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陰謀

康熙四十三年六月,皇帝巡幸塞外,預計於九月回京。這次隨駕的皇子有太子、大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和十三阿哥和十四,都是比較出名的人物。塞外,古代指長城以北的地區。也稱塞北。包括內蒙古、甘肅、寧夏、河北等省、自治區的北部。南方的暖溼季風吹不到,西伯利亞的乾冷空氣首當其衝,氣候都比較乾燥寒冷。最後一句自然是我在現代的時候瞭解的。

原本悠月要求和十四一起去,但被德妃拒絕了,硬要着我跟來。我知道,她是想撮合我們,怕外界傳得不好聽。我倒也不在乎,比起曉玥頂着“妒婦”的名號,那些無聊的狗仔們對我這“不會下蛋的母雞”也算客氣了。

若淳跑過來打斷在院子裡沉思的我:“福晉,冬衣要不要帶啊?”

“嗯,帶一兩件吧。”我想着那邊該冷,隨口回答。

“呦,姐姐,您這是要和咱們爺長住大草原呀,連冬衣都要帶,眼看着這天兒剛開始熱呢。”我厭惡地瞧了眼云溪,嘲道:“雲妹妹是有身子的人,弘春又離不開額娘,我這做姐姐的只有替妹妹們伺候爺了。妹妹你說,是不是……”

她臉色未變,我惡作劇似的側首,換上一個明媚的笑容,朗聲道:“對啦妹妹,”我瞟一眼她微鼓的肚皮,“爺可說了,這次他想要個女兒,這樣才兒女雙全嘛。何況,長子已經有了。對吧妹妹?”說完我也不看她神色,徑自回屋。卻聽到云溪不冷不熱的聲音在身後傳來:“呵,姐姐不常見着爺吧,爺說什麼,姐姐怎麼會知……”

我扭過頭,不去聽她說了些什麼。相比看來,我現在倒是比較喜歡直來直去的悠月。她有了孩子以後儘管驕傲,但不復以往張狂。有時看她對弘春的慈愛,我倒是真想和她認個姐妹。只怕她按照古人的模式認死理,不肯與我解開心結,所以這話我也不好說。

*

出發這日的天氣不錯。我坐在德妃的馬車裡,隨着龍輦和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出發了。

德妃與宜妃看似隨意地聊着天,我閒來無事便伸出頭去看車外的風景。現在已經遠離北京城了。空氣變得越來越清新,也已感受不到天子腳下的那份壓抑。而我也不需要避嫌,可以掀開簾子瞧着外面的風景。她們說着話兒並沒注意我,我也難得落個清淨。

純藍的天空顯得格外清爽高遠,偶爾有成羣的飛鳥飛過車隊的上方。我正興趣盎然,突然明顯地感覺到馬車放慢了速度,聽到有人小跑過來的聲音。

原來是一個小太監。只見他在寬大的馬車前跪下,恭敬道:“啓稟各位娘娘、福晉,今兒快紮營了,奴才小連子特來通知各位主子。”德妃隨意應了聲,不大會兒又聽剛纔那小太監通報道:“娘娘,十四爺來給您請安了!”

德妃臉上立即顯示出幾分喜色,果然她是十分喜歡自己這個小兒子的。馬車中不好跪拜,十四隻是口頭請安。禮畢後,十四笑盈盈地對德妃說道:“兒子聽說就要紮營,就來這邊找額娘,看看沒有沒什麼幫得上忙的。”

德妃笑容更加慈愛,卻未開口,只聽宜妃羨慕地說:“呀,還是咱們德姐姐有福氣,我那兒子不管跑哪兒去,總是忘了他額孃的。”德妃也略有些得意,對十四誇道:“你有心了。”

“唉,”德妃忽然嘆了口氣,“如果胤禛也能有這份心……”

誰知十四突然看向我,朗聲道:“依夢,怪不得一日不見你人影兒,原來在額娘這兒膩歪着呢,也不怕額娘厭煩了你。”

他的語氣歡快明朗,使我不由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剛纔叫我什麼?我沒聽錯吧?還是他故意在別人,尤其是德妃面前這樣叫……

我未及沉思,順口回答:“什麼額,你們這些爺的整日威風地騎馬,把我一個人扔在車輦裡多沒意思呀。所以就厚着臉皮找額娘來啦。”

