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樑青山很早就叫起來了,大概是六點多的時候。他說要鍛鍊身體就得聞雞起舞,於是讓我拄着柺杖在阿莎的攙扶下走路。而他自己則在旁邊打太極拳監督我。
他跟我說了技巧,如何用上半身的力量去支撐下半身行走,如何給無知的下肢暗示。但其實……我根本沒辦法走。
小浩辰那一刀是紮在我臀部以上兩寸的地方,於是從這地方起下半身完全沒有知覺。若不是阿莎和秦馳恩一直以來在幫我按摩。恐怕我的肌肉都已經開始萎縮了。
所以樑青山讓我走是有點強人所難的,尤其是晨霧很濃。依稀還飛着幾顆雨點子的情況下,我十分不情願鍛鍊走路。因爲這可能是白受苦。但他壓根不理會我的爲難,讓阿莎扶着我慢慢繞着院子走兩圈。
若是正常的情況下。這點距離不過是我眨眼間的功夫能走完,但現在……我拄着柺杖一點點挪了很久,也不見得移動一尺遠的距離,對於這種復健方式,我不太適應。
秦馳恩聽到聲響也早早起牀了,黑眼圈跟我一樣濃,肯定也是一夜未眠。他讓阿莎去做飯。自己扶着我在院子裡走。
兩圈,大約三百米的距離,與我而言難若登天。
我走了半小時。已是汗如雨下。心頭沮喪至極。我彷彿在滄海中沉浮,想活下去。但周遭並沒有岸和島,就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在海浪中慢慢下沉……
“歡顏,別灰心,一步步來,你一定可以的。”秦馳恩彷彿看出了我絕望的內心,言不由衷地安慰我。
我抹了一把眉心的汗,衝他牽強地笑了下,“我沒事的三哥,這樣還好。”
“實在不行就歇一會……”
“不行,這麼點距離都堅持不了,那明天的三圈怎麼辦?”樑青山義正言辭地打斷了秦馳恩,走過來扶正了我弓着的背,“走路這樣彎着腰怎麼行,要擡頭挺胸。”
“……是!”
我從六點多鐘走到了八點,從濃霧瀰漫走到了大雨滂沱,在雨裡淋了半小時後,終於走完了樑青山說的兩圈。
就這樣陰冷的天氣,我竟出一身的大汗。
秦馳恩也陪着我淋了半小時雨,因爲樑青山說不用打傘,可以用這種方式刺激神經反應。我對他各種奇葩的理念弄得無言以對,沒辦法反駁。
回屋後,阿莎又迅速給我用熱水擦了身子,接着樑青山再給我鍼灸,再又經歷了三小時的折磨過後,我居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癱軟,反而精神抖擻得很。
“莫不是我回光返照了?”我疑惑地問樑青山,他笑了笑沒講話,讓我飯後好好休息一會,明天再接再厲。
我今天沒看到小青,不曉得她是在刻意避開我,還是有別的事,反正吃飯的時候都沒在一起。
我午覺睡得很沉,也很舒服,起來後已經四點多了。
此時雨已經停了,只是天色不太好,甚是陰霾。
手機上有個楊碩的信息,說他和他們已經到魔都了,如果我方便的話可以見一見。我見秦馳恩和樑青山都出去了,於是就約了他,讓他在世紀商貿城下面的星巴克咖啡廳等我。
我讓阿莎用帽子把我頭髮全部藏住了,再戴了一個很大的黑超,領子也豎得高高的,以防遇到熟人。這樣咋一看就像個垂暮的老婆婆,全身上下都透着點淒涼。
出門的時候,小青從她的房間裡走出來了,陰森森瞥我眼過後就進了衛生間。我也沒理她,讓阿莎推着我直接出門了,轉角的時候,我眼底餘光看到她正站在客廳門口盯我,面色有點不懷好意。
“小姐,她這個人看着真可怕。”阿莎忍不住道。
“你以後離她遠點兒,儘量別惹她,免得她借題發揮。”
我想的是現在寄人籬下,不好總跟小青鬧彆扭,惹得秦馳恩爲難。我準備等治療期過後,再根據身體狀況看看是否要繼續呆在魔都,總之不能長期在秦馳恩這邊,這不太像話。
就是這兩天心裡頭總有些不太對勁,很不安,像要出什麼事一樣。所以就交代阿莎不要輕易去惹事,免得生出點什麼事兒來到時候沒法收拾。
她點了點頭道,“你放心吧,我不會主動去惹她的。”
我們倆是打車到世紀商貿城的,下了車,阿莎推着我徑直朝那星巴克走去。廣場上的人很多,甚是熱鬧。
這些熟悉的景色令我倍感酸楚,即使纔過去幾個月,我依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絕望下的心境和平日裡還是有些區別的。
進了星巴克,我也沒下輪椅,反正楊碩已經知道我半身不遂了,不用再裝。我坐在了咖啡廳靠角落的地方,這裡不太惹人注目,別人看到我坐個輪椅也不會好奇了。
阿莎安頓好我過後就去到一旁喝咖啡吃東西了,她從來不會旁聽我跟別人談事情。
大概五分鐘過後,楊碩就斜挎着個郵差包急匆匆進來了,環視了一下咖啡廳裡,徑直朝我走了過來。
“喲,今天怎麼打扮得這樣老氣?”他揶揄我。
我笑了笑道,“少廢話了,約我有什麼事嗎?”
