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笑呵呵地打岔,“你看我這張嘴,胡說什麼呢!”
林舞遙感覺她們話裡有話,長了個心眼,趁四下沒人時,坐到方母身邊,“伯母,方琰,到底得的是什麼病?”
“沒什麼,就是,就是很普通的感冒。”
“伯母----我想,見見方琰。”
“舞遙,你----”
“伯母,我有分寸,哪些話,可以說,哪些話,不能說,我都明白。我只是希望,如果能做到的話,我想幫幫他。”
方母眼眶中淚霧矇矇,猶豫再三,終於帶她去見了方琰。
林舞遙第一次見到方琰時,根本不能把眼前的他和照片中那個英氣勃發,驕傲帥氣的男人相聯繫。
髒兮兮的單衣,蓬亂長髮,看不清面目的男人佝僂着瘦削的身子縮在牆角,一地的酒瓶。
這個人是,方琰?!
方母走上前兩步,試探地喊兩句,“琰兒,琰兒。”轉過頭來,“他可能睡着了。舞遙,你在這看一下,我進去拿條毯子。”
“伯母,不然我們把他架到牀上吧,在這裡睡着,會凍着的。”
方母苦笑一聲,“那樣就會把他吵醒了,有時候,我寧願他是睡着的。”
林舞遙不太能明白方母的話,剛上前一步,就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傳過來。
她不敢相信,方琰都變成什麼樣了,爲什麼方家的人就這樣不管不問,任由他在這自生自滅。
方母拿了毯子出來,“舞遙,你別介意,琰兒他又是好久沒有洗澡了。味道很不好聞吧!要不然,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這待着就好。”
“伯母,您別這樣說。”她接過毯子,蓋在方琰身上。
很輕的動靜,卻仍是驚動了睡夢中的方琰,他身子微顫,慢慢擡起頭。
一張糟糕的不能再糟糕的臉,這是方琰給林舞遙的第一印象。
鬍子拉茬,黯淡無光的眼神,瘦削的臉像被刀子割去了所有的肉一般,只剩幾塊骨頭拼起來的輪廓,線條堅硬。油油的長髮粘在頭皮,街邊的流浪漢也不過如此。
“方、方琰……”林舞遙小聲喚他。
男人將視線集中在她精心裝扮過的臉龐上,漸漸地,他像認清了來人一般,蹙起眉頭,嘴脣微張,顫抖的聲音,淒涼悲切,“維……維雪……維雪……你哥……你哥是不是來了……你哥他是不是也來了……維雪……他在哪……維雪……我要見他……他在哪……維葉在哪……”
林舞遙詫異的將目光轉向方母,後者傷心地彎下身,“琰兒,琰兒,她不是維雪,你看清楚,她是舞遙,林舞遙啊!”
方琰的眉頭皺得更緊,“不……不是維雪……不是……那……”他湊近林舞遙,看個仔細,“子凡……你是子凡……你是子凡……”他一把抓緊林舞遙手臂,力氣之大讓林舞遙吃痛地皺起眉,“你是子凡對不對……子凡……子凡我錯了……我不該傷害你……我不該……子凡……你把維葉還給我……還給我吧……我給你下跪……我向你道歉……子凡……”他鬆開林舞遙,雙手撐地,朝着她不停磕頭,“子凡……求你了……我求你……把維葉還給我吧……子凡……維葉是愛我的……我不能沒有他……子凡……我求你了……把維葉還給我……他是我的……是我的呀……”
方母捂起嘴巴,別過頭,嗚咽的聲音掩不住,聲聲傳進林舞遙耳中。
不知爲何,心突然好酸好酸,林舞遙雖然不太清楚方琰在說些什麼,卻仍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動。
在回來的路上,林舞遙問方母,方琰怎麼會變成這樣。
方母長嘆一聲,打開了話匣,將她所知道的方琰的事一一告訴了林舞遙。
同xing戀這種事對久居國外的林舞遙來說並不新鮮,她只是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身邊。一次感情上的受挫,怎麼會讓他變成如此模樣。
“琰兒這孩子,也怪我們把他慣壞了,從小到大,什麼事都順着他。不管他想要什麼,喜歡什麼,我們都買給他,滿足他。方家的獨子,金貴之身,他爺爺,奶奶,叔伯姑姨,無一不寵着他,護着他。他說對,沒人說那是錯的。雖然我也知道這種教育方法不好,可我若是說上一句,就有一大家子的指責等着我。琰兒成了家裡的小皇帝,他爺爺奶奶的掌中寶,心頭肉。二十幾年的人生,一直都是順順當當,從沒有受過什麼挫折。就是出國留學那幾年,我們一大家子也就跟集體移了民似的,在他那兒一待就是大半年,沒讓他受過一點屈。他爸有時候還怪我,冷落了他呢!哈哈……那個時候的他啊,就是要星星、月亮,我們全家也要摘來給他的。如果早知道會變成今天這樣,真應該當初讓他吃點苦頭纔好。唉!”