德妃慈愛地笑笑,指着我道:“瞧你說的,夢兒我可是喜歡得緊呢!”她似乎很滿意我和十四之間並沒有什麼異常,只怕她心裡想的更多吧……

這次換了個小太監來稟報:“啓稟各位主子,皇上已經吩咐停車紮營了。”宜妃和德妃點頭,我們也就各自回帳了。

下車不久後,我突然發現在德妃帳篷不遠處有個神色慌張的小太監。我心一沉,忙走上前問:“你在這裡東張西望地做什麼?”語氣嚴厲得令我自己都是一驚。

也不知是不是這口氣有了效果,他戰戰兢兢地答道:“奴才小連子……哎……”

我這纔想起他就是剛纔車外的那個太監,於是繼續問:“發生什麼事了?”

他有些害怕的樣子,顫抖着說道:“剛纔……剛纔十四爺進去不久後,四爺就來了,奴才正要通報,誰知德妃娘娘……”

聽到這兒,我已明白個大概,有些失神地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原來胤禛也是有這分孝心的,不過是比十四晚了步。想他定是聽到德妃那聲嘆息與不信任的言語,便落寞地獨自離開了吧。唉,其實這也怪不得他……他只是一個不被自己親生額娘寵愛的孩子。孩子?我不禁笑話起自己來,怎麼會稱呼雍正大帝是個孩子呢……

我見那小太監沒走遠,便叫道:“回來!”

他忙跑過來,小心回話:“主子還有什麼吩咐?”

“今天的事……”

他信誓旦旦地道:“您放心,奴才絕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我搖頭,堅定回道:“錯!你可以不告訴別人,但是必須要去,委婉地透露給德妃娘娘知道。”

他疑惑地看着我,不由反問道:“告訴德妃娘娘?”他似乎有意識到自己失態,忙點了頭承諾後,方纔離開。

如此……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呢。讓德妃也體會到四阿哥對她的孝心,也對他多信任一點,多喜歡一點……

我是不該管這閒事的呵!我搖搖頭,轉身走向自己的臨時帳篷。

經過幾日的顛簸,我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我也脫下了麻煩的旗裝,換上了蒙古少女的袍子,頭髮也由德妃默許換了樣式,不用梳麻煩的髮髻了。這樣不知省了多少麻煩,精神也覺得清爽了許多。

這次其實說是康熙巡幸塞外,其實就是來見蒙古王親的。因此我們並沒怎麼見着皇帝,自己在草原上樂得悠閒。於是我就拉着彩薇和若淳在美麗的大草原上游玩,歡兒則被我留在府裡看家。

*

這日我好不容易纔爬上了馬背,德妃身邊的宮女卻突然叫我回去,說是有貴客拜訪,讓我見見。我們一路歡笑着走到帳外,只聽一個明朗的女聲正在大聲地講着笑話。我被感染了好心情,也是笑着進去的。擡頭簡單掃了一眼後,便給上座的各位請安。有德妃、榮妃、宜妃、太子妃、還有一個站在地中央兒剛纔說話的女孩。我一進去,認識的都朝我或點頭或微笑,那個少女不認得我,便用蹩腳的漢語問德妃:“娘娘,她是誰?”

德妃笑笑,“這是我小兒子的嫡福晉——夢兒。”她想了想,繼續說道:“娜仁花格格和夢兒是同歲呢,你們兩個同齡,倒是能說得來吧。”

“她是十四阿哥的妻子?”那少女張大了嘴巴,驚訝無比的樣子。

太子妃溫婉地向我解釋道:“這位是咱們喀爾喀親王家的寶貝格格。”

我對太子妃點頭表示感謝,正想對娜仁花“親切地問候”兩句,誰知她卻斂了剛纔的喜色,一本正經地對上座福道:“娜仁花先告退了。”榮妃有些驚訝地看着她,等娜仁花出了帳子,宜妃才淡淡地解釋道:“草原上的格格都這樣兒,沒個定性的,不必在意。”

之後就再沒提起這個格格,我卻覺得隱約有什麼不對。即使是蒙古的格格,應有的禮數還是會有人教的,這樣把大清的妃嬪擺在這裡,實在是沒規矩。我卻也沒再深思。坐下才瞎侃了幾句,突然有個太監進帳,宣皇上口喻叫德妃和一干女眷去他帳裡吃新鮮的果子。想到又要見康熙,我不禁有些緊張,攥緊了手中的絹子。