他坐下過後,喊了幾份點心和一杯拿鐵,喘了口氣才進入了正題,“他們兩個回來了,那個我查不到身份的男子也回來了,跟他們一班飛機。”
“一班飛機?這麼說他確實是爲了跟蹤漠飛?”
我有點莫名了,難道秦漠飛一點沒察覺那個人的存在麼?還是他發覺了,故意裝着不知道?
我始終認爲,以秦漠飛的身手,誰想要接近他都很難,並且他身邊還有個阿飛。而這個人一直都如影隨形,他沒有理由不發現,除非他是故意想引這個人上鉤的。
楊碩點點頭,又道,“以我多年的調查經驗來看,他確實是一直在跟蹤秦先生。不過他和商小姐很熟,在上飛機之前兩人還避開秦先生見過一面,但具體說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商穎居然在上飛機前還跟陌生人見面,而秦漠飛絲毫沒察覺麼?他能容許她背地裡跟別的男人來往密切?
並且,從楊碩給出的行蹤記錄來看,商穎離開秦漠飛的時間是很多的,以他多疑的性格不可能不曉得,所以我猜這其中只有一種可能:他在引蛇出洞。
我沒法猜透他的用意,但看鬼祟的秦漠楓、商穎以及那個神秘的男子,說明他身邊早已經危機四伏。而我卻什麼都幫不到他,就越發覺得自己多餘了。
“咦?他們怎麼也來了?”楊碩正要說什麼,不經意往外瞄了眼,忽然很詫異地道。
我尋聲望去,竟看到商穎和秦漠飛有說有笑地從廣場邊走過來了,應該是朝商場那頭去的。也不曉得商穎在說什麼,樂得哈哈大笑,而秦漠飛則一臉淺笑,看得出他有點開心。
我眼睛都看直了,心裡頓時很不舒服,他們倆這樣卿卿我我,幾個意思啊?
兩人橫穿廣場過去不久又回來了,秦漠飛手裡牽着個孩子,揹着個小書包,一身小西裝學生服,模樣兒那麼的乖巧。
我在瞬間紅了眼圈,心彷彿被一隻手死死捏着,疼得喘不過氣。
我的孩子,我的小凡,三四個月不見他居然又長高了不少,一副小大人的樣子,面色特別淡漠。他長得越發像秦漠飛了,小臉就是一個模子印下來的。
商穎很想去牽他,但他另一隻手一直斜插在褲袋裡,酷酷的。走到咖啡廳外面時,他停住往這邊看了眼,指着這邊眼巴巴地看着秦漠飛。
我曉得這咖啡廳隔壁有個甜品店,他一定是想吃蛋糕了,他從小就是個吃貨。
我把領子拉高了一些,墨鏡又拉下了一些,縮在角落裡怔怔地看着他們父子倆,眼淚花就那樣不知不覺滾了出來。
他們越走越近,我依稀都能聽到父子倆講話的聲音了。小凡的聲音還是那麼奶聲奶氣,但中氣十足。
“爸爸,還有黑寶和金貝要吃。”
“你不怕它們吃多了長蛀牙嗎?”秦漠飛對小凡講話一直都非常寵溺,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小凡像是被問道了,擰着小眉頭一臉糾結。秦漠飛莞爾一笑,一把抱起他捏了捏他可愛的小鼻頭。
“等會我們去給它們買兩根熱狗好嗎?吃熱狗不長蛀牙。”
“買四根!”小凡伸出了小手,很認真地數了四根指頭給秦漠飛看,“爸爸買四根,要吃飽。”
“好,就四根。”
“銘浩,你才上學兩個月就已經會數數了嗎?”一旁,商穎一臉討好地想融入父子倆的對話。
但小凡斜睨了她一眼沒理她,用力勾住了秦漠飛的脖子脆生生道,“爸爸,寶寶不要這個阿姨,她壞壞。”
他說着還用手指了指面色不悅的商穎,很唾棄的樣子。我看她這樣處心積慮接近小凡,莫不是想替代我母親的角色吧?幸好我的小凡夠給力,沒有被她蠱惑。
秦漠飛下意識地看了眼商穎,又揉了揉小凡的小腦袋道,“小凡,不可以說阿姨壞壞哦。”
小凡頓時撅起了小嘴,道,“她就是壞壞,她欺負媽媽。”
“小凡,幼稚園的老師是沒有教你罵人噢,給阿姨道歉……”秦漠飛臉色嚴厲下來。
我愣住了,原來小凡是在這附近的幼稚園讀書,怪不得呢。
我知道商城隔壁的那個幼稚園,是魔都很有名的一個雙語學校,能從幼稚園一直讀到初中,教學質量非常好。
我想不到小凡居然在這裡讀書,那麼以後就可以來這裡偷偷看他了。如果可以抱一抱他,吻一吻他……唉!
收回心思,我又瞥向了他們。
商穎沒有再跟着過去自討沒趣了,轉過頭時眸色變得十分陰鷙。我不禁想冷笑,她妄想蠱惑我的孩子,卻誰知我孩子聰明得緊,不到兩歲已經能分辨是非了。
很快,秦漠飛又抱着小凡走了出來,小凡喜滋滋地抱着蛋糕盒,不斷地舔小嘴脣。商穎隨即又換上了一張笑臉,跟着他們父子倆走遠了。
我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淚如雨下,一直看不到影了才收回眼神,卻發現楊碩在若有所思地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