這麼一句。
我冷呲一聲,道,“這是兩碼事!”
“不,一碼事。三叔憎恨了秦家這麼多年不累嗎?其實你很清楚,有我在,你想搞垮秦家是很難的。我知道父輩們跟你有些過節,但這不是你越走越遠的理由。”
他說着放下銀勺,端起咖啡深深汲了一口,纔有看向我,“三叔,其實我知道白鯊早已經被你害死了,你是頂着白鯊的名義在四處作惡,對麼?”
我不置可否,這小子既然能如此篤定地說我,那自然也是有據可查的。
“這些年,我很感謝你,因爲你是我的榜樣,若非你一直在跟我鬥,我也不會成長那麼快。三叔,我沒有把你當敵人,而是當成了競爭對手。秦家終究是虧欠你的,所以我不會跟你計較太多。”
秦漠飛講的話我早就想過,我們倆的立場確實是競爭對手比較合適。但這都不重要,我和秦家的恩怨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夠消除,也不是我想釋懷就能夠釋懷,這是刻在心頭的烙印,揮之不去。
於是我很不以爲然地笑了笑,“漠飛,你講了這麼多,沒有說到重點,到底找我什麼事?”
“三叔就這樣沒興趣跟我講話?”他捏了捏眉心,道,“把歡顏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