隨着一大堆女人進了皇帝休息的帳篷,那突然的明皇色刺得我眼睛生疼,心也是不由地瑟縮。那些個皇子就是爲了這象徵尊貴的黃色,才一個個……我在心中嘆氣,面上卻還不能顯出來。請安過後,只見康熙笑吟吟地打量着我,對德妃說道:“宮宴上忙碌,都快一年沒仔細看看夢兒了,這孩子看着倒是乖巧水靈了不少。”德妃忙以眼神示意我謝恩,我剛要行禮,卻被康熙制止了。德妃只好笑着對他說:“都是託皇上的萬福。”康熙微微笑了笑卻沒接話,宜妃卻搶過了話頭:“還是德姐姐會說話呢。”

宜妃是康熙最寵愛的妃子,晚年卻不得善終,恐怕就是因着這愛出風頭的性子吧。

康熙看似隨意地問我們對草原的感覺如何,而我自從嫁給十四以後一向行事不求出挑,避免“穿越女主一出口,上至康熙下到阿哥無不驚豔”的“巨俗情節”,也就沒說什麼,只是附和着衆人。

我無意識地隨便亂看,卻驀地呆住!是,我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正在帳外窺伺裡面的情況!而他與我四目相對時,那雙眸子顯示出的也是驚訝,片刻後,卻也顯出幾分瞭然。與我對視幾秒後,他便匆匆離開了。

我嚇得真想大口大口地喘粗氣,卻得在別人面前強自保持鎮定。怎麼回事,他怎麼會在這裡?!這裡是皇家巡遊的駐紮地啊!我思索着,隱約記得康熙四十三年也算是個太平年,千萬不要出什麼岔子。因爲他,此刻我卻不想改變什麼歷史了。若是歷史真能改變,他一旦做出什麼事來……那可就不妙了。可蓉玥那悽美而決絕的笑又浮現在我眼前,不改變歷史,她又該怎麼辦……

墨玄青……你要保重纔好啊……

我懸着一顆心,回到營帳。想了想還是不要主動去找他了,畢竟我這個皇子福晉現在做什麼都比較顯眼。既然他有本事來這裡,也看見我了,必然會主動與我聯繫。

可是我錯了,一連幾天我都沒見過他。我也越來越擔心,覺得事情不妙。他半年前明明和我說的是要去盛京,雖說盛京離這兒也並不是特別遠,但……他是怎麼混進來這皇家大營的呢?是我看錯了嗎?不會呀,雖然只看到一雙眼睛,但那靈動的眸子,我可以確定是他……

“彩薇,若淳她還在睡嗎?”我強自鎮定地喝了口茶,掩飾地問。彩薇點頭道:“這小丫頭戀家得很,到了這兒還不大習慣。”我“哦”了一聲,“那你沒事吧?咱們出去走走吧。”彩薇忙去給我拿外衣,我有些無奈地看着她,不知該怎麼說她好。都六月天了,熱死人不償命的時候,拿什麼外衣。但我也不好說出口,畢竟她是爲我好。

“我那點兒小風寒早就好了,咱們直接走吧。我有些頭疼,吹吹冷風想必能好些。”我淡淡地道。

她卻不依:“格格頭疼?要不要去給您請大夫?”

我直翻白眼,“大小姐……”

草原風光無限美,而此刻吟誦那段“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早低見牛羊”又似乎太俗。我想了想這兩年補看的詩書,不禁吟道:“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想了想,哀怨的詩詞又不覺從口中流露:“綠草蔓如絲,雜樹紅英發。無論君不歸,君歸芳已歇。”

彩薇似懂非懂地聽着,突然對我粲然一笑,“格格心情不好嗎?”