“伯母,爲什麼不帶他去看醫生呢!”
“我們也想帶他去,可他死活不肯走,說破了天也不離開那房子。嘴裡一直嚷着‘維葉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他走了,維葉就找不到他了’。我一聽,火就上來了,找了幾個人,硬是要把他拉走。可是舞遙,你沒見過他那副樣子,他扒着門,指甲都翻了,也不肯鬆手,兩隻手都流着血,死命地掙扎,還不停地喊他的維葉會回來,一定會回來的。舞遙啊,我該拿他怎麼辦,怎麼辦啊!”方母倚在林舞遙肩頭,放聲哭泣。她隱忍得太久太久,無處發泄。
林舞遙輕拍着她的背,“伯母,伯母,您別傷心了。”
“我也想過,他不願意去,那就讓醫生上門,可他還是不配合。好幾次打傷了醫生,沒辦法,我們就把他捆起來。可他抵抗得更厲害了,一分鐘都不肯停下來,活活要把他自己累死不可的決心,繩子都能被他磨出血來,好幾次昏了過去。舞遙啊,我實在,實在看不下去了。我就把醫生趕走了,所有人都趕走,我抱着他哭了一整夜。可是舞遙,他醒過來,居然問我是誰,你說,聽到這種話,我的心該有多痛。他已經連我也認不清了,他爸、他爺爺、奶奶,家裡的親戚都叫來,他卻一個都認不得了。對着男人他就喊維葉、寧叔,對着女人他就喊維雪、子凡、寧嬸。我不知道這都是些天殺的什麼人,能把他折磨成這種樣子。他爸都快氣瘋了,說是要把那個叫龔維葉的男人綁來在琰兒面前親手殺了他。我哭着求他,求他不要,如果他真這麼做了,我怕我們琰兒連一秒都活不下去,不能再刺激他了,會把他逼得更快死去。他爸的氣我能理解,誰都不甘心琰兒被那個人害成這樣,他卻可以舒舒服服的去過他的好日子。可是我跟他爸說,我們琰兒會好的,一定會好的,等琰兒治好了,再處置那個人也不遲。舞遙,這幾個月,我們全家過得都不像人過的日子啊!他爺爺、奶奶都相繼病倒了。我和他爸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可我們不能倒啊,我們倒了,誰來照顧琰兒,誰來照顧他啊!舞遙,我不忍心,真的不忍心把他送去那種地方,我寧願他在家裡,在家裡----瘋,也不想他去那種地方,做一個真正的----不行,我做不到啊!”
方母的哭聲震撼着林舞遙的心靈,她也說不清到底哪個地方出了問題,可就是做不到聽而不聞。她的心好像也跟着這悲傷絕望的哭聲一起一落,終於使她做了一個連自己也感到詫異的決定----“我來照顧他!”
林舞遙沒想過照顧一個病人會有多辛苦。
她一直是坐在加利福尼亞大學寬敞明亮的大教室,研究着弗洛伊德、艾裡克森和馬斯洛,午後濃郁芬芳的玫瑰紅茶,華麗和優雅的生活。
她一直是穿着整潔的白大褂,在擺滿薰衣草盆栽和愛慕者送來的香水百合的辦公室裡,泡上兩杯茶,和病人輕輕鬆鬆聊上一下午。
她很滿意這種生活。
終於有一天打破時,她居然研究不出自己的所作所爲出自哪條理論。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下這種決定,讓自己掉入萬劫不復深淵的決定。
她對父母撒了謊,說是要出國旅遊。搬到了方琰的隔壁,不能太過於接近他,他會出現躁狂的現象。
方母一開始也反對,拗不過她的堅持,於是說要配上兩個有能力保護她的保鏢,她怕萬一方琰情緒突然高漲,會傷害到她。
林舞遙一一拒絕了,輕易以會刺激到方琰的理由說服了方母並微笑着向她保證,不會有事。
第二次面對方琰,她還是緊張。
根據方母所說,方琰三個月前膝蓋曾經受過很嚴重的傷,方家將他帶到醫院住了將近一個月纔算治好。誰知出院的第二天,他就回到了現在這所房子。成天關在屋裡,除了喝酒以外什麼也不做。
方琰仍然認不清她,一會兒維雪,一會兒子凡的,她一一答應,並一點一點地降低酒精的濃度,哄騙着他吃下摻了藥的食物。“方琰,我哥很快就會來的,你不多吃點東西,怎麼有力氣留住他呢!多吃一點,你現在太瘦了,我哥他不喜歡你這種樣子……方琰,洗乾淨一點,我哥纔會喜歡你啊,你身上那麼臭,會把我哥薰跑的……方琰,你還記得維葉的樣子嗎,你能,把他畫出來嗎……方琰,那個太高了,我拿不到,你能幫我一下嗎……方琰,你做得很好,嗯,加油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