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緩步走在巷子中,不遠處的咿呀之聲斷斷續續的傳入耳中。面色依舊清明如水,只是掌心握得有些微微的溼意。
纖歌跟在女子身後,此時也大概知曉了女子此番前來的意圖,心中暗歎卻也無可奈何。
到了一間竹園的前面,紫清終於停住了腳步,此時園內的絲竹管絃之聲已經十分清楚,偶爾還能聽得伶者的說唱聲,擡頭一看。
“濉葉園。名字倒是風雅的緊。”
女子面上露出一絲譏諷的笑,頓了頓,邁步進去。
這戲院十分寬敞,穿過一條竹廊之後,終於到了大廳,紫清和纖歌二人找了個地方款款落座。臺上一名畫着一半白臉,耳朵上掛着兩隻銅鈴的小丑正興致勃勃的變着戲法,臺下時不時的爆發出一陣陣的鬨笑。
自始至終紫清都帶着一抹淡淡的淺笑,時而跟着衆人一起拍拍手,目光卻是定在一處,彷彿在等待着些什麼。
忽的,臺下一陣騷動,絲竹之聲流暢迴盪。
女子眼芒一緊,微微坐直了身子,來了!
只見方圓不過幾十尺的臺上款款走來一個美人兒,□□撲面,玉黛生豔,薄薄的脣兒勾着瑩紅的脣線,明眸流盼實是國色天香,讓臺下的幾名女子也忍不住嘆了又嘆。
紫清眯着眼眸看着臺上的美人兒舞袖唱曲,心中卻是自嘲了幾番。
怪不得段郎留戀往返,這佳人兒確實是人間尤物,自己都忍不住的妒忌幾分啊!只可惜……
紫清輕嘆了口氣,搖搖頭。
一邊看得出神的纖歌注意到這個小動作,轉頭笑道:“姐姐這是嘆得哪門子氣啊?”
紫清微微一笑道:“可惜……”
“可惜什麼?”纖歌有些摸不着頭腦。
“這般丰姿美貌,竟是生的了男兒身,豈不是可惜?”
轉頭看向纖歌張得大大的嘴,滿臉的難以置信。
“姐姐……你……你說這……這是?”
紫清微微點了點頭,轉頭看向臺上,只見一曲已罷。女子款款下身,微微一笑倒頗有百媚叢生的意味,而眉尖的一顆硃砂痣此時也閃着猩紅的光芒,將臺下的男人們惹得面紅耳赤,卻又無可奈何。
能做什麼?自己雖是好色卻也不是斷袖,這葉南秋縱然再是千嬌百媚,不也是一男子嗎?
見得葉南秋緩緩從臺上退去,紫清也默然從臺下繞到了後臺。
“哎!姑娘!這後臺可不是隨隨便便進的,您還是坐到臺上去吧。”
看似戲班班主的男子滿臉帶笑,手上卻是毫不留情的將紫清二人擋在了身前。
紫清眉尖一挑,隨即笑道:“班主,不知您這兒是否缺人手?”
班主退後一步仔細觀察着面前的女子,只見身若拂柳,面嬌如月,絕絕是位大美人。今日戲班雖是依舊生意紅火,卻因這臺柱子葉南秋再如何說都是個男子而讓臺下的那些個大老爺們十分不滿,加之自己做不了主,也諸多不便。若是這個女子到了自己的戲班倒也是解了燃眉之急。
紫清微笑着承接着戲班班主□□裸的眼神,直到他開了口。
“姑娘身板很好,若是能到我們班裡來是再好不過,只是……”
“只是什麼?”紫清依舊是一臉淺笑。
班主故意拉長了語調,隨即又笑道:“只是不知姑娘會些什麼。”
紫清當即愣了一下,坦白道:“怕是吹拉彈唱都不會。”
班主微微皺了皺眉,心中暗自思量着。
這些個男人們誰是當真真的來聽你唱戲?一個個的不就都是來看美人的嗎?平日裡守着自己家的黃臉婆,又沒有錢嫖妓,只得到了這戲班內飽飽眼福。
眼珠一轉,班主又道:“姑娘,我們是個小戲班,現下已然不缺人手了。若是姑娘你……”
紫清心中冷笑奸商,隨即笑道:“我不過是來湊湊熱鬧,若是他日上了臺,也不會收取費用的。只是這段時間,要勞煩班主安排個住處了。”
班主原本就好似綠豆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連連說道:“好好好,我這就去跟老闆說一聲!”
“老闆?”紫清眉頭微微一皺。
“呵呵,是啊。忘了介紹了,我姓王,平日裡叫我老王就好。我只不過是平日裡打點的班主,我們還是要聽老闆的。”
“那……誰是老闆?”
“喏!就是那位!”王班主笑着指了指坐在內堂正在卸妝的女子,眉尖的硃砂痣依舊是紅的刺眼。
紫清眼皮一跳,心中頓時生出了許多疑竇,心思一轉又笑道:“我不過是來打打雜的,班主您連這點兒主都做不了?”