我怕自己焦慮的心情影響到她,強笑道:“沒有,只是才疏學淺,所知的關於草原的詩又不多,就隨便說出來了,沒什麼旁的意思。”

漫漫陌路平遙望,滿腔離愁感夜長。墨玄青,三個月的相處後便在我的生命中消失,後來竟沒有一點消息。我與他的相處一直是處於“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狀態吧,雖然我知道自己不能枉比君子。不過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那種自然恬靜的感覺真的很美好。現在想來,當時卻是並沒有怎麼在意的。

再想到更久更久以前,初見那個疏朗淡定的男子,讓我用自己的方式彈琴的老師,與我協力接生小弘春的搭檔,離別時陽光下的背影……雖與他從始至終都沒有過多的交集,卻也讓人無法忘記那段平和的日子。

有一男子如斯,輕輕地到來,悄悄地離開,他就像是上天賜予人間的一方尤物,又彷彿是早間荷葉上的一滴清露,雖蘊積天地精華,卻依舊淡淡逝去,不着痕跡,只在污濁的塵世間留下了半縷清風。

他……就是這樣的吧。

我隨意地在大草原上溜達着,不時有宮女和太監從我身邊路過,見了便是低着頭請安。彩薇見我悶悶不樂的,就提議去騎馬。我在現代一年也能騎一兩次,就勉強答應了。

彩薇給我選了匹看起來比較溫和的小紅馬,自己卻不選。我不解問:“你怎麼不騎?”她愣了愣,回答:“傻格格,這裡的馬當然都是貴族騎的,奴婢怎麼敢造次。再說了,格格不是說您馬術不精嗎?就讓彩薇牽着馬兒帶您溜達好啦。”我心下感動,連忙稱謝,並要她答應我們換着騎纔開始遛彎。

我的馬術確實不怎麼樣,在現代也是嘵玥帶着我的,她的騎術很棒。涼風吹在臉上的確很舒服,我正仰面享受着,馬卻突然停住了腳步,只聽彩薇恭敬說道:“奴婢彩薇給娜仁花格格請安!”

她隨意“嗯”了一聲,看向我,略帶傲氣地說道:“你怎麼不下來給我請安?”我覺得好笑,給你個小丫頭請安?想起來我到了清朝以後,雖說也給人低了不少頭,但除了華貴人之外,我根本就沒給比我小的女孩請安過。

彩薇護着我,堅定地說:“格格,這可不對。喀爾喀既然歸順於我大清,自然就是附屬的部落。格格您雖然身份金貴,但是我們福晉是當今聖上皇十四子的嫡親福晉,血脈更加尊貴。這麼說來,還是請格格您給我家主子請安!”

她似乎不服,蔑視地瞪了彩薇一眼。我見了心煩,沉不住氣地刺兒她:“罷了,格格的請安禮依夢也不敢受着。不過……怕是這草原上的人兒都鬆散慣了,我們大清繁複的禮節,你們也做不得吧。”卻見娜仁花賭氣似的下馬,規規矩矩地給我福身。我不禁笑了,這真是個傻丫頭呵,激將法對她再適合不過了。

“格格起吧。”我懶得再理她,給彩薇一個眼色意思走人。

“福晉請等一下!”她攔住我,“不知福晉有沒有空,與娜仁花賽馬?”

我實在無心與她糾纏,便淡淡道:“依夢馬術不精,怎敢污了格格的明目。今日身體不適,就先回去了。”她卻不依,眉一挑,朗聲道:“你好端端的,就是不和我比,難道是不給我這個喀爾喀親王家的格格一點面子嗎?我早就聽說你們滿族女子從小精通馬術,今日就與我蒙古女子較量一二如何?”

我見她糾纏着我心下厭煩,卻硬換了付笑面孔,“格格硬要拿自己長處比他人的短處嗎?那依夢與格格比試詩詞如何?”她見我也咄咄逼人,恐是覺得自己在這兒也佔不了什麼便宜,哼了一聲,便騎馬走了。

*

這日我到德妃那兒請安,卻在門口恰巧遇見一起來的四阿哥和八阿哥。我嚇了一跳,他們兩個怎麼會在一起,還是到德妃這?四阿哥到這給德妃請安我倒不特別驚訝,倒是八阿哥,他到這裡做什麼?還沒及我多想,他們就已經看到我了。

“依……弟妹,在這裡站着幹嗎,不進去嗎?”八阿哥依舊溫潤如初,只不過面色似乎有些疲憊。

見我不說話,四阿哥冷冷接過話茬:“嗯,各位娘娘和十四弟已經在等我們了。”他提到胤禎的時候語氣十分冰冷,我心裡發慌,想起那天下午在馬車邊……唉,不知道他聽自己親生額娘說那番話是什麼感覺!可是這也不能全怪胤禎呀!

進了帳子,十四果然在,各嬪妃貴婦也全都聚在一起,還有幾個蒙古婦人和格格,那個娜仁花也在。如果我沒看錯,她剛纔正在瞧着十三、十四和嘵玥說着話。提到嘵玥和十三……我一滯,她應該不會對十三動心的吧,她是那樣地愛八阿哥……我不禁看向正笑得燦爛的十三和一旁微笑品茶的八阿哥,誰知胤禩也正在用溫和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看着我。我心一緊,不禁打了個冷戰。

“你怎麼了?”我一愣,是十四的聲音。我看向聲源處,見他神色如常且略帶幾分關心,不覺有些感動。對他感激地笑笑,搖頭表示沒事。對他笑時,我卻特意把臉轉向娜仁花那邊。算是……警告吧。

警告?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警告她什麼?

哎……可能最近想太多了吧。

八阿哥給各妃請完安後,又單獨跟宜妃說了會兒話,他是代九阿哥向宜妃盡孝的。也難怪,他們兄弟的感情好,與他們各自母親之間的走動也自然多些。這樣,良妃在宮中有宜妃這個得寵、身份高貴的嬪妃扶持,想必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困難。這樣複雜的黨派關係呢……我搖搖頭,有些煩躁。

大家都各自說着閒話兒,旁邊的嘵玥見我臉色不對,關心地叫我:“小夢?”

我打起精神面對她,好讓她不必擔心我,畢竟我不能告訴她我擔心什麼,她也並不認識墨玄青。“我沒事。”想到對自己最好的朋友也要撒謊,我不禁有些失落。爲了安慰自己,我緊緊抓住她的手。她也沒抽出手,關切地看着我。我在這個時空還能有個這麼好的朋友,真是幸運!想來我們也好久沒在一起聊聊天了,又想起前些日子在竹落那兒聽到的關於歷史的事,便小聲對她說道:“晚上我到你帳子你去,有些事情。”她以爲我要說明剛纔出神的原因,也鄭重地點了頭。突然又像想起什麼似的說:“恐怕不行呢,皇阿瑪不是下旨了嗎,今晚有篝火晚會呢!”

我吃驚地反問:“篝火晚會?”

她點頭,“上次的小宴會你就沒去,差點讓那個格格……”說着她瞟了眼娜仁花,繼續說道:“差點就讓那個蒙古格格佔了你家十四去……還好我看十四弟是個見過女人的人,並沒什麼反映。不過今晚你可一定要去!而且我也是那天才發現,十四的歌唱得很棒呢。”

我瞭然地笑,原來娜仁花就是那次聽十四唱歌纔看上他的啊。而奇怪的是,我竟然鬼使神差地點頭應允!

帳內突然靜了下來,只聽娜仁花笑着對衆妃建議:“娘娘們可以讓伙房在木柴上搭一個鐵架子,準備一些山雞、野兔之類的野味,然後將野味切片放在鐵架子上燒烤,我們邊吃邊玩,讓大家好好放鬆一下。”她本來就容貌豔美,笑起來更是嬌俏非常。我有一瞬間的恍惚,她的模樣竟有幾分像悠月,不過沒有悠月雍容,而比悠月顯得更有活力。

夜晚很快便降臨。我並沒有什麼大心思花費在去參加篝火晚會需要什麼打扮,只是聽說這次康熙也來,算是個規模不小的宴會,那麼墨玄青也很有可能跑來,於是稍微重視了下着裝。我索性不盤頭髮,直接散下來梳成多個小辮,前面弄成齊齊的劉海,只插幾根古樸的簪子,墜上嫣紅的耳環。我換了一身紅白相間的長袍,有點像蒙古服,但也像漢裝。

這一夜,草原上美麗的花朵娜仁花格格自然是主角。年輕的生命在草原上舞蹈,歌唱,她帶給大家的是生命的活力。我之前對她不大好的印象也全都拋到了一邊,她是真的能令人感到快樂的。

我不禁看向十四。他……也願意嗎?我自己是無所謂的,對云溪我也沒什麼感覺,只是悠月的小弘春,我是當真喜歡那孩子的。

十四似乎發覺了我的注視,也看向我。他低聲和八阿哥說了聲什麼,我和嘵玥就被搬到他倆中間了。我有些“受寵若驚”,卻見嘵玥幸福地看着胤禩,這樣看來,她或許還不知道十三對她的心意。