王班主的臉色木然一頓,心中壓抑了許久的怒火慢慢升騰了上來,轉頭看看那已然換上一身青色男裝的妖異男子,咬咬牙道:“那好!明日你便搬過來吧!”
紫清心中一鬆,暗笑一聲,看了看那身青衣的男子,轉身回去。
……
葉南秋,你究竟有幾重身份?身負絕技的江湖劍客?是名震江南的戲子名伶?還是這雅苑的幕後主人?
紫清脣角勾出一絲淡笑,不管你是誰,遇到我,便是你的劫。
……
“姐姐,你這千金之軀,爲何要到着三教九流之地來自貶身份呢?實話說了吧,自是您來到江南這一地界,纖歌就百思不得其解,加之你最近行蹤詭秘,希望姐姐能告知一二。”纖歌腮幫鼓鼓的,顯然是爲剛纔事情諸多不滿。
紫清擡眸看了看眼前的女子,雖是隻比自己小几個月,但心性卻是如同小孩一般,相較自己卻好似是老了幾歲一樣。
“纖歌,你知道姐姐我平生最厭什麼嗎?”紫清緩緩落座,眉目帶笑。
纖歌想起呼延烈死的那日紫清跟自己說的話,面色一紅,小聲道:“背叛。”
紫清面上的笑容又綻開了幾分,微微點了點頭。
“是,我平生最厭背叛。這段逸飛背叛了我,竟是爲了一個男伶,我又怎能忍氣吞聲?”
纖歌心中一滯,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的行徑,卻又轉瞬被一雙溫溫的掌心覆上了手背。
“纖歌你莫要多想,你是我妹妹,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怪罪於你。而那葉南秋,怕是就沒有那麼好的境遇了。”
纖歌一驚:“姐姐要殺了他?”
紫清笑着搖了搖頭,眼神卻一分一分的冷了下來。
“不,殺了他只會讓那負心人懷念一生,這等懲罰怕是便宜了他倆。”
纖歌一思量,確實是如此,又道:“那姐姐您……”
紫清面上的笑靨終於完全展開:“我要讓這兩人深陷泥潭,百般糾結。生,不如死。”
纖歌怔怔的看着這個平日裡不聞世事,貪睡懶散的女子,此刻全身散發出凌厲的氣場。回憶起幾年前那女子面色不變的斬殺了另一名女子的慘烈景象,纖歌瘦弱的身子忍不住的抖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水壺道:“我去倒水。”
言罷,便匆匆離去。
紫清看着那襲白衣疾步出了房門,心中涌出一絲擔憂。
……
第二日,紫清纖歌二人將目前的住處退了,拿了一點行李便搬到了那間潁州城內最有名的戲院——濉葉園。
戲班班主倒是給兩人安排了兩間風景尚好的房間,紫清頗爲滿意的輕撫着用青竹砌成的房屋,心中暗道:“沒想到這葉南秋還是個雅人啊!”
只是,這風雅的江南名伶怕是身份很不簡單啊!想起那日在湖面上打鬥的兩人,紫清心中暗驚,面上卻毫無懼色,反倒帶了些許的玩味之意。若是你等真的是凡夫俗子,怕是我此行也會少了諸多樂趣吧!
紫清獨自在園內閒逛,過了一個轉角,見得一身青衣的男子立在亭中,背影修長,仔細一看竟還帶了些許落寞。
紫清脣角浮出一絲譏諷的微笑,有心結?好,正合我意。沒有心結我怎麼爲你打開?不爲你打開心結,我又如何能將你握入掌心,任我揉圓捏扁?
心中想着。足上已然緩步走上前去。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爲霜。葉公子孤身一人站在這觀秋景,莫不是爲這瑟秋已至,草木零落而懷情傷感?”
一身絕世武藝的男子豈會不知女子的靠近?眉尖的硃砂紅痣微微一動,面上已然是一副妖異的笑容,帶着些許的玩世不恭。
“葉某乃是一俗人,平日裡只知茶飯遊玩,哪裡曉得這般風雅之事?姑娘怕是高看了在下了。”
紫清微微擡眸,想得這廝竟不問自己爲何出現在此處,心機之深不容小覷啊。
雖是心中千般迴轉,面上依舊是和煦的笑容。
“公子曲藝超羣,光是看這濉葉園內佈景便知公子品味非同一般,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只是……”
葉南秋挑眉看着這個突兀出現在自己面前,只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子,神色依舊如常:“只是什麼?”
“只是公子周身的那抹寂寥之氣讓清兒望之心寒啊……”女子稍稍斂了面上的淺笑,直直的盯着面前的男子。
葉南秋美麗的臉上微微一滯,狹長的丹鳳眼微微一眯,隨即又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神色帶笑,卻難掩面上的那一絲僵硬。
“原來是清兒姑娘,在下這廂有禮。”說完只是草草的拱了拱手,面上已然是一副不耐煩的摸樣。
紫清看了暗自輕笑,俯身回了一禮:“葉公子客氣了,日後我倆同在這園中,還望公子多多關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