我突然感到一陣風從我耳邊掃過,擡頭一看,原來是胤禎站了起來。他走到篝火邊,大家都熱烈地鼓掌,美麗的火焰映紅了他棱角分明的面頰,在還略顯孩子氣的臉上映襯出一抹溫柔。我看着他爽朗的笑容,心念着他這是要表演節目了吧。

果然不久,爽朗不羈的歌聲便響了起來。在樂隊若有若無的伴奏下,胤禎高唱着一首我聽不懂詞的歌曲。儘管聽不懂內容,卻也覺得十分好聽。我不自覺地垂下眼瞼,靜靜聽着,卻不敢看他的面容。

周圍也是一片寂靜,胤禎的歌聲分外明亮,直逼人的……

我正沉浸於十四的歌聲中,卻被一個略微有些沙啞的聲音叫醒:“依夢!”

我瞬間呆住了。是他,是他!墨玄青!他就在我身後!

夜晚本就黑暗,燈火尚不通明,只有康熙的身邊燭光較爲明亮。我略微放了心,悄聲說道:“明天中午到我帳邊的小草原,那裡有棵大樹……”

我突然感到有注視的目光投到我身上,我剛安穩下來的心便一下子又提了起來。是胤禩!我怎麼忘了精明的他就在我的不遠處!

還好墨玄青再沒了聲音。只留得隱隱有些擔心的我傻傻地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八阿哥他……應該沒聽見吧?

*

翌日。

我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懷錶,已經十點半了。現在去赴約似乎早了點,於是打算先去曉玥的帳子裡和她說會兒話。不料我翻簾而入之時,卻發現八阿哥和墨玄青正低聲說着什麼。天啊,他們兩個竟然認識!而且,還坐在這裡談笑風生!

見到我二人,皆是先楞後驚。墨玄青很快便掩飾住自己的驚訝,神色如常。而八阿哥也起身淡笑着迎接我。雖然他是胤禎的兄弟,但是沒有下人在,我單獨和他們兩個男子在一起還是不大好。正想着請辭,卻忍不住瞟了墨玄青一眼,好奇地問:“這位是……”

他面露溫潤,恭敬道:“這是我在京城的門客,在江南很有聲名的墨玄青墨先生。去年有幸相識,我們便一見如故,十分投緣。於是今日我也請了墨先生同來。”

去年有幸相識?是去年的什麼時候?若是在我認識墨玄青之前也就罷了,如果是那之後呢……我不禁眯起了眼,有種很不妙的感覺。此時此刻他不是應該在盛京嗎,難道他騙了我?我有些害怕會得到肯定的答案,而未搞清楚一切之前,我也努力使自己鎮定,千萬不要誤會他人。但直到我對上墨玄青幽深的眸子……

我清晰地感覺到,陰謀的氣息!

八阿哥見我不說話只盯着墨玄青看,也不多問什麼,擺出一付賢良大哥的樣子來親切說道:“弟妹快來坐吧,嚐嚐這大草原的奶茶!”我卻沒那個心情,推辭道:“依夢是來找蓉玥聊天的,既然她不在,夢兒也就不打擾二位了。”我轉身就要走,誰知突然被人拽住袖口。我驚地甚至屏住了呼吸,天啊,是誰!竟然……

我一回首,竟然是胤禩!他的眼神很難懂,許多種情感夾雜着竟讓我在其中讀出了一絲不忍。片刻後,他便鬆開了我的手,儼然一付君子模樣。“早聞弟妹學識淵博,與墨先生或許會有筆墨之緣吧。正巧胤禩有些事情還要處理,請二位慢談。”說罷他竟然頭也不回地離開。雖然我早就有許多問題想問玄青,卻有些擔心,八阿哥把我們兩個單獨留在這裡說不準就是別有用心!

想到這裡不禁有些失落地看向玄青,幽幽喚道:“師傅……”

他的反映竟是一個激靈,隨即站起來,對我嚴肅地道:“我不是刻意隱瞞你的。只是有些事知道多了對你並沒有好處。依夢,太聰明並不是好事,何況……”

我接過話茬:“何況我什麼都沒有,甚至失去自己丈夫的寵愛。”

他聞言毫不掩飾地皺起好看的眉,“別這麼說。你有你的心情,縱使全天下的人都不瞭解你,你也有自己的一份天地。”

我心下感動,面上卻竭力掩飾。想到他來這兒的目的,我辛酸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正視他,堅定地說道:“不要做傻事,我相信你不是糊塗人。如果不想讓自己對不起天地,就快離開這吧!”

他很驚訝、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被人道出心事的他顯得略微有些憔悴。是吧,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對不對。而我剛纔說的話,僅僅是爲了試探他而已。果然,他來這裡的目的不過是爲了刺殺康熙。我越想越悲哀,竟然有了一語成讖的感覺!依稀還記得我們剛見面時,我的那句“公子又不是反清復明的義士,還怕皇家不成”的玩笑話,沒想到竟真的成爲現實。難怪呵,難怪當時他會答應去教我!到頭來,竟然連他、我在大清第一個有好感的男子也要利用我!我是不是很傻很可笑?

他有些躊躇地說:“我……我不能……”

我抓住他的猶豫不放,緊逼道:“不要再錯了。康熙爺是位好皇帝。皇帝不一定必須是漢人,但這天下卻是所有種族的臣民所共有的。相信我,當今皇上是位好皇上。難道你看到了他一生的功績,仍是固執地要刺殺這位如此偉大的帝王嗎?明朝早已失了民心,別再傻了!”

他卻沒再繼續說下去,轉了話鋒,“你……是怎麼知道的……?”

“一是那日在帳外你的眼神,二是你平白無故出現在這裡,三是……你剛纔自己的猶豫、驚訝和了然。”我有些心痛,原來竟然連我毫無防備的墨玄青也是戴着面具的。他不過是要報一個荒謬的仇,我們卻都被捲入其中。

墨玄青頹然地看着我,自嘲地說:“原來剛纔一切只是試探,看來我還需要更深地瞭解你吧……半年多的相處,原來你比表面上看起來的要更聰慧。是我……疏忽了。”

我亦寒心,冷冷道:“你又何嘗不是一樣,是我應該更深層的瞭解你纔對!”

他神情有些慌亂,探究地問道:“你生氣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便沉默不語。

他卻跑過來抓起我的手,定定地看着我。“我沒有騙過你!從來沒有!”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我要的,是真相……”我試圖脫離他的手,誰知卻被他攥得更緊,我索性也就不動了,等着他的答案。

他環顧四周,確認沒人後纔出口道:“我是爲了接近康熙而投奔八阿哥,我也清楚他想要的是名聲,江南文壇對他的肯定。後來我打聽到了康熙出巡的時間,給了八阿哥江南文人的保證他才帶我來的!而去年,我是的確去了盛京。其實本來我確實是打算要去江南的。但那天……你說你的家鄉在盛京,你想念那裡的泥土,我就……去了那裡。”

我承認,他的最後幾句話確實打動了我,我也無暇問他爲什麼要刺殺康熙,原因千篇一律。我突然又想到了什麼:“那八阿哥知道你要殺的人是誰嗎?”這太可怕了,如果胤禩知道他的門客投靠他的目的只是殺死他的皇阿瑪,他還會不會……

“我並沒有告訴八阿哥,”他頓了頓,“那樣對爲人子,畢竟太過殘忍……”

我點頭,初見他時的一幕幕突然就浮現在眼前。我可能是有些呆愣了,脫口隨便問道:“你是怎麼認識竹落的,難道你也是……”突然覺得自己很荒謬,就收住了下半句。自己也太多疑了吧,他不過就是認識竹落,而且同樣喜歡西學,還不會真是穿來的同鄉吧……我搖搖頭。

他見我不說下去,便小心翼翼地說道:“這裡說話不方便,中午……”

我有些煩躁,擺擺手,“算了,以後再說吧。這裡確實不適合說話,你不要衝動,有事我會在昨天說到的那刻大樹那兒做標記通知你。還有,你以後不要和八阿哥在一起了。”

我轉身就要走,他卻突然拉住我,神色有些慌亂地看着我,輕聲問:“你……生氣了?”我本來想點頭直接說“我的確生氣了”,但是嘴裡卻不自覺地說出:“沒有。”

他還不放我走,孩子氣地說:“你有,你就是生我氣了!”

“好,我承認!”說着我盯着他拉着我的手,冷冷地吐出幾個字:“先放開。我會……再來找你的。”說完我推開了他就跑,也沒空去看他的表情。我最討厭就是別人欺騙我,即使是他,我也沒辦法很快就原諒。

大草原上的天空忽然就陰暗了下來。我心裡一沉,不妙的預感愈加強烈。